第十五章 不合
苏瑾所说的二meimei,便是二房庶长女江蕙——她现在并不在府中,跟生母薛姨娘一道在南疆江知彦那里。按照道理,只有她回来了,江萱才会说要多预备一份。 但江萱说得却不是江蕙,而是另一个人:“要是二meimei那样知情知礼的,我再不提这话的。我说的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张秀和。齐国公家三房人家,与我们同辈的的都是男孩儿,就她一个女孩儿,又是老太太嫡亲的侄孙女,在我们家里也似自家一样,只做正经的主子,常有过来小住的。你们来了,老太太这几日必定将她接过来的。论起来,她还比jiejie小两个月呢。” 前世张秀和就为着这一份土仪,每每强词夺理,说到表姐的面上去。她不要脸面,但有那老虔婆在,在下人嘴里不好的反倒是表姐,暗地里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虽然不怕那个小人,但她还是希望表姐能过得更顺利舒坦。 虽然江萱没说张秀和的性情,但有第一句话在那里,苏瑾心里也有数儿了:“原来是这样,好在我多预备了些,倒是不妨碍的。”这般说了一阵,两人又回到周氏那里,略说了一阵,就听到丫鬟回报,道是张母已经将颜云清就近安置在沁芳馆,将颜子望送到东面儿松涛苑。 周氏便点了点头,说一声知道了,随手令送花帐锦被缎褥之类的过去,才转首与苏瑾道:“你与我们住得近,常日里走动走动,也好彼此亲近,若有什么不足,只管使人说一声。”说着又是取来头面与她:“前头的表礼也就是家里的例子,礼数是足了,却不觉得亲近,又减薄。我想了一阵,前儿得了几支钗环,瞧着倒还配你使的。” 苏瑾推辞了两句,才起身接了,又是陪着说了半晌话,眼见着天色将晚,便要告辞。江萱将她送了小半程路,又是再三叮嘱,方依依惜别。苏瑾顿了顿,才又往前走。从江南带来的大丫鬟白鹿、青崖一左一右搀扶着她,白鹿性子沉稳,心里却有一番玲珑心肠,见着左右有些小丫鬟,也不多说话。及等回到疏香苑,梳洗整理后,屋子里再无旁个人,她才是低声与苏瑾道:“姑娘,我瞧着这府里实在有些波澜呢。姑娘虽说是远客,与这些都不大相干的,也得仔细些,省得受了牵累。” “我明白。”苏瑾点了点头,看着青崖在一边皱着眉头不说话,便笑着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往日里只你最爱说话儿的,现在怎么好似锯了嘴的葫芦儿了?” 青崖与白鹿都是大丫鬟,总揽了事情的却是白鹿。今天也不例外,白鹿总跟着苏瑾,青崖却是等在屋子外头的时候多,她又极爱说笑的,与那些个仆妇丫鬟搭了两句话,知道的事儿比苏瑾还多些。旁的不说,先前周氏那事儿正纷纷扬扬,她不免也听了些,此时便将这事儿说了一回,才微微白着脸,道:“不管这事儿究竟怎么一个缘故,这样的话都没瞒着我们,可见里头的嫌隙。只怕姑娘虽有心避着的,未必能十分保全了去呢。” 虽然先前听了一些,苏瑾却没想到事情闹得这样,连面上那一层纱都不顾了,不免有些心惊,半晌过后才是道:“再没想到舅家是这么一个光景。这样的阴私事,哪怕是至亲也说不得,何况是两姓旁人呢。我们只有远着的,平日里你们少去外头走动,万事总跟着人,不要单身一个才好。” “虽这么说,到底太太并大姑娘待姑娘好呢。我瞧着,老太太是远远不如的。”青崖想了一阵,还是低声劝道:“头一回见面,老太太只抱着颜姑娘、颜少爷哭不说,后头连话儿都不与姑娘说两句,只顾着颜姑娘、颜少爷……” “这我自然晓得的。横竖我与表妹住得近,晨昏定省一道儿来去,也是常理。旁的时候,我只在自己屋子里便是。”苏瑾心里已是拿定了主意,神情却有些疲惫,叹道:“都是一家子骨rou……”说了这么一句,她后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半晌过去,苏瑾才是道:“罢了,先将带过来的东西收拾出来,还有前头预备下的土仪,比照着表妹的例多拿出一份。”说着,又说了张秀和的事:“也不知道这位张姑娘又是什么性情。”说着,又想起江萱那一句知情知趣的话,不觉有些担心。 她的担心,却是对的。 正如江萱所说的,张秀和这个表亲在江府,真个是做自家姑娘一般。也没个信儿,也没个说头,苏瑾从慈萱院回来,正与江萱一道儿说话。忽而就听到外头一阵笑声,继而就有个丫鬟报信:“秀姑娘来了。” 苏瑾一怔,还没回话,也没起身,就听到一句话传入耳中:“呀,这就是苏jiejie?我倒是来迟了,今日才得见面。”话音还没落地,一个娇美少女就跨入屋子里来。她生得容长脸盘,一双柳眉描得极细长,细细弯弯的,下面一双不大不小的杏眼咕噜噜转着,好像打着什么主意,后头还拉着颜云清,直往这里走去。 “这位是……”苏瑾心里已是猜出她的身份,却还是看向江萱。江萱往张秀和身上扫了一眼,看她穿着大红闪金缠枝牡丹锦袄裙,头上戴着镶珠嵌宝的钗环,一如既往的金灿灿,不免唇角微微勾起,笑着道:“苏jiejie,这是老太太的侄孙女,齐国公张家的表姐张秀和。”说着,又要为张秀和介绍苏瑾。 张秀和却不同苏瑾周全规矩,凡事爱占个先,这会儿不等江萱说话,她张口就道:“这你就不必说了,我都拉着云meimei过来了,还能不晓得这是苏家jiejie?”说着往前一步,她就要拉苏瑾的手。 还是这么一个势利刻薄,事事要占先的模样啊。江萱心里一挑眉,想起前世她欺凌自己的种种,眼底阴霾一闪而过,便轻笑一声,伸手拨开张秀和的手。 啪! 张秀和再没想到江萱敢对自己动手,一时说不出话,只瞪大了双眼:“你!你……” 江萱眉毛都没动一下,慢吞吞着道:“江jiejie生性腼腆,可不比颜表姐,你可不要混作一处了。虽说姐妹们亲近,到底头一回见面呢。” 她说得轻巧,张秀和却觉得被打了脸,气得往前逼近一步,双目染了淡淡的红色:“好你个江萱,几日没见面,你倒有些胆气了!对着我,也敢说笑话儿了!我……” “表姐说得稀奇,我在自家什么话不敢说?何况笑话儿?只要自己不成个笑话儿就成了。”江萱可不是前世的她,这时候对着张母都能直言相抗,何况一个张秀和:“表姐说是不是?” “你!”张秀和被这一句话噎住,伸出颤抖的手指头指着江萱:“你竟然敢……”颜云清瞧着情势不对,又被张秀和捏得手腕生痛,双目便浮出一层淡淡的泪光,往苏瑾那里看去。 苏瑾不由想起在船上的光景,便婉转劝道:“张jiejie与大meimei真是自小儿一道长大的,说说闹闹的,倒是将我与颜meimei两个都搁下了。” 张秀和却不领情。她一向心高气傲,虽然身份不如江萱,从小却事事要压江萱一头。从前江萱软绵绵的,她自然更张扬,但江萱刚强起来,她又惊又怕,一时说不出话。苏瑾这时候说了这么两句,她就干脆调转话头,迁怒起来:“这一处院子是苏jiejie的地方,原是客随主便。只不过前头只有大meimei说话,想来是苏jiejie让她做主了。没想到,是我想错了!” 说着,她也不管别人,先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又令倒了茶来吃了两口,才把杯盏一放,扭头对颜云清道:“云meimei也坐呀,这好好的站着做什么?说来前头你送我的那一份土仪倒是用心了,是早就准备下来的吧。”说着,她顿了顿,往苏瑾那里扫了一眼:“也是用心了。不比别的什么人,眼底根本没人,连打听一声都不知道。” 苏瑾从没见过这样自己讨要东西的人,一时听怔住了,但她回过神来后,却先往颜云清那里看了一眼——土仪这一件事,她是预备与颜云清说一声再送的,她有心,颜云清看来却没有这样的意思。 颜云清与她四目相对,一触即分,慢慢低下头去。 “颜meimei已是送了去,真真迅捷,想来是与张jiejie投契得很,想着你也看看江南那边儿的东西吧。”苏瑾是聪敏人,自然不会被张秀和这两句话堵住了口,话头一转,自然而然地让青崖将昨天预备下的那一分取来:“也就是一些小玩意儿罢了,不值得什么,不过取个南边儿的意趣。” 张秀和哼了一声,心里有些悻悻然,转头跟江萱道:“说来大堂兄听得我过来,还特地给大meimei送了一匣子的东西。你们婚事早定,真是有来有往,也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可惜过来的时候,大meimei没在,不然还能说两句话……” 正说着,外头忽然跑进个丫鬟,对着颜云清与张秀和嚷道:“表姑娘,快去老太太那里,怕是有大事儿!” 她满脸焦急之色,却也掩不住秀色,却不是旁人,正是前头被江萱打了一巴掌的香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