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类的恶念

    从插翅虎诞生于这个世界，诞生懵懂的意识以来，度过了八十七年春秋。它曾拥有过完美的家庭，挡风遮雨温柔的父母、嬉戏打闹无忧无虑长大的兄弟姐妹，但也亲眼瞧见，更强大的恶龙撕碎了父亲的脖颈，踩断了母亲的脊椎，生吞了因惊恐而动弹不得的兄弟姐妹。

    它很幸运，天生觉醒cao纵气流的能力。苟且偷生地将自己脑袋埋进土地里，死死埋葬自己的气息，捂紧自己的耳朵，假装听不见幼虎们惊惧的求救，假装听不见母虎痛苦和不甘挣扎的哀鸣。

    这从来不怪它，它也从不会认知到自己应该内疚，求生的本能，只会让它学习它的敌人，让它更加熟练掩藏自己身上的味道和呼出的气息。

    它开始流浪在这广阔的状似鼇龟的岛屿上。忍受着饥饿，吃着其他兽类吃剩下的残渣。栖息在阴暗潮湿的拐角，暗中学习着它们的捕猎技巧。融会贯通，推陈出新，在逐渐长大，逐渐强壮超越它的老师们时，它开始猎杀它们。也许只是单纯把它们看作食物，亦或只是为证明自己已经完成了超越。

    直至以同样的袭击方式，撕碎它记忆中的阴影，完成了迟到数十年的复仇。齿牙间尽是血rou残沫，鲜血不断顺着毛发滴落地面。它踩着仇人的头颅，仰望着那一刻天空中的明月，云潮在翻涌，它肆意舒展开巨大的斑斓羽翼，任由月光反射呈现出皎洁的白银色泽。似乎整个天地，无尽的月华，连古木之间流转的微风都在庆祝它的新生。

    那时，它是何等意气风发。何等雄心壮志。甚至想要咆哮怒吼，与老树林间深处栖息的王一较高下。但它依旧克制住了，因为它还不熟悉属于上古凶物的它们的力量。

    它打算去见识一下。

    它回来了。

    它失败了。

    败得很凄惨，半边头颅被撕裂的巨大狰狞伤口下，是完全死去的右眼。甚至残余在伤口之中的能量，使得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它潜伏着。煎熬着。等待着长大。等待着恶王的破绽。

    数百亿年来，静静燃烧的黄色太阳，将光芒洒向这颗巨大的蔚蓝星球，带来奇迹和生命，带来无穷尽的日辉、月华与天地精炁。数百亿年来，这颗环绕太阳不断运行的星辰，从一个发出暗红色光芒表面被烧熔的炙热天体，从一个被岩浆的海洋覆盖一切的生命绝地，逐渐冷却成如今的大海和陆地。

    生命便开始诞生，延续和进化。永无止境，直至宇宙概念的消亡。

    此刻，它绝不满足的贪婪，正随着恶意，在瞬间抵达极致。

    狂躁凝缩气流的刹那爆发，在极短时间内，将它的坠落速度提升至骇人听闻的地步。似乎是一颗拖曳着长长白色尾迹的彗星，直至不断将前方的气流，压缩扭曲成rou眼可见的地步。

    它全身笼罩在斑斓似短剑的羽翼包裹中，亦在光线的反射里，流淌着美丽的光泽，钢铁般的肌rou在强韧柔软的毛发下，急速的起伏，骨骼甚至无法承受这股极致爆发的推进力，而发出不断的轻微爆响哀鸣。

    仿佛洞穿空间，不过眨眼的契机，它便跨越近千米的距离，它的身躯撕裂了空气，击穿了沿途所遇见的所有阻挡物！树木、枝桠、飞叶，都在剧烈的旋转中，寸寸皲裂，被空气摩擦的高温迅速碳化。

    他在半空急速地扭转身子，丝毫不顾可能扭伤的肌rou与脊椎。抬头。充血通红的眼珠，极其狰狞地死死盯着即将临近的“陨石”。乌黑浓密的长发在狂风中如魔乱舞。被高温高热流沸腾起的血雾似魔神般扭曲。

    树木林间，上下左右，尽皆布满交错复杂的，由凝缩至极的元炁相绞所铸的细线，轻盈如风，坚韧似铁，甚至可以轻易扯断十数人环抱的巨大古树。那是苏墨在无法感知猎手的位置时，而洒下的如蜘蛛网般的陷阱。

    但，无法阻挡。

    在触碰的一瞬间，便如同绷断的弓弦，在一声声清脆的颤微振动声中，苏墨眼睁睁看着死神降临！

    苏墨在绝望。但他没有放弃。无与伦比的专注力，和极其庞大的神识与感知，在这一瞬间被提升至极限，并突破了极限。

    他踩着元炁细线，拖拽着元炁细线，在急速的斜斜后退！他没有让自己坠向地面！雄浑且极为凝缩的磅礴内元，被尽数灌入左臂，在经脉中咆哮的流动，渗透进筋骨，溢出并如同护甲一般缠绕皮肤表面，并在极速地流转不停。

    在极为贴近苏墨的那一瞬间，他瞧见了那只，闪烁着琥珀色光芒的冰冷眼眸，冷漠的寂静的像寒冷的北原冰雪。它舒展开了翅膀，在极动与极静的刹那轮转中，闪耀着比深海更冷气息的利爪如利剑，电光火石中挥斩而下！

    灼裂如燃油火焰，锋锐似无数刀片的气流，扑面而来，在他的脸庞，在他的眼睑，在他那不肯闭上的，满是疯狂，似太阳般燃烧的眼睛上，留下无数道细微碳化的狭长伤口。

    庞大与娇小的两道阴影瞬间交错而过，无可停下的速度使得插翅虎骤然砸中地面，翻滚着，咆哮着，在地面犁出数道长长沟壑，阻挡其中的巨大古木与凸出地面的岩石，在溅射中破碎和消亡。

    如同破旧的玩偶般，亦同枯黄的落叶般，苏墨破败重伤的躯体，在空中滚转着，似折翼的飞鸟，砸落地面。

    而一只白皙如玉，指尖、手掌布满浑厚老茧的修长手臂。旋转着，布满道道深可见骨伤痕的，坠落一旁小小的池塘里。溅起的水花，晕染出一片不断蔓延的血色。

    爬起身，抖落浑身的泥土，与腐殖层枯败的残叶和细木碎，微微舒展被气流阻力撕裂的翅膀，插翅虎神情悠然自得，仿佛午后正在自己小花园后院，闲逛消食般，步履轻快地靠近浑身不断溢血的少年身体旁。小心倾听风中不断传来的，少年苏墨快速虚弱下去的心脏跳动声。直到完全静寂。插翅虎方才咧开布满如刀剑般的利齿，咬向少年的脑袋脖颈。享用这宝药般的大餐。

    少年的眼睛，睁开了。

    这是什么样的眼睛啊？平静，冷漠，死寂的仿若星空，似乎是疯狂到极致后的一瞬间凝滞，庞大与娇小的两道暗影眼神再次交会。只是这次，是猎手与猎物的身份变换，在插翅虎最为得意，最为放松心神的进食之刻，一道化不开的冷光从仅剩的眼眸贯穿向脑海深处！

    它惊惧到无法思考，拼命地想要逃离，发出无意识的低声哀鸣。可沉重的四肢，太过沉重了，仿佛被永远冰冻在漫天飞雪的雪原之间。它忽地想起了，还小时候，将自己脑袋深深埋进土壤深处。嗅着泥土腐叶沧桑难闻的味道。听不见父母兄弟的哀嚎，闻不到它们流出的血液的气息。孤零零，却有着活着的安心实感。然后，沉沦，沉沦，再沉沦。没入永远的黑暗中。

    颤颤巍巍艰难站起的苏墨，松开仅剩的内元对心脏的压制，胸腹三道见骨的深深伤口，与空荡荡的左臂，不断向外迸射着血液，低垂着脑袋，被鲜血侵湿的脏乱长发，遮掩住那令人心惊胆寒的眼神。食指与中指，在不断向下滴落着guntang的鲜血。

    嘶哑着，平静着，他，缓缓开口道：

    “你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你激起了我的恶念。你激起了人类那无止境的贪生恶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