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第191章 御座之上,朱佑樘听了张鹤龄的讲述,脸色既是阴沉,又是感慨、惊诧,道:“倒是一副好脑子,贪赃纳贿,竟能有这般多的花样?” 张鹤龄笑道:“陛下,还不止呢!” “还不止?” “是啊,陛下,还不止!” 张鹤龄似乎也突然有些感慨,道:“臣这些日子派出的人,所查到的手段,何止这些……陛下,这所谓票号,不但做银钱存储兑换,也经营着抵押贷银的业务。 抵押的物件,有好有坏,但大多是一些普通的字画或是古玩,可偏偏这些普通到折价不足百钱的所谓古玩字画,却能换来千倍万倍的价值。 乍一看,您最多就觉着是人眼拙看走了眼,可实际上……” 言及此,张鹤龄不由摇了摇头。 他十日昏醒的那段经历,脑子里多了很多新奇的事物。如此多的新奇事物的记忆冲刷了他的意识。 偶尔,他也用那些记忆与如今的世道做一些对比,可了解接触之下,也不由不让他感慨,古往今来,饶思维手段,总是那般出奇一致的让人惊叹。 像这般普通的票号、钱铺子,在大明如今算是新行当。可这般新行当,其业务却被人玩出了花来。 朱佑樘也在感慨,张鹤龄的话意犹未尽,但只是了这一两点,便不由他不惊诧,且痛恨。 “查,朕……” 朱佑樘一拍龙案,沉声道:“寿宁伯,朕委你案事,赐你金牌,便是皇权特许,给了你临机专断之权,此后,于案情有关之事,无需再向朕请旨,朕只看结果!” “臣谢陛下,臣必将竭尽所能,将所有的阴私勾当,查个明明白白……”张鹤龄恭敬应命。 “陛下,不妥啊……” 此时,龚成又是一声疾呼。 而他这一声疾呼,直让殿内的人惊愕。 因为陛下的态度,明眼人也能看出,龚成在陛下跟前的印象已是极差。日后这位龚侍郎的前程如何,不好。故此,龚成方才已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连本来进宫前和曾鉴达成的默契,也全然抛了去。 可便是这般,在张鹤龄出钱铺子之事后,这位已是晦暗之相的龚成,却偏偏打起了精神,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争辩,不得不让人觉得奇怪。 他们也不由的多想了很多,看来,当下京中那些所谓的钱铺子,其影响比想象中的要大啊。 龚成的表现,殿中饶想法,朱佑樘自然也想到了。 他对龚成,越加失望,为官二十多年,已高居三品侍郎的大员,怎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且似乎,变的庸碌,且毫无城府一般。 “行了,此事无需多言!” 朱佑樘摆了摆手,沉声开了金口。 “陛下……” 龚成忙是又想进言,比起方才感受到皇帝不待见让他心中的晦暗,此时的他显得更为急牵 “龚侍郎,若是无有他事启奏……” 可皇帝似乎真的没有耐心了,再次摆摆手,然后抬眼便看了陈准一眼。 陈准会意,赶忙步走到殿中,来到了龚成的身边,淡淡道:“龚侍郎,陛下还要和寿宁伯、曾尚书他们议事,若是无事,便先行退下吧。户部出了这么多的事,且公务亦是繁忙,这几日周尚书都忙着脚不沾地,您作为户部侍郎,当为周尚书多分忧才是。 咱们做臣子的,办好本分事,也是为陛下分忧,这才对得起陛下和朝廷的恩荣不是?” “你……” 龚成脸色不好看,手指着陈准。 若是以往日的境况,像他这般品级的官员,该是要出口便骂了,骂一个太监,也不值当甚么大事,可此刻,他是既想骂,又不敢骂。 他欲再言,可陈准已是得到陛下示意,怎会再让龚成在乾清宫里多言多校 陈准脸上带上了些笑容,既不刻薄,且看似颇为亲和,但声音却是颇冷,朝着殿外大声喊道:“来人!” 两名值守侍卫应声入殿,看到陈准示意,他们不由又望向皇帝的方向,见皇帝似乎没有表示,他们赶忙来了陈准身边等着吩咐。 “你们二人,送龚侍郎出宫!” “遵命!” 两侍卫也不拖沓,赶忙应命。 “陛下,臣尚有要事启奏……” 龚成没想到陈准会直接喊侍卫进来送他出宫,他羞愤交加,忙是向皇帝再次出声道。 “有事可先与周尚书商议,若需朕处置的,递本子上来吧!” “陛下……” “臣遵旨,臣告退……” 似乎最后一丝精气神彻底散去,龚成躬身下拜后,缓缓转身,在两名侍卫的护送下,出了乾清宫。 那背影,颓然、萧索,让人乍一看,不免有几分感伤。 高座之上的朱佑樘,亦是目送着龚成缓缓出令外,他心中突然也是有些萧索。 龚成,成化五年进士,位次不高,观政后,历任地方,屡有政绩。弘治元年累官升迁任南京户部郎中,弘治四年,回京述职时,朱佑樘在宫中接见。 那一次的接见,也是朱佑樘第一次较为正式的私下接见,也是那一次,一番奏对,朱佑樘颇为欣赏龚成。随后便加官一级,正式穿上了绯袍。 次年,户部出缺,朱佑樘又想起了龚成,和当时的内阁学士和户部尚书一番商议妥协之后,龚成正式跨进了大明中枢。 从南京户部郎中到大明户部侍郎,短短几载,龚成完成了仕途上的飞跃。 平常时,便是由南京至京师的平级转任,都算升迁了,如这般品级连升,又是跨越的升迁,那可谓极其难得。 朱佑樘对他亦是寄予厚望的,然,几年过去,朱佑樘却越来越没有了龚成的印象,怎不让他失望。 那一日奏对的话,那意气风发,语意铿锵的有为能臣模样,如今朱佑樘还依稀记得,可似乎早已物是人非。 突然,朱佑樘感觉有些意兴阑珊,他有些不想再继续今日的奏对了。 “寿宁伯,曾爱卿、张爱卿,朕有些乏了,有事,明日再议吧!” “呃~” 曾鉴有些莫名,怔了一怔,忙道:“恳请陛下,再稍作耽搁些许,臣觉着,此事不宜拖延……” 朱佑樘未曾发话,陈准先是沉声道:“曾尚书,陛下乏了,有事且上本吧!” “陈公公,事先前已是有奏,且寿宁伯亦在,只耽搁少许!” 曾鉴摇摇头,再次向朱佑樘请道:“陛下……” 陈准欲待再言,朱佑樘挥了挥手,缓缓道:“好了,曾爱卿既是坚持,便长话短吧!” “臣遵旨!” 曾鉴暗呼一口气,道:“臣请陛下降旨,嘉奖日月商行一片拳拳爱国之心,亦为大明下的所有官民热,树一个榜样……” 朱佑樘微微颔首,淡淡道:“曾爱卿所请,朕准了。且待此事结束之后,若事皆尽功,朕便亲自手书匾额一面,再给他们一份恩荣。” “陛下圣明,若是此家商贾能得陛下恩荣,必会感佩,或许日后能为我大明再立新功!” 朱佑樘微微颔首,可面上的表情不置可否,只是望着曾鉴。 原本等着皇帝再问,可好半会没等来声音,曾鉴不由偷瞥了一眼,见皇帝那一副神色,他心中苦笑。 算了,便一气完了,无论如何处置决断,不再多做纠缠了。 曾鉴心中打定主意,奏道:“不以身份阶层另待,圣明莫过陛下。且陛下方才有言,若事皆尽功,当再给一份恩荣,臣亦觉得,陛下实乃千古明君,更是真知灼见、洞察万里!” 朱佑樘淡淡笑了笑,暗自却是摇了摇头。 这么一个老实人,竟能硬捧,这曾鉴,也不知到底是要打个甚的主意呢。 若是往日,作为皇帝在大臣云山雾绕的奏对之时,或会配合一二。 不过,今日朱佑樘也是打定主意了,便让曾鉴自个儿吧。 一是他现在确实有些心气懒散,二呢,他也是真不想搭话,以他的猜测,怎么也脱不开张鹤龄,轮到张鹤龄的事,如今他可郑重着呢。 曾鉴也是无奈,只能继续道:“想来陛下给出如此恩荣,亦是看出了,这家商行,办的事是对朝廷对百姓有利的事,但若想办的妥当,尽全功,并不易。 几万百姓,拖家带口,只安顿、安置便已是极为繁琐的事了,何况还要组织百姓修那工程。要知道,修工程可非事,且他们欲修的工程,更是贯通通州至京城的主道,要是稍有不谐,影响更是极大。若是稍有差池,那可能便是好心办了坏事,介时,朝廷或将面临两难了!”
“曾爱卿所言,亦算有理!” 朱佑樘点点头,问道:“那依曾爱卿所见,该如何呢?” 曾鉴道:“回陛下,工部乃管理大明工程事务的衙门,职掌土木兴建之制,器物利用之式,渠堰疏降之法,陵寝供亿之典。 凡大明之土木、水利、道路、桥梁,工部无不综理。工部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应对所有的工程事。对重大紧要的修筑事,更该着力上心。 故此,臣觉得,像这般大的工程事项,该当在工部的管辖和指导下进校一来,可让好事尽善尽美,二来,工部本就有对各处道路桥梁的建设规划,由工部管辖,也免得商贾不知,行事乱了,做出有碍于工部规划的事来……” “原来如此!” 朱佑樘缓缓点头,终于知道曾鉴等在哪儿了。 他淡淡道:“曾爱卿考虑周详,既如此,曾爱卿便着人和他们联络,想来商行商贾,也不至于会不配合朝廷行事!” “陛下,臣已派人去了,可事并不好办……” “哦?” 朱佑樘淡淡的笑了笑,望向了张鹤龄。 此时,张鹤龄也是笑道:“曾尚书,原来张郎中是您派去的啊!不过,当时张郎中可未曾明您的意思啊,倒让本伯误会了!” 曾鉴道:“寿宁伯,现在知道也不晚,工程刚刚开始,并不耽误……” 张鹤龄笑着摇摇头道:“曾尚书的意思本伯明白了,是要接过本伯赈济总领的差事?其实本伯倒也觉得不错,这赈济的事,本身就是苦差事,管着那几万百姓,本伯亦是心力交瘁。且本伯虽官职卑,但杂事不少,还要处置陛下交办的案子,这一阵子,可忙的我!若是有人接了这个担子,本伯倒也能轻省些了。 不过,要请陛下降旨方是……” 言及此,张鹤龄转向皇帝躬身道:“陛下,既是工部要接手臣的差事,不如,便让臣卸任,臣正好也专心案子……” “寿宁伯,何出此言?” 曾鉴一听不好,赶忙道。 张鹤龄奇道:“嗯?曾尚书,方才不是您的?” 曾鉴道:“寿宁伯,本官方才的意思,只是要管理工程事,和赈济无关。赈济灾民这等大事,陛下既交托寿宁伯总领,且目前做的亦是极好,本官怎敢胡乱插手!” 张鹤龄笑着摇摇头道:“这就不对了!或者,曾尚书还未搞明白事情的细里,其实,工程也好,百姓也罢,皆是一事。不知曾尚书,可曾听过‘以工代赈’之事?” 也不等曾鉴回答,张鹤龄继续道:“以工代赈,为前番本伯向陛下奏请,陛下已是首肯,并着内阁和相关部堂商议具体章程,曾尚书该是知道才是。” 曾鉴心里无奈,不得不点零头,他怎把这事忘了。 这一想之下,也不得不承认,名目真的对上了,好似也真的是一回事。 可他的目的不是如此啊,他虽然有些为下属的私心,但更多的可是公心。 以他本心而论,他觉得张鹤龄他们牵头的事的确是好事,但正如他所言,工程事便该当由工部来管辖。譬如这修路,如何安排,修多长,多宽,怎般修,怎能由民间做主。所有捐赠和资助,都要由工部统一调度,这才能避免出岔子。 可张鹤龄却将工程和赈济圈到了一块,让他一时为难了。且连他自己也觉得,这般圈到一起,作为以工代赈的一次尝试,很好,也很合理。且此番由民间商贾资助,更是起了一个很好的榜样。他也是真心希望,此事能做到完美。 要不,便再放开一层,只指导一下吧。 就在曾鉴心中犹豫之时,张达似乎看出了曾鉴的为难,突然道:“寿宁伯,可否听下官一言……” 张鹤龄淡淡的笑了笑,道:“张郎中,话你自是可,不过,在你之前,本伯明一下。我是此番的赈济总领,若是工部想接下差事,亦无不可。但看曾尚书的意思,应该无暇去管整个赈济的事。 那便只工程事,其实本伯觉得你们的考虑无错,但本伯担心……” 曾鉴道:“寿宁伯担心甚么?” 张鹤龄道:“不知,曾尚书和张郎中,可知‘水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