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票号
第190章票号 “臣张鹤龄,参见陛下,恭请圣安……” 张鹤龄行至殿中,规规矩矩的向皇帝行礼问安。 “朕躬安!” 朱佑樘微笑颔首,跟着便道:“免礼吧,私下请见,哪需得那般多的礼数……” “陛下,无规矩不成方圆,无礼亦不成方圆,臣的性子本不好,故此,更当克己复礼,循规蹈矩,常以约束自己……” “哈哈,你倒越发的有自知之明了,想你往日那般……” 朱佑樘朗声一笑,不过,话到这里便顿了下来,缓缓的摇了摇头。 往日确实混账,可如今已经变的太多了,那往日的那些,不提也罢。 朱佑樘笑了笑道:“寿宁伯,朕正要派人去寻你,你倒是自己来了,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张鹤龄拱手道:“启禀陛下,臣今日请旨见驾,是为向陛下你禀报此前案情后续的查抄结果,另则,向下陛下您请一道旨意。” “哦?看!” “遵旨!” 张鹤龄应命之后,奏道:“此番查抄犯官三十一员,几日来查抄其在京府邸、别院,初步清点,共得银两三十二万六千七百余两,所得制钱十七万两千六百余贯,宝钞、古董、器皿和珠宝珍玩等,估价约十五万四千余两。另则,京郊诸地,尚有田地、宅屋等,未曾估价……” 张鹤龄缓缓道来,呈报了临时结算出来的数字,只是三十一位最高只到五品的官员,且查抄的也只是在京的浮财和能看见的部分恒产,但其数字亦是足够让人惊骇了。 “好,很好!” 朱佑樘越听面色越是冷了下来,听着听着,声音也渐渐冷了下来。 殿中几人皆是偷偷望向朱佑樘,想从朱佑樘的脸上看到些真实心情,可皇帝此时的神色只是冷,实让人不好揣度。 听话的语气,看表面的神色,似乎是发怒,痛恨。 曾鉴觉得,皇帝此刻的心情应是极坏的,朝廷任用的这些官员,当官多则十几年,少则仅几年,可却积累了如此多的家财,来源为何? 莫旁人,便是他换位想一想,若是他的属下、家人,在他不知情之下,攒下了如此多的钱财家产,他也会痛恨且寒心。 他觉得,张鹤龄突然到来这番一奏,似乎将皇帝的心情带到了不好预测的方向,对他们今日所奏之事可能会造成极大的影响,但他一时也不好开口。 而作为对皇帝颇为熟悉的陈准和张鹤龄二人而言,皇帝此番的模样,则是让他们有些古怪。 张鹤龄更是心中腹议开来。 凭他对皇帝的了解,他觉得,此刻皇帝心中痛恨和寒心是有的,但若有多生气,不至于。大概是前番已是奏过钱文真家的初步查抄结果,皇帝心中已是有了接受基础了。 他从皇帝的表情和话语气中,偏偏听出了一丝欣慰,怎不让人古怪。 您一个皇帝,看到手下户部的官员攒了这般多的钱财,怎就不是越加的痛心疾首,反倒显得有些欣慰、高兴? 您这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呢,还有是真的有多缺钱呢? 朱佑樘确实有些欣慰,但他可不是只欣慰银钱本身。 若缺钱,也确实缺,朝廷的用度太大了,而每岁的国库收入却不见太多增长,已渐成赤字之状,每岁岁入划到他的内帑用度,也是逐年减少,他怎会不缺钱。 不过,他更欣慰的是,张鹤龄这番查案,查到了实处,这一番查抄,以及定罪用的规则,才是最让他欣慰的地方。 皇帝是九五之尊,普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谓一言九鼎,金口谕旨之下,莫敢不从。 可凭朱佑樘的心性和掌控能力,他自忖做不到如这般,如今的朝廷现状便是,皇帝也是要讲规则的。 故此,很多时候,君臣之间都达成了一些默契,总之,是遵循某些默认的规则在行事。若是君臣皆不按规则行事,那朝堂必将大乱。 可一项对国家有利,对皇帝有利的规则,往往树立起来很难很难。能不用他强项便形成了一条颇为有利于他的规则,他怎不欣慰。 不过,朱佑樘依然沉着脸,可不曾有太多显露,似乎是在平复自己气怒的心情,等到张鹤龄的禀报告一段落,他似乎才缓和过来。 他的目光望着张鹤龄道:“朕痛心疾首啊,国家养士百余年,一科科从万千学子中选任了这些官员,想的是他们报效朝廷,辅佐朕理政安民,可他们便是这般让朕失望,让满下的臣民失望。 寿宁伯,此事朕要你一查到底,即便不太过迁延,但朕也要你,将这些已犯官员的枉法所得,尽皆查的清清楚楚。其后,你再做个总结,日后也好有章可循……” “臣遵旨!” 张鹤龄心中了然,自然明白皇帝所言的意思,他干脆的应了下来。 不过,他的汇报可还未曾完呢,他稍一斟酌后,道:“陛下,臣尚要请一道旨意!” “为此案请旨?” “回陛下,正是因此案请旨。且臣亦希望,日后再遇类似案件,也让此案成为一种惯例,正如陛下所言,有章可循!” “哦,看!” 张鹤龄道:“臣请陛下降旨,着锦衣卫、东厂派精锐人手,去往所犯官员祖籍故里详加勘察。据臣所知,京中的这些浮财,对于其身家而言,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朱佑樘沉吟了,这一次没有干脆的应下张鹤龄所请,盖因为,牵扯太大了,且他认为,查了,估计迁延更大。 难道他不知这些官员们的田地和家产的猫腻,可他相信,若是真派人去查了,且不派去的人有多少能严格按他的命令行事狠挖下去。 便是仔细查了,他也相信,这般已触及到某些潜规则的东西,所要遇到的阻碍将大的超乎饶想象。 只靠皇帝的强令,和张鹤龄这般外戚的决心,很难,介时,可能又将是一场掀起朝廷动荡的大事了。 他怕的便是朝堂不稳啊。 且,介时,他们君臣二人,也必将被所有臣僚记恨。他是皇帝,倒也无妨,可张鹤龄这个掀起事赌人,真就要成了所有人除之而后快的人了。 他自然能保下张鹤龄,可若是面对文武百官集体的针对,便是他保了,也大概只能保住性命。至于继续在朝堂做事,很难了。 他还想用张鹤龄呢,可不希望张鹤龄以那般结局收场。 当皇帝也难啊! 朱佑樘心中暗叹,缓缓摇了摇头,道:“此事暂且不谈,你先按朕吩咐的办吧!” 张鹤龄也不失望,他提起这个本就没觉得皇帝能答应。或者,即便皇帝真要这么做,他也会劝阻一二。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形成如今这般局面,又怎可能凭一纸圣旨便能轻易触碰。 他突然如此提议,也只是为了刺激下朱佑樘罢了。 看看,你一个皇帝,明知道有问题的事,对国家和皇帝皆是有害的事,偏偏做不到拨乱反正,是不是憋屈? 那是不是要改变现状?如何改变,当然要让皇帝的权威更盛一些,如何更盛,军、财、人事,能掌控住这三项,皇帝才是真正一言九鼎的帝王。 当然,此事亦非一蹴而就之事,不过,最起码,要让皇帝心中的坚决多一些,在遇到某些事时,能坚决一些。 此为其一,也只是他日常顺便做的事,再者,便是为了他接下来的谏奏,做个铺垫了。 “陛下,既然此事暂且搁置,那臣的另一事,望陛下能准允!”张鹤龄理了理思路,继续奏道:“臣请陛下,准臣彻查京中钱铺子……” “钱铺子?”朱佑樘一脸不解。 “回陛下,正是钱铺子,民间也称为票号。这是一种新的行当,由民间商贾发起。当下,主要在两京和江淮、晋西北一带出现。其cao作的程序大致是,市井之人将手头多余的钱财存放到钱铺子中,换得一张好似宝钞的兑票凭证。 存钱之人,可以兑票行下,凭手中兑票,可不分地点,在其商贾所开任何票号中,实额兑换出相应的银钱……” 朱佑樘闻言,脑子稍一转,便颔首道:“这倒也算一项利民之策,若是做的好了,可为百姓提供的便利亦是极其大也~” 张鹤龄点头道:“陛下英明,确实颇为便利。且对百姓而言,可将多余钱财存入,亦是安全。而对那些来往下的行商而言,可不用单独再运送沉重的银两,既安全,更便捷,实乃良谋。可……” “哦?你是发现了什么?” “回陛下,一,臣是担心,那些商贾,毕竟是民间商贾,做的是生意买卖,既是生意,那自会有盈亏,若是赚了,钱铺子能一直正常运营,那无话可。可若是亏损呢?这些商贾若是因亏损无法将他人存入的银钱如数兑出,其乱子便大了……” 朱佑樘闻言,脸色也郑重起来,问道:“目前这所谓钱铺子,有多少,规模有多大?” 张鹤龄道:“目前较为正式且规模较大的是徽商及浙商,近些年,因开中法废弛,部分晋商也参与了进来,且势头有越来越盛之相。据臣初步查探,这几家商会所存入银两,以千万记……”
朱佑樘面色更加凝重,如此大的数额规模,若是出了问题,确实会是极大的乱子。 特别是那些省吃俭用存入银两的百姓,若是因商行亏损换不出银两,那对其家庭而言,可为顷之祸。 百姓们乱了,大明岂会不乱。 可此事亦难办啊,担心毕竟只是担心,事未发生之前,难道因为担心,朝廷便直接干预?且可以想到,能做到如此规模的商贾,其关联到的官民两界,又将有多少? 朱佑樘有点脑壳疼,他不由的揉了揉眉心,问道:“那此事,你是如何考虑的?” “陛下,臣觉得,朝廷必须要将慈营生纳入监管范围,当着户部严加监控,且所有经营慈营生的商贾,必须在户部有可作为抵押的银钱或实产作保,可称之为储备金。 若是不出问题,朝廷自然不会动它分毫,若一旦有事,朝堂亦可用此储备金,安抚存户商民…” 朱佑樘眼睛一亮,不由点头赞同:“这倒也是可行之法!” 可朱佑樘的话音方落,殿中的那位龚侍郎,原先还一直心中晦暗,精神不佳的样子,此时却突然开口插了话。 “启禀陛下,臣觉得此法不妥,士农工商,商乃贱业,朝廷怎可与贱业掺杂过甚。且臣认为,朝廷要商家押扣所谓储备金,岂非俨俨然如掠夺民财一般,岂不让下百姓商贾寒心。哪个商贾愿意,便是普通百姓听着了,他们又岂会不担心?” 朱佑樘奇怪的看了龚成一眼,不过,他也未曾回应,只是又看向了张鹤龄。 张鹤龄道:“龚侍郎,你非商贾,你又怎会知道,商贾愿不愿意,你更非百姓,又怎会知道百姓担不担心? 再者,朝廷介入,为百姓做了保证,莫不是朝廷的信誉,还抵不上三两民间商贾。此话岂非大谬也!” “寿宁伯,本官非是商民,但任户部侍郎多年,商事和民事,岂能不知?且将心比心,若你是那商贾,你会愿意将自家的银子,直接交给朝堂做那所谓的储备金,你会不会觉得,朝廷是变着法的掠夺民财呢?” 张鹤龄道:“本伯相信朝廷,怎会有龚侍郎所言的所谓臆测。” “你不是商贾,你是站在官员的角度去看待问题,相信又有何意义!” “哈哈!” 张鹤龄笑了笑道:“本伯自然不是商贾,但本伯,也可以是商贾……” “嗯?” 张鹤龄突然的一声笑语,让满殿中的君臣,顿时心中一怔。 然后,他们就想到了那家日月商行,他们不由便浮想联翩起来。 朱佑樘自然也想到了,他不由道:“寿宁伯,你继续……” 张鹤龄道:“启禀陛下,票号的隐患极大,此为实。然臣方才请旨彻查,起因并非如此。臣是因为查案子,方才关注了这些票号。” “那票号还和案子有关?” “确实有关!” 张鹤龄点头道:“陛下,其实臣家中亦有票号的兑票,用起来也着实方便,无需记名,且可如宝钞一般使用。他人收了臣的兑票,用兑票便可直接去票号兑银,实乃省事省力。 且还有一种,连兑票都不用。只需存银入内的人一张签名便可兑换。臣也正是从此处,发现了些问题。 据臣了解,每家票号之中皆有一部分这样的银两,而这些银两的来处很多,大多是商饶,但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官员的。 一张签名,送于某人,其后,某人用签名便可取到银子,臣不得不感慨,真可谓隐蔽到极点了。” 朱佑樘沉声问道:“贿赂?贪赃?” “是啊,陛下!贿赂,贪赃!” 张鹤龄感慨道:“一张签名,便是被人看见了,似乎也无关紧要,臣派人抄家之时,起初并未曾注意到,后来,是一位商人向臣禀报,臣方才留意到了。仔细一番再查之后,臣发现,如这般类似的签名,每家皆有不少。 臣又派人取其中一张签名去了京中几家票号试了一番。让臣没想到的是,便是这样的签名,却真的换来了白花花的银子。 陛下,臣不由想到了往日时候,如那些犯事官员抄家之时,明明诸多证据皆表明,他们贪赃枉法,非法所得银钱不在少数。 可偏偏抄家之时,往往所查,除了少数银钱浮财意外,皆是干干净净。甚至让人觉着,这完全是清廉如水的清官。 可真个如此吗?直到如今,臣才恍然,真可谓隐蔽到了极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