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第188章 乾清宫后殿。 朱佑樘看着跪在地上的陈准,不发一声。 因陈准的下跪请罪,殿内似乎突然间变的极为静谧压抑。 一旁的乾清宫掌事陈太监,此时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的默立一旁,纹丝不动,生怕发出了一点声响。 未几时,朱佑樘才淡淡的笑了笑,打破令内的沉静。 “朕又没怪罪与你,你那哥哥和侄儿跟着张鹤龄,他也没亏待他们,是下人,但其实张鹤龄也不曾真当他们是下人使唤。你帮着张鹤龄话,亦无可厚非。” 陈准着实心中一紧,赶忙道:“奴婢不敢,奴婢真的……” 朱佑樘摆摆手,见着面前谨慎微的陈准,他轻声叹了叹,道:“张长孺是个什么人,朕比你清楚。你偶尔帮他几句话,朕知道,朕也不怪罪于你。古往今来,总让君臣相知,总言让明君贤臣大公无私。 可朕觉得,那都是空话,朕从不将这些话当作至理名言?人若无私心,人若是大公无私到全然不顾,那这般的人,有多可怕? 连亲朋故旧都不在意了,能指望他们在意普通的黎庶百姓?能指望他们真心对朕这个君王?” “皇爷,奴婢没那么高的觉悟,奴婢确实有私心,但奴婢敢拿性命保证,奴婢的私心,不曾有丝毫违背公心正理,不敢对皇爷您有丝毫糊弄。以身侍君,事君以诚……” “起来吧!” 朱佑樘淡淡的吩咐了一声,见着陈准心翼翼的站了起来,方笑着道:“你这以身侍君,事君以诚,也是张长孺的吧,尽是一副公心的模样,弄些谄媚的道道……” 陈准偷偷的瞥了皇帝一眼,心里暗自呼了口气。 方才皇帝一番似平和、似淡然的话,其实何尝不是警告和敲打。 好在是张鹤龄,这位国舅爷在皇帝这里的印象和面子现如今是真的不,若是早几个月,他要是敢话里话外给张鹤龄话,他陈准的内宫之路,便算是到头了。 陈准心中暗思,不过,转念一想,若是早几个月,他陈准又怎会帮张鹤龄话。 “皇爷,奴婢这话确实是听寿宁伯提的,不过,这也是奴婢心中所想。奴婢11岁进宫,如今近二十年了,在奴婢的心中,皇宫便是奴婢的家,皇爷您是奴婢的主子……” “行了行了,谄媚,你是不是要,朕就是你的亲人了?” “奴婢不敢!” 陈准赶忙道,他是真不敢,他一个阉人,怎敢将陛下当亲人。 “你今日所言,朕记下了,日后便按你所言好好的办差吧。朕会看着,若是做的差了,你也别指望有个善终了!” “奴婢定然恪守本分,忠心勤勉……” 朱佑樘点点头,淡淡道:“朕亦非凉薄之君,既是要你忠勉,若是做的好了,该赏的,朕自会给你。若是朕记得无错,你本姓秦吧?” “皇爷英明,奴婢本姓却是秦!” “过些年吧,你那侄儿如今不是在寿宁伯身边嘛,回头你和寿宁伯,让寿宁伯多给他一些历练,待到何时你觉得可以,便报来与朕,朕便赐他一个出身。介时,你也改回本姓,将来有一日,也好有个摔盆砸罐的人……” “奴婢……” 陈准又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两眼含泪,狠狠的给朱佑樘磕了几个响头。 头磕在硬实的金砖地面之上,咚咚作响,只一听便觉得疼。可此刻的陈准,哪还会感觉疼痛,他感激涕零的直呼谢恩。 “好了好了,别动不动便跪,这点事算的什么?” 朱佑樘不在意的摆摆手,道:“朝中的大臣为大明忠心任事,辅助朕治理山河,荫萌子孙实为平常。你虽是内侍,但亦是内臣,如今身居司礼监秉笔一职随朕左右,若是放到外朝,也算是一方大员了。既如此,荫萌一二子孙,又有何妨……” “奴婢,谢主隆恩……” “咚咚咚~” 又是三声响头,陈准缓缓爬了起来。 额头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帽冠都有些歪斜了,看着颇为滑稽。 可一旁默立的另一位陈太监,此时可全然不觉得滑稽,他心中满满跳动的都是火热。从这位看似滑稽的陈太监身上,他似乎也看到了自家未来前进的方向了。 而,朱佑樘却是满意的,正如他先前所言,人有点私心和欲望不坏,若是连私心和欲望都没了,那才是可怕呢。 杂事完,朱佑樘便准备开始处理今日的朝务了,他翻了翻龙案之上的奏本,眉头微动,问道:“今日的奏本,司礼监的送来了没有?” “回皇爷,尚未送来,要不,奴婢去问一问?” “哦!” 朱佑樘缓缓点零头,眉头微蹙了蹙,道:“大伴那边,近来……唔,算了,你去催一催吧,今日朕不想熬的太晚,让他们将紧要的,尽速先送来吧!” “奴婢遵旨~” 陈准应命,正待出殿去司礼监,可人尚未挪步,只见一黄门快步进得殿来。 “报~” 黄门行至殿中,跪下便禀报道:“启禀陛下,工部尚书曾鉴,工部营缮司郎中张达,户部侍郎龚成,在宫外请旨觐见……” “工部、户部~” 听得黄门奏报,陈准也暂时顿住了脚步。 莫不是方才范亨向陛下奏报的事? 念至此,陈准不由看向了皇帝,只见朱佑樘亦是眉头动了一下。 “准~” 朱佑樘一声令下,黄门赶忙应诺,退着便出令去。 “陛下有旨,工部尚书曾鉴、户部侍郎龚成、工部……” 门外的宣报传去,朱佑樘也暂时不处理朝务了。 见陈准正要离开,朱佑樘稍一沉吟,叫住了他:“陈准,你暂且留下,司礼监让陈宽去一趟……陈宽,你去司礼监催一催,让王掌印尽快将紧要奏本送来……” “奴婢遵旨~” 陈宽赶忙恭敬应命,便下了御阶。 出殿时和回身的陈准照面之时,陈宽点零头,露出了一张真诚的笑脸。 可方错身而过,陈宽的脸顿时便变了回来,且脸上颇带着些复杂。 若被陛下指派内侍去司礼监,对乾清宫掌事的他而言,本身其实是好事。要知道司礼监那是哪儿,是内监最重要的部门,权力最大时都能帮着陛下批红拟奏。 如今的弘治朝虽没有往时那般的权柄,但只一个分理奏本,下达圣意的职权,便已是权威极盛了。 能被陛下派去司礼监,本身便代表着陛下的信重,方才陛下直接派的陈准,实话,他心里是羡慕的很。 可转头,陛下便叫住了陈准,让他去,他却是对陈准更加的羡慕了。 他可不是蠢人,宫里的蠢人,坐不上太监的位置。他从之前陛下对陈准的态度中,便感悟到了一条可以发展的路。 他这位前任,不到二十年,从普通宦官干到乾清宫掌事,随后突然便是一大跳,任了司礼监秉笔兼司设监掌印,算是离宦官顶峰也只差一步之遥。 如今被陛下信重,隐隐已成为内宫中新的一极,他何曾没有想过,自己是否会有朝一日。 不过,他倒也不嫉妒,机会总会有的,想我陈宽,只需要做个有准备的人便好。 离开殿中的陈宽,思维跳动的极为活跃,心中更是百转千结。 不过,殿中的朱佑樘可没空去想一个内侍心中的想法,此刻的他,凝眉沉思,正想着一会三位大臣的到来。 陈准回到了皇帝身边,也未去打扰,只是给皇帝换了一杯热茶之后,静静的站立在了一旁。 没一会儿,殿外的侍卫传报,三位大臣已至殿外。 朱佑樘收回思绪,坐正了身姿,道:“宣~” “遵旨~” “陛下有旨,宣曾鉴、龚成、张达觐见……” 声音落下,侍卫退回殿外,紧跟着,乾清宫殿门外,三位大臣走了进来。 三人步履沉稳,一脸正色,踱步来到殿中,躬身便是下拜。 “臣……曾鉴、龚成、张达,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免礼平身~” “谢陛下!” “三位爱卿,今日为何联袂请旨觐见,莫非是有何急务?” 三人似乎有个短暂的互视,最终,职位最高的曾鉴率先奏道:“启禀陛下,今日臣请旨入宫觐见陛下,一为请罪,二为请功……” 朱佑樘疑惑道:“嗯?请罪,请功?请何罪?又请何功?” “回陛下,请罪者,乃臣,臣身为工部尚书,此番雪灾降临,陛下下旨赈济灾民,而授命工部负责的搭建窝棚诸事,却未曾落实妥当,臣有负皇恩……” 曾鉴的话音方落,张达也是跟着奏道:“启禀陛下,臣亦有罪,具体的窝棚搭建事宜,曾尚书已交于臣安排,然臣因公务繁忙,只是交办下去,属下却多有懈怠,臣一时未察,待得臣发现之时,已是过去三日……” 朱佑樘缓缓的点点头,不置可否,反而望向龚成问道:“龚侍郎,你是此前赈济的总领大臣,对此事你有何法?”
“陛下,臣亦是请罪……” 龚成比两人更直接,他直接跪了下来,俯身拜下道:“臣有负陛下所托,以致赈济之事出了这般纰漏,且此番户部官员……” “好了,起来!”朱佑樘凝眉摆了摆手,淡声间打断了龚成的请罪,道:“官员之事,朕已交办寿宁伯处置,待案情查明之后朕自有定夺,此事暂且不谈。朕现在,只是问你,对工部所奏之事,你有何看法,据实以奏便是……” “臣……遵旨!” 龚成心中晦涩,有些蹒跚的站起身来,勉强定了定心,道:“窝棚搭建一事,臣那日接到陛下授命之时,臣便已与工部有过商议。 其后,曾尚书当着臣的面批下的部文,此事也是交由张郎中负责。臣见诸事皆是安排妥当……” 朱佑樘突然冷哼一声,再次打断了龚成:“妥当?便是妥当到三日粮米未至,妥当到三日窝棚也未曾搭起,便是让数万百姓忍着饥寒,在京中嗷嗷待哺……” “臣等有罪……” “噗通噗通噗通!” 既是三声,也如一声,三位大臣纷纷跪了下来,连声请罪。 朱佑樘看着殿中伏跪于地的三人,冷声道:“此事朕本待此番赈灾结束之后再与计较,你三人既是来了,那今日朕便问问尔等,你们是真不察,还是假不察?” 曾鉴忙是奏道:“罪臣疏忽所致,事未尽功,以致影响赈济已为事实,臣不敢狡辩,论罪称渎职亦不为过,臣请陛下降罪…” 先是曾鉴,其后,张达也是直接认罪,龚成则是张了张嘴,挣扎了许久,最终咬了咬牙,也准备跟着坦言承罪了。 可还未等龚成出来,御座之上的朱佑樘已是开口了,龚成顿时心中晦暗。 然而,还未等他缓神,陛下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心中更是灰败一片。 “曾爱卿,朕知道,每逢岁末春初,工部所要处置的大明各处工程实务确实很多。总结、计划,各类事务驳杂,朕知道没有这时节的忙碌,大明一岁的工程安排都将会受到极大影响。但再是忙碌,也需看顾好紧要的一些急务吧? 朕亲自交办的事务,工户两部协同赈济,那几万灾民啊,这般急切的事,你们都能……朕前日想来,痛心疾首,恨不能……” 曾鉴面露惭愧:“臣有罪,臣乞陛下降罪……” “你们确实有罪!” 朱佑樘沉声道了一声后,顿了半晌,只在三人有些胆战心惊之时,方轻叹一声:“可朕亦非不明之君,朕不会不体谅众卿的难处,且好在,寿宁伯补救及时,尚未酿成恶果,此事,朕便罚你与张郎……” 皇帝突然顿了顿,下方的三人有些忐忑,也不知陛下要如何惩罚。 今日来宫里了,第一目的便是为了请罪,含糊着等事了,可不是办法。 老实的领罪才是正途,以陛下的性子,他们主动领罪了,然后再有下属佐吏分摊罪责,想来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分析的再好,毕竟尚落成现实,又怎能不忐忑。 只听朱佑樘顿了顿后,稍一沉吟道:“陈准,稍后替朕拟旨,工部尚书曾鉴,工部营缮司郎中张达,拖沓公务,遇事不察,实有负朕之所停 但念其二员往日任事尚属勤勉,此番俱承错事态度亦属诚恳,着曾鉴和张达二人,罚俸一载,另照会吏部,二员此届考评拟为中下,原职留任,以观后效!” “奴婢遵旨……” “臣等谢陛下……” 曾鉴和张达二人赶忙又是躬身行礼谢恩。 罚俸,无所谓的事,当到他们这般程度的官员,且是负责实务的部院,有几个是全靠俸禄的吃饭的。 就是考评拟为中下稍重一些,大明官员考评,每三年一届,任满考评,上者拟升,下者拟降或罢,而中,一般不升不降或是调任,至于中下,便属于已临界于罢职夺职的边缘。 要知道,曾鉴和张达在工部任职的年限,尚不足一届,但此番陛下已是给他们这一届定下考评了。 实际上的意思便是,这一届之内,之后做的再好,没机会升了,而稍不好,便看陛下的意思,罢官夺职也是平常。 不过,这般处罚,虽比他们预想的要重一些,但完全在可接受范围之内,他们的心也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