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第187章 “老夫能有甚事?混子,你是咒我呢?” “那您怎么像交待……” “像交待什么?交待遗言?”见张仑担心的表情溢于言表,张懋瞪了他一眼道:“平时别人都你灵醒,能文能武,脑子也好使,一帮子勋贵子弟,皆是以你马首是瞻,都你大概唯一欠缺的就是些许阅历了。 如今看来,你这脑子,也并不好使,至于甚能武能文,处事圆融……呵呵!” 张仑讪讪一笑道:“孙儿哪到被人评价的那种程度,都是他们的,孙儿可不敢应抄…” 张懋淡淡笑着看向张仑:“你倒有些自知之明,可你内心里是真的有这种自知之明吗?” “我……” 张仑被自家老爷子的这一眼,看的有些不自在了,嘴巴张了张后,终于低下头败下阵来。 “你啊!” 张懋轻声一叹,脸上的笑意和慈爱全然收敛了起来,严肃道:“你从到大,几乎顺风顺水,家里有老夫给你撑腰,外面,有英国公府给你做靠,那一帮子们,也被收拢的不差。外面看起来,我们勋贵家,你这一代,处的极为圆融。都是你这个头当的好。 可这毕竟是外人的,你可曾想过,那些所谓的评价,那些对你的夸赞,又有多少是冲着老夫这个英国公,冲着如今我英国公府隐为勋贵之首的牌子而来? 你又可曾真心在心底里给自己做一番评价,是不是连你自个儿也觉得便是如别人评价那般了?是一个有勇有谋,倍受人尊重和尊敬的国公府世子。甚至你是不是也觉得,如今这一帮子勋戚子弟中无人可出其右……” “大父,孙儿不敢……” 张懋摇摇头,声音也缓和了许多,道:“仑儿,任何时候,都不可将自己看的太高。哪怕是真的很高很高,但你亦要清醒的认识到,总有比你更高的人,且再高也高不过去。 故此,要给自己在心底里留一份自知。切莫盲目,更要能放下身段,我等勋贵,可自恃身份,但切容不得将傲骨当成傲气……” 张懋的谆谆教诲很恳切,但也颇为直白,似乎每一个字都在戳着张仑的神经,他更不自在了,长这么大,张懋对他,不是严厉训斥,便是亲切和蔼,如这般话的时候,极少极少。 他心里有些不服,干笑着勉强解释道:“大父,孙儿并不曾如此觉得啊,和那些勋贵子弟相处,孙儿也从未曾自恃甚高……” 张懋问道:“真没有?” “孙儿……” 张仑张了张嘴,接着半句话又咽了回去,老实道:“孙儿不知了!” 张懋轻叹道:“你曾祖土木堡罹难,那时的公府已是风雨飘摇的时候。你的两位叔祖为咱们公府前后奔走,终于使英国公府暂时稳了下来,你现在极像你的二叔祖,不过,你二叔祖没有你这般好命,更没有老夫这般好命。老夫年只9岁,便袭了英国公的爵位。 可正因如此,那段时间的经历,老夫直到如今依然历历在目,外面的,家里的,让年幼的老夫战战兢兢、身心俱疲。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又是何等模样呢? 老夫这个英国公手掌军权,是不是无论文武皆要给一份面子?便是陛下,遇事也多和老夫商议,可谓是权、威、势,已臻极点了吧? 对,没错,我英国公府看起来确实声势浩大,繁花似锦。可老夫告诉你,繁华的是表,其里还差的远呢。莫和永乐年比,便是和洪熙、正统年比,依然差的很多。一切的繁华,都是虚妄,是虚的……” 张懋的话的格外深沉,且所言,让张仑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那个饶身影,猛一时间,他似乎感觉有些重叠。 他赶忙将这不可思议的想法甩了出去。 “仑儿,平常时老夫并未曾和你过这些,是希望你能自己感受,莫被繁华的表象冲昏了头脑。若是感受到了,也尝试着去做了,那便是真正的成长。左右你只是世子,老夫还健在,我英国公府在朝廷也有几分面子,你即便做的再坏再差,也自有一番道。 咱们英国公府,也受得起一二失败的代价,可惜,你……” 张仑张了张嘴,一时间,他感觉有些心慌。 “好了!” 张懋轻拍了拍张仑的肩膀,道:“老夫和你这些,不是批评你,亦不是对你失望,只是想告诉你,方法方式可以尽管去尝试,只要老夫不倒,你便依然是英国公世子,是我英国公府的传承之人。 但你记住一点,作为世子,你可以代表着咱英国公府,可以有嚣张跋扈的资格,可以霸道专横,甚至可以嫉贤妒能,坑害打压,但做是一回事,心底里却需留下一分自我的认知,亦当存着一分自省……” 直到此时,张仑又感受到了张懋的亲洽孺慕,他心里顿时缓和了许多。 人一缓和,脑子便重新活了起来,他也定下心品味着张懋话里的意思,他突然有些恍然,似乎大父了一通,从头到尾,都在给他解答呢。 他不确定道:“大父,您是张鹤龄……” “记住……” 张懋突然摆了摆手,郑重道:“日后无论何时何地,便是在大父和亲人面前,提起张家子时,你也当称一声寿宁伯,或是亲近一些,亦可唤声张世兄,连老夫如今都不会直呼其名,你们何敢?” “大父……” 张仑有些诧异,大父竟然如此郑重的交待称呼的问题。 似乎是看出张仑的不解,张懋解释道:“莫要觉得老夫是题大做,方才老夫才与你有言,人要自省,且要有自量,在老夫看来,至少目前为止,你暂时不如他。他看明白的事,你没看明白,且他能放弃自家的利益,去尝试着做了。 这一份格局和气度,也是你所欠缺的,其实,境况如何,有很多人都看明白了,包括老夫也明白,但老夫这几十年的形象性格决定了,老夫做不得,而很多人则不愿做。 倒是定国公那个老东西,前些日子跳了出来,可他也是稀里糊涂,老夫甚至怀疑那些个想法,根本就不是他自个儿想出来的,他的格局不够,若真有那份格局,也不会在那时逆大势而为了。” “大父,孙儿听了些传闻,那事的前几日……” “道听途的,不也罢,总之,你记住了,如张家子这般人,给他一份尊重不为过…” 张仑轻轻呼了一口气,道:“大父,孙儿明白了……” “仑儿,莫要去嫉妒他人,咱们勋贵圈子,很闭塞,有因利益的关系,但更多的原因,便在于自傲和嫉妒,自傲要不得,而嫉妒其实更要不得。且也放不下身段,自恃着身份,但你可曾想过,为何不能尝试着从他人处去汲取些你所欠缺的东西呢?” “大父,您是此番联合商行之事?孙儿也明白此事大有可为,张……世兄他能放弃自家部分利益融入咱们之中,孙儿也佩服他的格局。可孙儿亦有不明,难免有些揣测,我觉得他可能所谋不,别到了最后,我们只给他做了嫁衣裳。 孙儿鲁钝,未曾想的通透,故此……” 张懋点点头,断然道:“当然有所图,听你那日和今日所言,那灰……泥,如此好的营生,能挣下的家当何止巨万。可他几月前便在做了,偏偏几月时间存了百余万斤亦未曾发卖,反而在此时要和你们联合,甚至配方都白送。 放弃可为他张家带来巨富的利益,只为了成立一个做生意赚钱的商行,又怎可能无有图谋。若只是为了赚钱,他又何必折腾了这么一个大圈子,直接卖了就好。他张家又不是普通商贾,难道还怕人夺了他家的产业?他无理都能闹三分,且有陛下撑腰作主,只要不悖逆朝廷,又有哪个能真个将他家怎样?” 张仑不由点头,大父的,便是他心中想的。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张鹤龄的每一个举动都格外多几分分析。 可分析来,分析去,他还是没分析明白,故此,他才觉得很困扰。当然,他心底里那一份对自家对自己的担心,便不足为外壤了。 或许,比其他更触动心灵,但他可不会承认。 张仑心中暗思,也不承认,可张懋人老成精,又怎会看不出,且面对自家孙儿,他也直白白的揭了开来。 “先是成立商行,跟着便安排了一个掌柜,然后,你这一圈子勋贵子弟,因利而合,也是因为利,似乎越来越随着张家子的节奏了。且他做事似乎更像是马行空,偏偏,又通过一件事一件事,不经意一般的,越来越占据着主动。你担心你这个勋贵子弟的领头蓉位将不保,或者高度再高一些,你或许是想着,我英国公府会因为这般冲击,在勋贵圈子中的领袖地位,渐渐不保?” “大父,孙儿哪有你想的这般……孙儿我……” 张仑赶忙解释,可直接被戳开了心事,话的语气顿时有些语结。 “呵呵,老夫从便养着你,二十多年下来,你都快挂在脸上的心思了,老夫难道还猜不出?” 张仑有些丧气道:“大父,孙儿浅薄了!” “不浅薄,有这般想法并没错。” 张仑摆摆手,道:“谁不想高人一等,谁不想让别人围在你身边?老夫也想,若非如此,老夫这几十年的筚路蓝缕岂不白干了? 可老夫是紧守着一份心态,我可以服软,也可以给人伏低做,为了目的,我甚至可以不择手段。是不是觉得,老夫的风光背后也有这般不堪?” 张仑默不作语,只是老实的听着自家老爷子的教诲。 张懋笑了笑,也不用张仑回答,径直道:“当下朝堂之中,了解老夫的人有多少,老夫不知。但知道老夫经历过往的不在少数。早些年尚有人老夫这个英国公做的尚可,但总归差零意思,也有人私下言,若是让我那位叔父来做,或许更好。可你看现在,有哪个敢再提起,便是在你这个字辈面前,亦是无有吧?
全大明之人皆知,英国公张家,是我张懋的张家。仑儿,路很长,只有走到最后的人,才是那真正的胜利者…… 你且记住,张家子无论图谋为何,图谋多大,但至少对咱们勋贵圈子是有益的,那便做下去。至于将来是谁主导,那便看你们的能耐了,若是你真个弄不过他,也合该你伏低做……” 张仑深吸了一口气,平缓着自己的心绪,良久,终于狠狠的点零头。 莫因嫉妒乱了心思,也莫将损害总体的方式来当成稳住主导的所谓手段,路还长着,我张仑一生,不输于人。 似乎一瞬间便坚信了决心,张仑的神色,又恢复了平常时的模样。而这一份平常,似乎比起曾经更平和了许多。 张懋暗自欣慰。 虽是从顺风顺水中的暖室花儿,但总算这份心态尚可,也不枉他教导了这么多年。 “去吧,骑上玉花骢,日后它便跟着你了,怎么干你自己拿捏分寸,你只要记住,老夫和整个英国公府都在你的身后站着……” “多谢大父,孙儿去了……” 这子! 看着已牵马离开的自家大孙,张懋笑着摇了摇头。 他本以为,张仑还要问他为何让进宫,可方才张仑偏偏没问。 也不知是真懂了,还是一时冲劲。 算了,让他闯一闯吧,今日的已够多了,不能用自己的想法去决定后辈如何行事。 若是一切皆由自己,那最好情况也不过是培养出第二个张懋罢了。 他英国公府不需要第二个张懋,张懋能做到的高度,也只能是现在这般,可这般的英国公府,或是这般的勋贵集团,并不能让张懋满足啊。 他记事很早,幼时可是经历过勋贵由盛及衰的人,虽然那会年幼具体懂的不多,但身为国公府子弟所感受到的人情冷暖,是真真切切印在心里的。 那个张家子! 想起了张鹤龄,张懋有些复杂。 事情的前前后后,他已经查得明明白白。 这子,撺掇着勋贵子弟成立所谓商行,所谋甚大啊。可行事却偏偏丝毫不急切,该稳时稳,该粗暴时粗暴,该嚣张时也依然嚣张霸道,还真就让这子历练出来了。 可惜,终归是外戚啊! …… 便在张懋感慨张鹤龄之时,大内乾清宫里,端坐龙座之上的朱佑樘也在感慨。 他突然轻叹了一声,直让低头躬身汇报的东厂提督大太监范亨有些不明所以。 我的似乎也不算很好的事啊,怎皇帝是这般有些欣慰般的感慨。 可他也不敢停下,直到汇报完之后,方请示道:“皇爷,近两日的情况便是如此了,寿宁伯那边的事,可要奴婢……” 朱佑樘摆摆手,淡淡道:“行了,寿宁伯的事,你只需看着便是,先退下吧!” “奴婢遵旨!” 范亨心里咯噔一声,总感觉他似乎有些不好,可陛下吩咐了,他只能恭敬的应声,接着退着离开了乾清宫。 “范亨……” 范亨退了出去,朱佑樘嘴里突然轻声的念叨了一声。 一旁,陈准眼睛转了转,突然恭声道:“皇爷,范提督今日奏报之事,奴婢总觉得,有些站了立场……” “哦,怎般的?” “恕奴婢多嘴,皇爷,奴婢觉得,无论是内监或是厂卫,除了对皇爷您,对余者任何人,都只能站在最中间的位置上。 内监、厂卫,可以是眼睛,可以是绳索镣铐,但眼睛、绳索,哪能有自个儿的想法……” 朱佑樘摆了摆手,骂道:“你个陈准,也和朕耍起了滑头,你没立场,可为这可为那的,不可有自己的思想。可你借着范亨的话,本身便已站了立场了。是不是你那哥哥和侄儿跟着张鹤龄,便有事没事帮他话呢……” “奴婢该死!” 陈准噗通一声便跪下,脸上诚惶诚恐的便开始请罪。 不过,他心中其实倒是不慌,皇帝他也算了解了,至少凭他的感觉,皇帝不是真的生气呢。 朱佑樘果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淡淡道:“行了,谁还能没点私心!” 陈准赶忙道:“奴婢确实有私心,但奴婢可不敢以私心忘大义,奴婢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