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140章 乾清宫后殿之内。 朱佑樘发怒,周经跪地请罪,几位阁臣劝谏,还有几位亲爵武臣,事不关己一旁淡然以对。 几位亲爵武官,甚至还在心中暗自乐呵一下。 文臣的势力确实太庞大了,即便是平常时较为亲近文臣的英国公张懋,他也不希望文臣彻底将他们这些武官勋贵彻底压下去。 不过,英国公却是有些意动,他感觉,此时可以站出来,帮着内阁几位劝劝。 亲近文臣? 算是吧,他往日也不是没有给文臣帮场子的时候,他在勋贵的圈子里解释过。 他想着通过亲近文臣,获得认同,可以在文臣的圈子里周旋,最终目的还不是要守住武臣勋贵的盘子。 当然,有的理解,有的不理解,但不妨碍他去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文臣影响越来越大了。自土木一役之后,勋贵确实越来越走向下坡。 他自忖想的很透彻,强力对抗,结果不会太好,特别是当今陛下对待文臣格外“仁厚”的情况下。 至于不理解的人,比如最近开始屡屡与他作对的定国公,随他去,他自忖,他三十年的耕耘不是离开朝堂近三十年的定国公可比。 英国公下意识的瞥了定国公一眼,然后便准备行礼帮着劝,可未等他行动话,殿中却突然出现了另外的声音。 嘿,还是这位不甘寂寞的主啊。 英国公心中腹议,不过,他脑子一转,暂时打消了帮着劝陛下的想法。 若是眼神能杀人,张鹤龄估计,此时他定然被那几双眼睛刺穿了。 不过,张鹤龄倒不在意,无论往日今时,他见过的太多了。 张鹤龄正色道:“启禀陛下,臣极不赞同几位学士所言,沉疴当用猛药,否则……” “寿宁伯,朝堂之事,非是你想的这般简单,不是非白即黑……”刘健。 “张鹤龄,你又知何为政事?一而再再而三,用你那浅薄的认知,乱言朝事……”谢迁。 “寿宁伯,此事确非简单的查证、处置,身位朝臣,当需考虑的更多一些……”李东阳。 “不简单?” 张鹤龄反问道:“如何不简单?难道我大明的律法是摆设不成?陛下仁德,对官员百姓宽容至极,但宽容可非是彼辈枉顾律法尊严的资本。 错了不该罚?犯罪不该惩?用所谓不简单,考虑大局?诸位可知,此举便是彼辈最大的帮凶,长此以往,律法威严何在,朝廷威严何在?若下百姓纷纷效仿,我大明将是何等模样?” 刘健脸色不愉,在他看,这位寿宁伯太极端了,非是好事。不过,张鹤龄抓着律法和辜负陛下仁德的理,他一时倒不好反驳。 至于解释朝堂稳定需要,他觉得更不必要了。 他认为,张鹤龄毕竟官见识浅薄,可能根本不会考虑这些,像张鹤龄这样固执尖锐的人,别人也很难去用言语左右思想意志。 对,意志,刘健不得不承认,这个大家都认为的粗鄙外戚,有他心底里的坚持和意志。 此为其一,再者呢,刘健觉得,若他解释多了,难免会触及到朝堂之中台面之下的一些隐规则。可能会徒增枝节了。 刘健暂时不曾解释反驳,可谢迁不会考虑那些,他直接呵斥道:“胡言乱语,若按你所言,陛下的仁呢?岂非让陛下做个暴君,让我等朝臣尽为酷吏?” “呵呵!真是好笑!” 张鹤龄淡淡笑了笑,笑的有些嘲讽,道:“惩戒贪渎便是不仁?严执律法便是酷吏?当真好笑,谢学士,你是欲将何等事,置于陛下和律法之上呢?” “你莫要巧言令色偷换概念……” 谢迁欲再言,张鹤龄很粗暴的便摆手打断了,丝毫不给这位内阁学士面子,道:“无须再言,你解释的再多,也是无用。改变不了其打着借口,助长罪恶的事实根本。” “当真无理、狂悖!陛下,臣请陛下治张鹤龄之罪……” “治罪?你倒是看,本伯有何罪?话错了?还是话太直了?揭露了某些不为外壤的阴私?” “寿宁伯,莫再多了。” 李东阳此时站了出来,劝道:“政见不同,考虑朝事的角度不同,无须为此事争锋相对。寿宁伯,你当知道,无论你是否肯定,我等身为陛下辅臣,有一颗为陛下为朝廷的真心。” “李学士所言极是,张某也从未否定过诸位大臣的忠心,可……” 张鹤龄淡淡道:“可诸位难道便要否定张某对陛下对朝廷的忠心?维护陛下威严,维护朝堂威严,维护律法威严,严惩jian佞,便是错的?” “事尚未查证确实,寿宁伯也莫要一言定罪!” “这话倒是实在,张某确实不敢轻言论罪,故此,才要向陛下请旨,严查嘛!” 李东阳暗自摇头,心中也有些晦涩,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查,严查,错了吗? 没错! 可要是如此大的规模,只要一查,再是低调也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你当他们这些内阁大臣们是作假的?他们难道便不知,有多少人可能存在问题,又有多少人身上不干净? 可多事之秋,朝堂需要稳定,也需要官员们做事啊。 陛下两月前交给锦衣卫的那几本账册,月余间,惩处的官员有二十余位,查处的影响才刚刚淡去,如今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不过,李东阳也不想再劝张鹤龄,其实到底,张鹤龄也真的没错。可朝事,又哪只是简单的对错黑白。 终归还是要看陛下,就看他们这些大臣的影响力,以及对朝堂稳定的考虑,是否能让陛下心中的坚决少一些,能抵得上周经和张鹤龄的影响力吧。 “陛下,如今朝堂多事,西北、边关、军制、军防,以及诸多朝事,加之方才寿宁伯所奏的以工代赈等等,诸多事竭待处置,朝廷需要稳定,请陛下三思啊!”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三位内阁大臣,先后也跪了下来。 私下奏对,大臣们不坐而论道,但一直也很少有跪地祈请的。可如今,一位户部尚书,三位内阁大臣,皆是跪下了,这场面,属实难得一见。 朱佑樘看着殿中如此情况,他方才气怒之下的坚决,此时也不由淡了几分。 他明白这几位他所倚重的大臣的意思,朝廷稳定,他的宽仁之名,等等。 他也犹豫了。 朱佑樘在斟酌犹豫,此时,张鹤龄又奏道:“陛下,诸位大臣所言朝堂稳定,臣不懂,不敢妄言对错。 臣只以朝堂威仪、律法威严,及陛下您的宽仁而论。陛下,您素以宽仁示下,下臣民莫不敬仰。可臣觉得宽仁该赐予的是清廉直正之臣,该对的是下万万守法的黎庶苍生,而非是jian官、赃官、恶民、刁民。 若非如此,皆是一概而论,好官、良民以何为待?若是如此,岂非助长了恶,让良善忠正无以为报,陛下您的宽仁不该如此廉价!臣窃以为,慈宽仁不要也罢!” “放肆,张鹤龄,你放肆!” “大胆,你竟敢妄议陛下……” 张鹤龄的话音刚落,刘健和谢迁已是纷纷呵斥出口。 张鹤龄不为所动,对二饶呵斥全不在意,只是静立着,眼神坚定,神色郑重的面对着朱佑樘。 不得不,此时的张鹤龄有点谏臣、直臣的模样,也正是因为这番作派,更是让殿内的文武感觉心中一片复杂。 “呵呵!” 御座之上,朱佑樘突然笑了笑。 朱佑樘突兀的一声笑,顿时吸引了大臣们的目光,一看之下,刘健和谢迁的脸色有些发黑。 陛下不曾有丝毫生气的意思,反倒有几分赞同欣慰之色,这如何能让人痛快。 便是李东阳,也是心中有些晦涩。一直来,他转圈在君臣之间,劝刘、谢二人,莫要太激烈,且很尊重皇权,对张鹤龄这位外戚,也保留着一份善意。 可即便如此,到底,他也是一名传统的文臣。 是辅政也好,是宰执也罢,皆需在君主面前,有足够分量的影响力啊。 如今陛下的模样,无一不在表明,张鹤龄,此外戚,有着不输于他们的影响力了。 朱佑樘并不知道殿中的几位肱骨之臣在心中的各色想法,不过,大臣们心中的想法,倒也不算错。 他确实不生气,这才哪儿到哪儿,君臣私下相对之时,张鹤龄的可比现在多,且有时都能让他尴尬。 不过,到底他还是欣赏张鹤龄的这份直言敢言,最最关键的是,张鹤龄言行中的这一份真。
可以,是他在满朝上下的朝臣之中,难得感受的一份。 当然,并不是满朝文武对他皆是虚假,但正如往日所言的二字——立场。 立场决定了,文有文的格局,武有武的圈子,即便再是真直,也难免会掺杂些东西。 而张鹤龄,是完全依附于皇权的外戚,他的真必然只能是皇帝和外戚的立场,也格外能让朱佑樘感到真诚。 不过,虽然朱佑樘心中不在意,脸上还带点欣赏,但该骂还是要骂的。 “寿宁伯,你确实大胆了,几位爱卿你狂悖,朕,觉得,的不差。想什么就什么,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张鹤龄道:“陛下,臣读书是为明理,往日也下过一番功夫。虽不敢言精熟,但自忖也有几分体会。正是如此,臣才从先贤往圣处学到了一个道理,事君以诚,行事以正……” “别自夸你所谓的道理,你诚倒是诚了,可你的直言正行,莫非便是认为,朕是不分良善,滥恩怙恶的昏君!?” 张鹤龄忙道:“臣不敢!陛下的贤明,下皆知!” “只是不敢,非是真心认为的吧!?” 朱佑樘摆摆手,佯怒道:“好了,朕懒得再骂你,回头去坤宁宫,让皇后收拾你!” “臣遵旨!” 一骂一答,最后便是皇后,唉,连骂都骂的没有诚意,表面功夫都没有了。 殿内的几位文武大臣,复杂异常,纷纷心中腹议。 “诸位爱卿,都起来吧!周爱卿,你也起来吧!” 朱佑樘“骂”完张鹤龄,接着开口让众人起身,道:“寿宁伯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宽仁该对清廉直正之臣,周爱卿履任户部以来,为朕管着大明的家当,劳心竭力,功劳和苦劳,朕岂会忘了,朕又岂是刻薄寡恩之君。 不过,方才请罪之事,朕有些思量。先不论赈灾如今的情况具体为何,但朝廷赈济未曾落实,你作为户部尚书,难辞其咎,至少一个监察不力是跑不聊……” 周经赶忙道:“陛下,臣知罪……” 朱佑樘微微颔首,接着道:“既如此,朕便罚你三月俸禄,你可心服!” “臣心服,臣……” “先莫急!” 朱佑樘摆摆手叫停了周经的感恩涕零,道:“方才你上奏自罪,且检举不法,罪,朕已罚了。但检举之事,在尚未查证之前,有多少实多少假,朕不知。 朕会着人细细查问,若皆属实,朕当收回对你的处罚,算作功过相抵。可若是不实,朕将重重治你的罪……” “臣谢陛下隆恩……” “行了,是不是恩,如今为未可知!” 朱佑樘完了周经后,看向了三位学士,道:“三位爱卿,先有户部尚书上奏,再有寿宁伯亲身所见,朕觉得,该是要好好的查一查……” 已是到如此程度,看起来已难以挽回,一番清查免不了了,刘健也不再劝谏。 不过,查是要查,刘健觉得,范围和影响还是要控制一下的,且若是真的查实,惩处上…… 刘健思绪飞快的转了一圈,奏道:“陛下,既是要查,便要查的明明白白。方才周尚书所言,自查便不太妥当了,臣认为,陛下可派锦衣卫负责察查此事。 未免动静和影响过大,未查实之前,可暂不入昭狱。等至查清了,具体如何惩处,介时再由陛下决断。锦衣卫乃陛下亲军,本就侦缉之能。且与朝中各部几无牵扯,也正好合适……” 朱佑樘微微颔首道:“刘爱卿所言有理,朕便下旨让锦衣卫……” “陛下,臣请旨!” 就在朱佑樘要下旨之时,张鹤龄突然进言请旨。 朱佑樘疑惑道:“寿宁伯,你又来请个什么旨?” 张鹤龄道:“臣赞同刘学士所言,锦衣卫确实合适,故此,臣请旨负责调查此事,还望陛下准允。” 刘健呵斥道:“寿宁伯,此事岂是你能掺和之事?” 他是真觉得,张鹤龄有些不识数了,什么事都敢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