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君子死知己,提剑赴燕京(三)
readx;冯保奉命去查探,半柱香后回来叩首回话,嘉靖皇帝瞧了他一眼,问:“杨继盛把登闻鼓敲得这么响,究竟递了什么折子?” 冯保脸色煞白,平日那股子不紧不慢雍和从容之气已是不见,只见他瞳仁里闪动的是一片惊悸慌乱。【】他想尽量掩饰窘态,干咳了几声,答道:“启禀……启禀圣上,一共三道折子,一道是弹劾严首辅的,一道是弹劾严世番的,一道……一道是劝诫圣上的……” 嘉靖皇帝一听,气得笑了出来,没好气地说:“真是每个规矩,这个骨头不打还真是无法无天了,你让他将折子递给内阁,别来烦朕!” “奴才这就去让他走,将折子递给内阁。”说罢,冯保退了出去。 一路上,冯保不敢怠慢,急着走。回到司礼监,前去取折子的孟冲早在值房里候着了。 孟冲看着冯保,又瞧了瞧手中折子,不以为意说道:“一个小小五品武选司主事,真是活腻味了,这年头还敢弹劾严嵩的可不多见。” 冯保方才在西暖阁发生的一幕告诉了孟冲,说道:“这个杨继盛人单力薄,声势却如此之猛,也是前所未有。看来,不把严嵩扳倒,是决计不肯罢休。” 孟冲听他这么一说,也好奇这个折子起来,两人相视一眼,便关起门来,偷偷看了杨继盛的折子。 这一看不要紧,两人都冷汗直冒,吓得魂飞魄散。 孟冲只见折子弹劾严嵩的罪证是条条犀利,关键这个杨继盛居然还劝诫皇帝,虽表面为劝诫皇帝不要信道,实则是骂皇帝无能,河套被夺,外虏犯国,皇帝不问苍生反倒问了鬼神,实则大大昏庸之君。这折子可要了命了。 冯宝读完奏折,也是心惊rou跳,他在大内多年,主子的所作所为没有他不知道的。程文折子中所列,虽然也有捕风捉影之处,但绝大部分都有根有据。弹劾严世番更是针砭时弊,骇人听闻,比如这“私进诲yin之器”可是死罪,陷害夏言,曾铣,苏纲等罪,如果坐实,哪一条罪状都得凌迟处死。 但冯宝更知道严嵩眼下圣眷正隆,蚍蜉撼大树,大树未必不倒,但蚍蜉是必死无疑。 这会子,却见孟冲在一旁权衡一番,他又觉得这场风波虽然来势汹汹,但并不怎么可怕。于是说道:“不管如何,这折子还是先送入内阁的好!” “事情真像你说的这么简单也就好了,”冯保伸出手指摩挲着两眉之间的印堂xue,眼睛瞄着桌上的奏折说,“多少权势熏天的大人物,都败在严嵩的手中,但这个不好说。” 两人合计一番,分开行动。 这面冯保亲自将杨继盛的折子送入内阁。那面杨继盛却是不走,反而来到皇极门外头,顶着毒辣的日头,就跪了下去,一边跪一边还大声的将自己写的折子说了一遍遍,四周看守皇宫的锦衣卫听闻,都是脸色一边,面面相觑起来。 可是杨继盛依旧无畏的大声念诵,甚至高呼二祖名讳,这一幕幕何曾眼熟,十三年前,苏纲引流清援,两百多人跪在左顺门外,声势可比这次浩大,可结果也不是树倒猢狲散。 可是杨继盛却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就在他敢于走出张居正他们不敢走的这一步是,他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放牛的贫农子弟了,他终将成为历史上,在严嵩专权的黑暗时期,唯一一位敢站出来反对严嵩的不朽英雄。 而就在这封折子上疏后不久,冯保已经拿着折子来到了内阁。 正巧严嵩、徐阶等人都在。 严嵩瞧了一眼紧张的冯保,不知所谓何事,笑道:“冯公公,你慌个什么,且坐回到凳子上,好生回话。” 严嵩的笑呵呵的声音,让冯保一愣,随后坐在椅子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说道:“严阁老,五品武选司主事杨继盛,于皇极门外敲响登闻鼓,死劾阁老十大罪证,这是折子!” “什么?”严嵩一愣,他虽然耳背,可还不至于没听清楚,只是不敢相信。 徐阶更是惊得手中的毛笔都掉了下来,他不敢相信杨继盛真的这么做了,这让他不得不惊叹于杨继盛的勇气,因为他万没想到,这个沉默的学生竟然有如此的血性,如此的勇敢,孤军突起,去挑战那个他绝对无法战胜的对手。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危险已向自己逼近。因为杨继盛是他的学生,而在这个年头,师生关系就是政治关系,杨继盛上书,他虽然并不知情,却也绝对脱离不了关系。而目前政局动荡敌,严嵩还很强,远不到摊牌的时候,如此时与严党开战,必定功亏一篑。 就在徐阶不安时,严嵩看到了奏疏的内容,心中大惊,面对这个从五品小官义正言辞的控诉,他却不由得害怕了,他虽然是内阁首辅,虽然是皇帝的宠臣,可看着这上面用鲜血写得血书,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害怕了这个来自最底层的无畏的小官。而且根据多年的从政经验,他知道杨继盛敢这么做,必定是豁出了性命的,一个人连命都不要了,他还怕什么? 而且这里面看似简单,实则一点也不简单。 因为那杨继盛是徐阶的学生,这里面是不是有徐阶的意思?难道他徐、严两党正式开战不成! 正值国家多事之秋,又是严党凋零时刻,如此一来,胜负难料啊! 严嵩不安,徐阶更是坐卧都不安起来。他并不知道杨继盛折子上写了什么,直到此时冯保将折子递给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在这封奏疏,杨继盛不禁弹劾了严嵩,还弹劾了他这个老师——“大学士徐阶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不谓之负国也” 这样一来,这就足以说明,这次杨继盛的弹劾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毕竟死劾是大事,政坛的动荡看似已经不可避免了。 内阁不见往日的清净悠闲了,因为杨继盛的一封折子,有些翻了天了。 严嵩惊慌失措,心中想着对策,却是忙叫人去将严世番找来。 徐阶见严嵩动作,自己也忙去打探消息。 而在户部跟李默闲扯的严世蕃,听人来报,说是杨继盛弹劾。李默是心中大喜,这个就怕天下不太平的大佬满心欢喜,以为又逮到机会了。 严世番看着喜出望外的李默,心中记恨起来,却是一听出事也顾不得了,就往老爹这里跑。 严嵩此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儿子到来,慌不择言的将折子内容讲述了一遍。 那严世番听完,又看了看折子,独眼却是一亮,满肚子坏水叽里咕噜的转了一遍,眨眼脸上就露出了喜色,镇定说道:“父亲大人,不用害怕,其实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父亲你看这句话!” 严嵩顺着严世番指的地方,仔细一瞧,又看向了眼儿子严世番,也没觉得有什么,便轻念出了这句话:“愿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jian,或召问裕、景二王。你的意思是……” 严世番冷眼闪着狠毒的光芒,做了一个杀人的动作,冷笑连连:“祸水东引,借刀杀人!就说杨继盛这次死劾,背地里是裕、景二王在幕后主使的,你知道圣上最忌惮的就是陶忠文那句‘二龙不得见’的咒语,历来都是对这两位皇子十分敏感,如果此时我们将这个屎盆子扣在他们头上,不但我们能摘去自己的狐狸sao,还能铲除裕王跟景王,父亲当知一朝天子一朝臣,二王素来仇视我们父子,不如借这个机会一并除掉!” 严嵩顿时转忧为喜,瞬间就开怀大笑。 话说严嵩这边开心谋划杀人,那孟冲也不是省油的灯。 就在冯保将折子送去内阁时,孟冲却是回了裕王府,将杨继盛弹劾严嵩的折子,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高拱原本抱着看笑话的态度,乐得看大戏,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听孟冲添油加醋的说着,真是不嫌事大,但心底也佩服杨继盛的勇气,不过当他听闻奏折里出现了这句“愿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jian,或召问裕、景二王。”的要人命的话时,顿如五雷轰顶! 有道是躺枪是绝对不分时间跟地点的,这个年代幸灾乐祸也要遭雷劈的啊! 只见那裕王瞧着脸色大变的高拱,不明所以,急忙问道:“老师这是怎么了?” 高拱脸色死灰,险些哭了出来:“大事不好,王爷这次可能有难了,这句话很容易授人以柄,从字面意思,一解释便是裕、景二王指使杨继盛,借攻击严嵩之名逼宫犯上,若被严党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裕王一听也是脸色大变,急的不知所措。 高拱瞧着一个窝囊王爷,一个只会杵jian卖快的太监,自己绝对不能再慌了,慢慢却是镇定下来:“王爷别急,我先去内阁瞧瞧。”说着高拱马上抄起文书去找徐阶。 此时徐阶正一打探消息,一个人也在值房里愁呢,该如何解救杨继盛这个倔强的牛头,正思忖间,却见高拱走了过来。 高拱瞧着徐阶,连呼阁老糊涂。 徐阶不明所以,但当他所看到的那句话时,又看着面无人色,气喘吁吁的高拱,仍旧不明所以,但下一刻又仔细研读时,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只见徐阶刹那脸白了,他很清楚,这是给了严党一个一网打尽的机会,而这高拱之所以跑来找他,想必是认为杨继盛是他自己的学生,上书必定是自己背后指使,准备借此和严党决战。 可这折子内容,他是压根就不知道!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惹来哪吒三太子的躺枪菊花了。 想着急忙说道:“肃卿才是真糊涂,老夫事前一点也不知道这事!” 这下子高拱傻眼了,眼见徐阶也不知道,那可怎么办? 一直以来,裕王和严党的关系并不好,而皇帝宁可信任他身边的道士,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以严世蕃的智商,绝不会放过这个一网打尽的机会。 想着顿时打呼我命休矣,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可如何是好,阁老怎么不知,如果裕王倒了,严党势必更加嚣张!” 看着团团乱转的高拱,徐阶也是焦急万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还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盟友,裕王如果倒了,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千钧一发,面对几近绝望的高拱,徐阶也是无招,可是老话说得好,秦桧还有三朋友,三个臭皮匠顶过一个诸葛亮。 我也有一个好学生夏慕! 但徐阶并不知道,这折子背后就有夏慕的参与影子。 只见此刻徐阶想起了夏慕,急忙拉着高拱,说道:“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若是还有一人有法子,也只有光中了!” 两虎相争,猴子得利。 严嵩和严世番到底是政治老手,此时的严世蕃正打着裕王的主意,准备一箭双雕,借刀杀人,便急忙写了一封折子,诬陷裕王跟景王,指使杨继盛进犯逼宫! 历来皇帝最敏感的就是儿子谋权篡位,进犯逼宫,这封折子一旦面圣,杨继盛就算有十八条命,也给歇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