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方国生

    看着王柳鸣的背影，想着能让楚云县的红人落荒而逃，方国生突然就大笑了起来。这一天是1980年4月5日，星期六。方国生正在东风小学读四年级。4月的楚云县，正是春意最闹的时节。整个县城被绿色包围。方国生一笑，“老上海钟表行”门口的两颗绿杨树仿佛也被催化，突然就爆出了无数的嫩芽。

    这个小胖子笑起来的时候肚子剧烈地翕动，一颗纽扣被绷了下来。算啦算啦，王柳鸣跑都跑了，还笑什么。老易笑眯眯地把一块木奖牌递给方国生。这是你的奖牌，你第一，他第二，你小子成功的把他从永远第一的神坛拉下来啦。

    方国生到回家的时候，快中午十二点了。他家就住在县委大院不远的一个叫“城脚下”的地方。跟王柳鸣仅隔两条街。楚云有一句俗话，“许满城，朱一角，方屋人住城脚”。方国生住的这一片老宅子统称“城脚下”。老宅背靠来凤山，面向楚云河，出得大门不几步路就是码头。符合“背山为屏，前水为镜”的风水格局。这片老宅子面积很大，占地小十亩，原为方家祖宅。大门高大气派，可惜门头的雕栋已残了大半，像一道道的鬼画符。门头上“大夫第”几个字还顽强的趴在匾额上，竹字头那儿被雨水冲出两道黑印，像两只半睁半闭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这些年发生的一切。

    解放前，方家是楚云县昌升记的老板，昌升记垄断了楚云的粮食生意。当年，楚云乡下的交通极其不便，运粮都要顺着楚云江走一段水路，然后再改由挑夫肩挑下乡。这一路匪徒出没，因此，运粮在当年是掉脑袋的生意，一般生意人不敢沾边。方贤进一直跟最大的土匪暗中有勾连，又跟几任县长交好，加上自己还有几十号人，十来来条枪，因此生意一直很顺。方家不但在县城有五家米行，还有半条街的店铺出租，在乡下另有千亩良田，是当地最大的地主。地主方贤进一共娶了五房太太，方国生的父亲方艺儒为一个小妾所生，小妾原为方老爷的丫鬟，因声名不好，一直没有扶正。方贤进一生风流倜傥。进入中年，染上烟瘾，又好赌，店铺大都卖了去还赌债、烧烟。到1945年，土匪头许光头被剿灭。大靠山一倒，被其他的小土匪的不断sao扰，生意举步维艰，赔了不少钱，良田也卖了一大半。尽管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解放后，方贤进被认定是罪大恶极的大坏蛋，判处死刑。后代虽然没有什么劣迹，但毕竟做过地主。因是小妾所生，方艺儒反而占了个便宜。方母虽不劳而获，不能算劳动人民，但名下几乎一无所有，只有几分薄田出租。工作组反复讨论，定了个“小土地出租”的成分。1953年，方艺儒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入同济大学建筑系，毕业后分到楚江省建筑设计院工作。后来，因成分问题下放到西北。1978年，恢复工作，不知道什么原因，没回省设计院，进楚云县建筑公司当工程师。

    方贤进死了以后，方家大宅分给了十多户贫苦人家，方艺儒家只剩东边的一进房加一个大菜园子。菜园里有几棵柚子树，方国生每次回家都得从柚子树下经过。1980年4月5日，正是柚子花最旺的一天，白色花瓣落了一地，柚子花的清香此刻正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每次经过这里，方国生都要深吸几口，今天也不例外。柚子花香成了他记忆里一朵特殊的云，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总是若隐若现的飘进脑海里。若干年后，汇一集团董事局主席戚之锋想进军香水产业。带着王柳鸣、方国生去巴黎考察。戚之锋花钱请人搞了一个高级香水私人品鉴会。香水设计师是一个金发的法国人，瘦瘦高高的，晃一眼分辨不出男女。那天，他正在介绍世界最昂贵的十款香水，道：这款香水是辣妹维多利亚当年为老公贝克汉姆定制的一份礼物——ClifeChristian。这款香水由英国香水品牌克莱夫.克里斯蒂安生产，每瓶售价167万港元，瓶身是以水晶制造，而瓶颈则用了18K黄金打造还缀有5克拉钻石。全球仅生产了10瓶，只有5瓶被公开发售。一边听，方国生一边点头。不知怎么回事，柚子花香突然飘进了脑海，方国生默道：我个卵，还不如我家的柚子花香好闻。

    人生就是是这样颠倒着、奇妙着。

    方国生回到家后，一头钻进房间，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吃饭啦，mama把一碗鸡汤端上桌子，撩起围裙坐下来等儿子。方国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又是鸡汤，又是鸡汤？有完没完？方国生闷着声，道。哎呀，仔仔，你看你，都小学四年级了，个头还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以后要不要娶老婆？都快把爸妈愁死了。仔仔，这个鸡汤是一个偏方，黄瓜、发菜炖鸡卵汤，可以冲高啊。你爸走的时候特意交代，这次一定要吃够二十只鸡才有效果，乖，就这一次了。mama正说着，方国生“哇”的一声，胃里的东西全呕了出来，一桌子饭菜全糟蹋了。方母一把抱住国生，道，国生国生，你怎么啦？方国生摇摇头说，妈，我没事，不吃炖鸡啥都好了。妈说，好好好，不吃了，不吃了，以后再也不吃了。赶紧回灶台给他炒爱吃的辣椒炒rou。

    方国生回到房间，把舌头压着的一小块橡皮吐了出来，为了演戏，方国生够拼，他从小到大，只要一闻橡皮的味道就想呕。这个月，前后吃了十多只炖鸡，方国生对鸡汤产生严重的生理排斥，可是不管他怎么提意见，mama总是很温柔的应承，到了吃饭的时候，鸡汤照上不误。能叫他怎么办？

    阿姨，方国生在吗？方国生正要出房间，听到这个声音马上退了回来，拉开被子把自己埋了起来。在，在，在，国生，卫萍来找你啦，国生，国生。喊了好几句，并没有回音，哎呀，国生懂点礼貌嘛，卫萍来找你啦。没事的，阿姨，国生不在就算了，我只是过来告诉他，余老师要我跟他聊聊语文测验的事，这个月，方国生的语文测验都是倒数第几，余老师很心痛呢，方国生可一直是他的得意门生。哎呀，卫萍，可要谢谢你啦，我大字不认识几个，没办法管他的学习，他爸又常年在外面包工程，你要多来家里帮帮他。卫萍，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煎两个蛋，一起吃。不了，阿姨，我下次再来。

    这个吕卫萍是方国生最讨厌的一个女同学。

    什么狗屁美人儿，在方国生眼里就是一根麻杆。长相难看不说，最讨厌就是她还特爱管闲事。吕卫萍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个子挺高，整整比方国生高一个脑袋，她一直坐最后一排，方国生坐第一排，本也相安无事。这个月，自从方国生认识许世高后，经常上课走神，不知道在本子上涂涂画画些什么，下课后也神出鬼没的，经常连他妈都不知道他在哪儿，成绩急剧下降。班主任急了，把吕卫萍调到第一排，跟方国生同桌，目的是要吕卫萍帮助他。吕卫萍也住在城脚下，跟方国生是邻居。这个杂货铺老板的女儿从小就是乖孩子，总爱管事。自从被老师调到第一排后，吕卫萍就盯上了他，上课订的死死的，下课还不时的跟着，快把方国生烦死了，再这样盯梢下去，方国生的秘密就全曝光啦。因此，方国生越来越讨厌吕卫萍。

    得想办法治治这个麻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