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奖状

    王柳鸣就出生在楚云县这个风水宝地里。在一个下着毛毛细雨的下午，妇产科外面的一排垂柳上，不知什么原因，突然飞来了一群鸟，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还没等副县长王家庆看清楚是什么鸟，又一哄而散，留下满地鸟粪。大家纷纷过来恭贺，都道，这是难得一见的吉兆，叫“聪明满地，一朝飞天”。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1986年。这一年，王柳鸣是楚云一中的高二（1）班的班长，团委副书记。

    1986年，武侠风已然退烧。大街小巷都咿咿呀呀的唱着“你挑着担，我牵着马”，在门口挂着货车大篷布的录像厅里，周润发的《英雄本色》正悄然上演。大人小孩，无论是谁，给五毛钱，掀起帆布一角，一脚就踏进了香港，你可以在里面一呆一天，不限时间，除了热门警匪片，还有《XXX》、《XXXX》等循环播放。

    那几年就如同按了录像机的某个键，时代画面不断快进。

    王柳鸣住在县委后面一个家属区里面，这是一排砖混结构的三进房，一字排开，共七家。都是副县级以上的干部。房子前面一个大客厅带两个卧室，一个书房，中间是一个大院子，统一都种葡萄，搭有一个葡萄架。后面是一个厨房加一个卧室一个杂物间。

    王家最大的特色是客厅的一面墙。上面挂满王柳鸣的奖状。从小学开始，他妈就收集他的每一张奖状，实际上这墙早就挂不下了，但收集行动直到今年还没停止。墙上有五好少年、三好学生、数学大赛、劳动积极分子，少年组5000米第一名等等。当然，最多的还是三好学生。大大小小的红漆木框把整面墙切割成不规则的无数小块，框里满是黄底、金线、红五星，倒也产生了一种难于言传的派势。王柳鸣每次站在墙边，感觉那些四方框像一些怪异的眼睛，总有些不自在。

    在所有奖里，最让王柳鸣难忘的只有两个。

    一个是他小学一年级的三好学生奖。也是他人生第一次拿奖。那年，XX刚刚结束，他爸还在下放地。他随爸在一个叫排凹的地方读书。排凹小学很小，不过四五十个学生。学校很简陋，只有一排土坯房，屋顶的瓦片连年失修，逢雨必漏。大多数时候，王柳鸣总是第一个到学校。如果头晚下了雨，他会带一块抹布，把班里每一张桌子的泥浆抹得干干净净。然而并没人叫他这么干。

    颁奖那天是个有大太阳的上午，颁奖的地点是cao场前的一个土台子。整个学校，只有他一个学生受奖。学校经费太少。一张奖状好几分钱，一本厚本子一毛多，加一毛八的的圆珠笔。这差不多是一个校工几天的伙食费。

    给他颁奖的校长姓什么忘了。只记得是一个瘸子。校长上台的时候，搅起一阵黄土尘，在他眼前形成一层薄薄的雾，阳光很刺眼，透过薄雾看世界，有一种朦胧而迷糊的美。

    昨天，他mama特地从蛇山公社赶过来。先是顺盘山公路骑车到塘凹，把自行车寄放在一个瓜农家后，沿着一条危险的挂壁山路走进排凹，其中有一里路，外人基本不敢独自前行，因为实在太窄，很容易出事。总共不过才80里，她整整用时六个小时。这样紧赶慢赶，就是为了参加柳明人生的第一个颁奖典礼。这是你人生第一次上台领奖，一定要庄重。mama这样告诉他。要敬好礼，他反复训练了一个小时，胳膊都累酸痛了，他妈才勉强满意。

    但这个山坑旮旯，几乎与世隔绝。十年了，才演过一次露天电影。王柳鸣一举手，校长第一个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蹦。因为腿脚不便，样子十分滑稽。大家也跟着吓了一跳，以为王柳鸣要打人。后来才反应过来，这是个误会，所以忍不住笑了。笑过之后，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谁在笑，不知道在笑谁，也不知道笑什么。

    第二个印象很深的奖是小学四年级拿的。

    那奖状很特别，是一块巴掌大的木头，质地不明，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不像木的，上面用篆体刻着一些字，这些字一直到王柳鸣初中二时拜老为师学篆刻后才读懂：心算大赛第二名。

    小学二年级，也就是1980年，他爸恢复干部身份，带着他回到楚云XX小学（一年后改名楚云第一小学）插班读书。得奖的那年，他已经上四年级了。

    在王柳鸣上学的路上，有一个叫“老上海钟表行”的小店，说是钟表行，其实什么都修，包括自行车。甚至还兼刻公章。店门口放着一个用链子拴着的打气筒，旁边木板上歪写“打气5分，自觉投币”几个字。老板和员工都是一个姓尹的胖子。他才、跟老易熟络。

    老易是个很有趣的家伙，铺子里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他有一架天文望远镜，初一十五出租，5毛钱观天一次。据说老易还有一个带小人的自鸣钟，更神奇的是小人会跑出来写字，不过，大家都没见过，也许只是传说。

    老易很喜欢这个聪慧早熟的孩子，虽然家庭条件好，人还很谦虚，嘴巴又甜，老老少少都管他叫老易，只有王柳鸣毕恭毕敬地管他叫易叔叔。

    有一天，王柳鸣正急急忙忙往学校赶，老易突然把他拦下。王柳鸣当他有什么急事，原来老易想考考他，看看他智商到底多高，这个礼拜六就约了一个小孩跟他比心算。有奖品呢，鸣仔，敢不敢呀？有什么不敢，开玩笑。数学，在XX小学，他王柳鸣可是全年级第一。只要不是初中生，随便比。

    东风小学的吗？

    谁拍谁！

    周六上午八点二十五分，王柳鸣提前到了老易的钟表行，等了十五分钟，还没见对手的身影。正要懊恼，远远的见一个小rou球滚了过来。到前一看，是个白衣短裤的小矮胖子，真矮，足足比王柳鸣矮了个头。这是方国生，东风小学的，老易介绍道。王柳鸣有点烦，找一个低年级学生跟自己比，这不是明摆看不起他？方国生跟你同年级，是东风小学的心算天才。这句话，一下刺激起了王柳鸣的斗志。

    第一轮，个位数比赛，十道题，王柳鸣抢了6道，这其实就是比谁口快，没啥诀窍。

    第二轮，十位数比赛，二十道题，王柳鸣勉强跟对方五五开，打了个平手。

    这时，虽然略有领先，但王柳鸣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不舒服，额头还冒出了一点汗。这是他人生第一次。

    第三轮，百位数比赛，共二十道题。前面八道，王柳鸣还能勉强死死咬住，但只抢到了两道。输赢砝码快速朝小胖子倾斜。从第九道开始，小胖子速度越来越快，好像脑子里装了一把算盘，哔哩吧啦，一口气抢了七道，根本不给王柳鸣留活路。

    王柳鸣心里咯噔一下，他眼角斜了一眼对手，那家伙一张胖嘟嘟的脸上有种找打的自信。小胖子发现他在瞄自己，故意憋着嗓子学谷建芬的唱腔，哼了一句：“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这是1980年红遍全国大江南北的歌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中的歌词。王柳鸣突然大吼一声，唱什么唱。老易看情况不对，立即中止比赛，赶紧拿出两块木头，说，好了好了，都很棒，看看我昨晚给你们刻的奖状。“状”字还没说完，王柳鸣呲溜一声跑了。

    看我怎么收拾你，方国生，死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