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火车坐了几天几夜,陈云芳已经记不清了。每天只是吃半个馒头,饿了全靠在火车厕所里的水龙头喝水。导致全身都有些浮肿,至于袁和,上车后碍于他人询问买了四个馒头后,便再也没有管过陈云芳,甚至是多说几句话。车厢里烟雾腾腾的烟草味(卷烟、旱烟皆有),还有那拥挤不堪下脚都困难的人员量,混合散发出一阵阵让人作呕的味道。每次火车的停靠,更是一种煎熬,因为连那一丝丝风都没有了,而且每一次停靠,时间都不固定,长的几个小时,短的十几分钟,更多的是停靠在荒野之中。不少人甚至翻下车窗去溜达,也有附近的百姓,拎着篮子什么的,装着各类吃食来兜售,荒郊野岭的只要车子一停,总能出现很多小商贩。一路上在车厢的连接处,多少次被列车员叫起来要开门,以及两头车厢里男人打女人的声音,给孩子换尿布被嫌弃呵骂的声音,陈云芳已经完全记不住且麻木了。 在浑浑噩噩中,陈云芳只有抱着孩子的本能,以及拉着袁和的背包的行为。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期间只记得到达上海后,因为腿肿走路不稳,走出站通道时摔倒了,因为扯着袁和的背包,使得袁和也往后踉跄了一下,被袁和嫌弃的狠狠的踢了几脚。因为当回到南汇小镇那个工厂的宿舍时,被孩子的哭闹惊的回魂后,感到背上和腿上有被踢踹的疼痛感很剧烈。在来到这个曾经让自己觉得生活很有奔头的屋子,已然是另一种心境,另一种状况。孩子的哭闹让袁和很烦躁,放下行礼也不管陈云芳如何,便跑出去不知道干嘛去了。而回过点魂来的陈云芳,此时才感觉自己一身酸臭味,还有孩子换下的一大包尿片没洗的味道。拖着浮肿疼痛的身躯,给哭闹的孩子喂了奶。用煤油炉子,烧了一锅开水,洗了头擦了身子。把袁和出门时脱下的衣服,以及自己和孩子的衣物,全部抱到宿舍区的水池槽洗。 一直感到混身麻木的陈云芳,从下午一两的样子,洗到了下午工厂下班的打铃声响起。熟悉又许久没听过的声音响起,是老季师傅那一贯不带感情,又平和稳重的声音,季师傅问到:云芳回来了,听说生了个儿子,一会让我抱抱啊。陈云芳委屈与彷徨无助的心,在那一刻决堤了一般,转过身看着与自己父亲一样大的老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止不住的往脸上滚落,继而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着实把老季下了一跳,又不好自己上前搀扶,赶忙跑去食堂,让厂里少有的女工来扶起陈云芳,并让把衣服什么洗了晾起来送回屋子。自己匆忙骑车回家去找自己爱人过来看看,准备具体问问怎么回事。等老季爱人到时,已经哭肿了眼睛的陈云芳,如同看了陈母一般,抱着就不撒手,满肚子的委屈,在这个上海中老年妇女怀里释放,在老季爱人的怀里才感到那么一丝温暖和庇护。 老季夫妻两就一个女儿,自然是很心疼女孩子的。对陈云芳这个农村出来的女子,那是没有半点歧视,甚至因为女儿嫁到市区一年都难得回来一趟,认识陈云芳后总有一种莫名的喜欢。陈云芳的哭泣,让老季爱人也是心里不好受,跟着一起抹泪,一边哭一边安慰着陈云芳。又是孩子的哭声,把几人拉回了现实。老季上前抱起了袁安,小家伙瞬间就不哭了,还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老季看,可把年过五十岁的老季喜欢坏了,抱着小家伙就是不撒手,只要用脸一靠近小家伙,袁安就伸出双手要抱他的脸。等知道了小家伙的名字后,更是夸这个名字好,平平安安的。陈云芳虽然一肚子话想说,但是碍于陈母以及从小生活的那个环境,虽然内心很信任和亲近老季夫妇两,可是也不敢把袁和及家里的事说出来给人听。那个年代的女性,只要还没真的见过世面,以及融入新社会时,因为农村那种陋习的心理约束,是绝不会把家里丑事说出来的,即便自己遭受许多不公,乃至极为刻薄的对待,也都会选择忍气吞声,有时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便是在夫家受到天大的委屈,一般也不会和父母说出来,都是自己扛下来,比如之后走上极端的陈家老五,便是极端的例子。 老季夫妇一顿嘘寒问暖,以及慈祥的氛围下,原本一肚子委屈并且脑子有点麻木了的陈云芳,看着两个如同父母一样关爱她的人,以及可爱的孩子,一直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头,随着自己的哭泣后的宣泄,和孩子被老季逗笑的声音,一下子如同被卸开了,脑子清明了,人的知觉也回来。随即感觉到了身体浮肿疼痛的难受,以及肚子及其的饿,并且还很想上大号。憋的脸都红了,在老季爱人的追问下,才小声说出很饿还想去厕所的事,把陪着哭了一会,又劝慰一阵的老季爱人都逗乐了,和老季打趣的说陈云芳现在的情况,然后便带着憋红了脸的陈云芳,急忙跑去厂里的共公厕所,老季喊道:依(她)坐了几天火车人都还肿着,生了小囡还体虚,侬掺捞一点。老季两夫妻见陈云芳这个状态,加之自己女儿生下外孙女后,也是这么性情时哭时笑的,便觉得是陈云芳第一次生孩子,又出这么远门的,路上奔波劳累导致心情这么崩溃的。
不知道在哪儿的袁和,听说自己的师傅兼领导的老季去了自己宿舍,火急火燎跑了回去,袁和还是很怕老季的,尤其是怕陈云芳把家里的丑事说出来,惹的老季夫妇两对他厌恶,那这份工作给他的体面如果也丢了,可就真的没前景去混了。匆忙回家一看人都不在,一打听说是陈云芳母子两,已经被老季夫妇接到自己家去了。老季爱人用自己以前外甥女在家时的大木盆,烧了水给袁安洗澡,一两个月大的袁安头顶上,长出了一点点软软的黑黄色胎毛,人也白白rourou的,让那个年代中老年特有的扑克脸的老季,在看着孩子时都是一脸笑眯眯的,女儿也生了女儿,让一只很爱女儿的老季夫妻两,心理还是不免有些失落的,那个年代的大环境几乎都喜欢儿子,而且还不能在生二胎了,不然女儿女婿和两边亲家的单位都过不去。所以看着袁安,觉得特别喜爱,尤其袁安除了一开始哭闹惊醒了在伤心中的人,到现在那是一点哭闹都没有,整个人乖巧的很,喜欢把手指咬在嘴里,一直闭着眼睡觉,就算睁开眼看一会,裂嘴笑一笑在扑腾下手脚,便又睡了过去。这可真把老季夫妻两稀罕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