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乔顿詹姆斯
夜， 一轮残月半隐于黑云之下， 洒下朦胧的光， 光落向城市， 将夜的静谧与幽雅，彰显的淋漓尽致。 铛~铛~铛~ 教堂的钟声响起，它，在空无一人的大街小巷间飘荡，如同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幽灵，飘荡，仅仅是在飘荡。 做为报社的社长，乔顿·詹姆斯一天的工作可谓是繁忙。 从报纸的印刷，发行，到新闻的编辑，采写等等，这些都用不到他——交给总编，经理，以及下面的员工就可以了。 他只需要在总编和经理把一切处理妥当之后，把文件浏览过目一遍，签个字，就算完工了。 哦对，还有一件事，是他非必要却又强迫自己必须做的，那就是每晚，核对财务部的报表，简言之，就是数钱。 他喜欢数钱的感觉， 因为在核对那些财务报表的时候， 他似乎总能闻到那种新出炉钞票的味道， 这让他兴奋，让他激动，仿佛徜徉在一片由钞票所汇聚而成的海洋里， 陶醉啊，尽情呼吸啊，这是潮汐的味道，这是海的味道！ 原本，在做完这些之后，乔顿最早也要到晚间八点半左右才可以回家，可今天，他八点钟就出了报社。 关灯，锁门。 今晚，他没有核对财务部的报表。 因为现在的他，是非常迫切地想要回到家，家里有妻儿还在等他。 她们刚经历过一场可怕的绑架，现在一定还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相互依偎着在瑟瑟发抖吧？ 他想，自己要快些回去，然后用自己坚实有力，用自己温暖的怀抱去安抚她们，安慰她们说：哦亲爱的，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们，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该死，冤有头债有主，我又没招惹你们，你们这群疯狗为什么咬我啊！” 这个胖子，这个父亲忍不住破口大骂。 如果说，先前乔顿鼓起勇气，去询问那些歹徒“你们会对安森做什么”是出于领导对刚开除的下属的一丁点愧疚和关怀的话， 那么现在，他更多的，则是出于一位父亲对家人的爱和责任。 他不明白，明明是安森招惹的他们，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去对付安森？ 就算安森第二天没来上班，他也不会派人去安森家询问“你今天为什么没来上班”，而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直接扣他工资。 他不明白，那群歹徒为什么会在绕了一圈之后，反过来找自己的麻烦。 难道他们是害怕，有人会继续像安森一样“作死”，所以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嗯，可能是这个意思。 对了，安森……是不是还有个徒弟来着？ 叫……彼得？ 对，明天得让他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因为报社距离自家并不远，只需要穿过三条街就能抵达，所以乔顿每天都是走着上下班的，嗯，有时候也坐马车。 街道上静悄悄的，路边新修几年的瓦斯灯每隔一段距离照亮一片区域，让黑暗中多出一些光。 光明，黑暗，总是纠缠不清的。 就像眼下这座先进又落后的城市，罗丹，看似光鲜亮丽，入眼的满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繁荣与奢华， 而在一些见不得光的小黑巷，屎尿味，腐烂饭菜的酸臭味，却会杂糅着飞快钻入鼻腔，搅荡的人胃酸翻滚，让人嫌恶的捂住口鼻，飞也似地逃离。 起雾了。 浓雾，像一只体型硕大的怪物，将前方的一切吞噬，街道，房屋，夜幕…… 唯有街边那一团团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越来越虚幻的瓦斯灯的灯光，才能透过这雾，进入乔顿的眼睛。 “嘶……起雾了，不应该啊？” 乔顿疑惑地摸了摸头发……不，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有点摸不着头脑。 尽管现在已经进入了十月，气温开始轻幅度下降，但，现在确实还不到起雾的节气啊？更别说这么浓的雾了。 犹豫了一下，乔顿一头钻进浓雾。 多年来的奔走，他早就将回家的路清晰印在了脑海里，哪怕是闭着眼，也能轻车熟路的摸回去。 然而十五分钟后…… 乔顿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了一座城堡前。 这是一栋，他之前从没有见过的建筑。 城堡非常大，有三四层楼左右的高度，而看城堡的建筑风格，则是与教堂相差无几……应该说，似乎就是一座教堂？ 漆黑的教堂，庄严，肃穆，它什么都没做，只是安安静静地盘踞在那里，便叫人心生敬畏，忍不住产生顶礼膜拜的念头。 然而，在当下的境地，它的效果却有些适得其反了，乔顿只觉得，现在的它既阴森又恐怖。 乔顿对此感到十分困惑，自己明明是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的啊，为什么会来到这个陌生的教堂？ 他没有信仰，自然不相信什么“上主闻见了我的祷告，所以派遣来祂的使者前来接引祂的信徒”，诸如此类的屁话。 他只是单纯的困惑着他的困惑罢了。 所以，自己，这是迷路了？ 乔顿摇了摇头，脸上多余的赘rou乱颤。 我怎么可能迷路？家里的土狗时间久了都能摸回家！ 不行，再试试。 于是十分钟后，他再次站到了这座极阴间的教堂前。 乔顿陷入了沉思。 难道说，上主闻见了我在污蔑祂，所以派遣了祂的使者前来捉弄于我？ 他慌了。 他的心中升起一点恐惧，心中的倔强又压过了恐惧，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嘿，最起码，我现在什么都还没有遇到，不是吗？ 于是，乔顿鼓起勇气，再次迈出步伐。 又十分钟后。 “混蛋！” “挨千刀的上主！” 乔顿·詹姆斯破口大骂。 他非常恼火。 其实他应该庆幸，庆幸周围没有其他人，没有“上主教”的信徒，不然，单是这两句渎神之言，就够那些虔诚的信徒将他告上教会裁决庭，并将其推上绞刑架的了。 愤怒的烈焰燃烧，生出疯狂的心火，疯狂战胜了恐惧，又击败理智，乔顿对着漆黑的教堂大吼：“来啊，让暴风雨来的再猛烈些啊！” 后毅然决然地，推开了教堂外围的，有着繁复花纹的黑色镂空铁门。 进入。 庭院里，入目的，满是萎黄的花朵，它们看样子已经枯死很长时间，似乎，只消轻轻一碰，就会化作细粒的尘埃，随风飘散。 乔顿现在可没心情关注这个，既然那个挨千刀的“上主”捉弄自己，自己何不顺着祂的心意向前走呢？ 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来到教堂前，乔顿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落向两扇巨门。 吱咔～ 巨门之间露出了一条缝隙，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透过缝隙，迸射而出。 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乔顿表情一呆，先是露出茫然的表情，紧接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变得异常激动。 肥硕的身子前倾，双手奋力前推，乔顿使上了吃奶的力气。 咔～哒～哒～哒～ 随着缝隙的越张越大，教堂内透出的金色光芒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纯粹，乔顿也越来越激动。 此刻的他，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口干舌燥，欲血喷张，那种感觉，简直比自己在十四岁时，第一次找站街女郎偷吃禁果时的心情，还让人欲罢不能！ 你闻，这是潮汐的味道！ 真正的，潮汐的味道！ 门开了。 金碧辉煌的大厅， 内部的一切装饰物，全是由黄金珠宝打造， 里面堆积着小山一样的财宝，有翡翠，有金币，有项链钻石，有造型精美的瓷器等等，琳琅满目，叫人目不暇接。 “哇哈哈哈，天堂啊，天堂啊！” 乔顿·詹姆斯怪叫一声，起跑，加速，跳，那山岳般肥硕的身躯，直接砸入了亮闪闪的金币海洋。 “哈哈哈，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哈哈，我决定了，以后我就是‘上主’最忠诚的信徒！” 乔顿抓起一把又一把的金币珠宝，将它们抛向天空，再让这些可爱的金币自由落入金币海洋，砸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砸出黄金的声响。 就这样疯疯癫癫了十几分钟之后，他安静下来。 他四仰八叉的躺在金币海洋里，望着头顶的巨大水晶吊灯，眼皮渐渐耷拉下来，他累了。 他伸手抽了自己两嘴巴子，用痛感消除了轻微的困意，想： 不行，还不能睡，我得站起来，我漂亮贤惠的妻子和白胖可爱的儿子还在家里等我，最起码，我得先带她们过来。 对，得先带她们过来，和她们一起分享我的快乐！ 乔顿翻身坐起来，身上的珠宝，金币，各自从不同的方向滑落。 “嘿嘿，先带些回去，拿去哄我的艾琳娜开心。” 他侧头，在金山里扒出一枚精致的钻戒，找出一个翡翠手镯，想了想，又抓起一串珠光宝气的项链，一把金币，把它们通通揣进口袋。 满意地点点头，起身，走下金山，出门。 吱～砰！ 大门自行闭合，巨大的声响吓得乔顿一个哆嗦，他扭头瞥了眼，自语道：“还会自己关门？怪事儿。” 站在教堂前，目光远眺，乔顿露出欣喜的目光，雾散了！ 是的，雾散了。 天上云也散了，月光洒落，将皎洁的月辉化作薄纱，铺成人们的梦。 乔顿心情非常愉悦，过去的三十几年里，他从没有像今晚这般神清气爽过，刚刚还躺在金山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在想：今天往后他就算是死，也死而无憾了。 他迈着暴发户的嚣张步伐，步入庭院。 他眯着眼，嘴角挂着天真的笑，幻想着自己一家的将来： 有了这些金银财宝，我们后半生应该可以衣食无忧了吧？ “咳咳，咳咳～” 乔顿·詹姆斯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嗽两声，继续想着： 哦不，不止是我们，我们的儿子辈，孙子辈，他们都不需要为钱而发愁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伸手捂住脸巴，又咳嗽两声，似乎是因为刚刚没有将口水咳干净。 乔顿继续想： 他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只需要躺在家里混吃等死就可以了，噢天哪，那可真糟糕，这岂不是活成了一猪！？不对不对，猪rou还能卖钱呢！ 他们会活的连头猪都不如！呵呵呵，好像……也不错？ “呃……咳嗯！” 乔顿感觉自己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于是又咳了一下。 异物没有咳出来。 乔顿感觉到了轻微的窒息感，他用手抵住喉咙，再次咳了一下，“呃咳！” “呃咳！” 又一次，他面部涨红。 “呃咳！” 再一次，他咳的眼前有些发黑。 “咳～咔咔咔！” 最后一次，异物咳出来了，但他觉得自己咳出来的根本不是异物，而是自己的肺。 异物砸在地上，发出“啪叽”的声响。 乔顿抹掉眼角的泪水，满眼血丝的看过去，然后：“！！” 那是一块儿混合着血沫的泥团！ 他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我的嘴里……我为什么会吐出…… 顿时，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袭来，乔顿痛苦的跪在了地上，“呕～！” 大量的泥流混着血沫，从乔顿嘴里倾泻而出，他表情痛苦，他不敢相信，他控制不住自己，于是只能不停的呕吐。 他四脚着地，泥流在他身前汇聚成一团，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到触碰到他的双手。 月光下，庭院里，泥流像是活了过来，开始顺着乔顿起支撑作用的双臂向上爬升，一点点吞没了他的整条胳膊。 只听“咚”的一声，双臂像是没有了骨头软皮虾，乔顿应声栽倒。 没有痛苦，也没有尖叫，有的，只是乔顿心中无限的恐惧。 他后悔了，害怕了，他后悔踏入这座教堂，后悔亵渎神灵，他想： 如果我刚刚没有进入迷雾，或者说干脆在迷雾里待到天亮，那么现在发生在我身上的这种诡异，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想办法自救，我得回家，我的艾琳娜和鲍勃还在等我……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乔顿·詹姆斯站起来了，只不过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了双臂，他的双臂已经消融成泥流，袖子里面空空荡荡。 挪动，挪动，堪比蜗牛的速度。 泥流攀附在乔顿身上，而且还在继续融化着他的肢体，双腿，躯干，脖颈…… 乔顿·詹姆斯走不掉的，从他拿着不属于他的东西走出教堂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死，便注定了。 乔顿的双腿一点点融化，化成泥流，每往前走一小步，他的个头儿就要矮上一截。 挪动，挪动，挪动到镂空铁门前。 然而，此时的乔顿已经没办法开门了，他的双手没了，双腿也已经完全融化。 尽管如此，剩下的半截躯体，依旧倔强的倚靠在镂空铁门上，目光空洞注视着教堂之外，直到，泥流融化了他的全身，爬他的脑袋，遮住他眼中的世界。 庭院里，枯黄的花朵无风自动，摇曳着，摇曳着，像是夜里的幽灵…… 轰隆隆！ 黑夜中似有闪电划过，只是，没有人能看到这骇人的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