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时重阳已过,晨间颇有凉意。 四个女孩一排坐在院内cao习琵琶,练的是《月儿高》的“散起”一段,曲调缓收,层层递升,似月生海上。众人虽指法略嫌生涩,却还整齐,四架琵琶齐奏,也弹出些天高海阔的气势来。——除了金雀儿外,曹青平素不太理会几个小丫头,此刻却也驻足廊下聆听。 刚过散板引序,接过第二段“桂枝香”,便开始错漏丛生,杂乱无章,不堪入耳,冯彦只得示意打住,道:“这段已经教了这么久,你们怎么还没练熟?” 此时曹青走过来,冷语道:“像你这般和稀泥,不知道纵容出多少滥竽充数之徒!” 冯彦忙垂首道:“请师父训示。” “‘桂枝香’一节,意在月影徘徊,需留足余韵,句子方可连贯,故指法多用吟、揉、推、挽以作润饰。——雀儿、宫华、宫英均有留心于此,可商小月却一味逞快,硬生冒进,可见学不用心,曲不达意。此次罚去早饭,到琴房擦拭!”曹青说完,拂袖而去。 几近卯时,众人散去用餐,留下冯彦领着小月到前院琴房受罚。冯彦一边开门,一边道:“是我让你故意弹快的,简单些好让她们加快进度,没想到招来师父责罚,实在过意不去。晚些时候我去和师父解释。” 小月摆手道:“师哥不必了!小月既然已经领了罚,何必又搭上你呢。” “几天时间你已经能把整套曲弹下来了,本该褒奖,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小月漫不经心道:“这‘下场’也没什么不好啊,我刚好可以一个人练下‘春莺出谷’和‘秋鹗凌风’。” 冯彦见小月摆的手式吃了一惊,那‘春莺出谷’和‘秋鹗凌风’乃是本门玄缦指的起手招式,向来秘不外传,曹青也是这几日才传授给自己,忙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前天夜里师父在前院教你,我可是不小心看见的。”小月诘笑道,“我可真没想到师父除了弹琴,居然还会武功……” 冯彦忙捂上小月的嘴,拉进琴房,低声道:“嘘——你可知道偷看偷学是师门大忌?!” 小月点了点头,道:“当时师父交待你的话,我也听得清清楚楚——这套玄缦指,是咱太师公万松道人从cao琴手势中转化而来,用于点xue防身,只是传到现在,门人专修乐律,多已荒废,大多连xue位都找不准了。师父还说了,他之所以把这门功夫传给你,也是怕在他手上失传,倒也不指望你能用得上。” “我也觉得,一个乐师习武,终归不是正路……” “所以说,让我也学会,假使哪一天你忘掉了,那还有我,不至于后续无人啊。” “不行不行,你是萱忧宫的人,不是入室弟子。就算要学得先征得师父同意才行。”冯彦直摇头。 “师父连琴技都不肯亲授,怎么可能会花时间教我功夫?” “那……” “反正师父教你的时候,我像上次一样偷偷看着,不会连累到你的——你只要不告诉师父就好。” “这……” 冯彦觉得不妥,却又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反驳,“光学指法,若没人教你取xue之术,那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小月倒不以为然,道:“反正先学得一样是一样嘛。” 冯彦不解道:“你干嘛那么想学武功呢?” “有本事在身,才不会受人欺侮啊。”小月答道。 琴房乃是曹氏收贮乐器之处,数排木架上摆满不同形状的琴匣,墙壁挂着各式名琴,还有许多小月从未见过的乐器。 “架子、琴匣、椅案可用湿布擦拭,但里边的乐器切忌碰水,只能用掸子去尘,你都清楚了吗?” 小月点了点头,看到了西墙侧一架体形硕大的乐器,通身彩绘,斑斓绚丽,不禁问道:“那是什么?” 冯彦道:“是瑟。” “原来瑟是这个样子……”小月上前仔细端详,只见此瑟身髹黑漆,四边施朱黄双彩凤鸟卷云纹,首端处嵌有一块螭龙纹白玉饰,光洁莹润,小月觉得眼熟,却不记得何处见过。不觉随口念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冯彦拔了一轮瑟弦,音色低沉空灵,道:“这瑟有三组弦:外九弦,中七弦,内九弦,合计二十五弦。” “那诗中为何说是五十弦?” “相传瑟起初确为五十弦,史书中所记:太帝命素女鼓五十弦瑟,过悲,帝禁不能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 “原来有这些典故,弦愈多而悲愈甚,难怪有李商隐有‘无端’之责。” 冯彦笑道:“金人元好问说过:‘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想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没想到你一个小孩子也来解西昆了!” “我爹在世时,常教我和哥哥吟诵他的诗。”小月低头抚弦道。 “背灯独共余香语,不觉犹歌起夜来……” 小月念起诗句,竟已是泪水盈眶,道:“当年背诗,我只知道好玩,却不懂体会爹爹思念娘亲的苦楚……” 冯彦见她思亲感伤,低声道:“这里几天前才收拾过,你随便整理下就好……”,说完便悄身退了出去。 正午时分,小月在擦拭层架上的琴匣,门被轻轻推开,探进一个小脑袋来——正是同房的金雀儿,闪身窜进了屋里。 “你来这儿干嘛?”小月问。 “嘘——”雀儿走近小月,手里拿着一个馒头递了过去,“饿了吧,给你。” 小月知道是雀儿自己不吃留下来的,道:“我不用,你吃。” “我个子小,吃不了那么多,你吃嘛!” 小月看着雀儿,接了过馒头,说了声“谢谢!” 等小月把馒头吃完,雀儿取出一张信笺,道:“这是刚才冯师哥叫我带给你的,还让我跟你说:你爹虽然不在人间,但他现在可以和你娘重新在一起——这样想你也许会好受些。” 小月打开信笺,上面写着“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小月早便熟读此诗,自然知道冯彦的用意,对雀儿道:“嗯,我没事的。伤心能有什么用?我现在就想快些学到有足够的本领,可以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金雀儿也是自幼离家,辗转漂泊,孤苦无依,故问:“那你会保护我吗?” 小月笑了笑,点头道:“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不过,一个人的力量太小,我们要相互扶持,彼此照应。” “嗯,我们说好了,要相互扶持,彼此照应!”雀儿站起身来道,“那么我来帮你干活,你教我唱江南的曲儿可好?” “好啊,不如就唱‘起夜来’吧!” “什么是‘起夜来’?” “就是心里头想着一个人,晚上睡不着,半夜里起来唱的歌。” “你快唱来听听。” “……念远心如烧,不觉中夜起。桃花带露泛,立在月明里。” 大都东郊,正智庵山门之外,黄叶铺地,寥无行人,萱忧楼楼主萧云娘从一辆帘篷马车上下来,径直进庵。萧云娘来到正殿内,先是上香祝祷,不消半刻,一名比丘尼出来,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请随我来。”带着云娘穿廊过院,来到一处清静禅室,内有一耄耋老妇正背对打坐念经。云娘进屋,跪在老妇身后,道:“大mama万福!” 宋人称祖母、曾祖母为“大mama”。此老妇乃宋度宗之皇后、宋恭帝之生母全玖,降元时与幼子进燕京,后恭帝赴藏为僧,全氏则留在大都出家,此时已年逾八旬。而萧云娘为靖康时俘北宗室后裔,故称全氏为“大mama”。 全氏蹒跚起身,云娘忙上前搀扶,全氏道:“云娘来了?” “正是。大mama近来身体无恙?” 全氏摆手道:“老身行将就木之人,每天若能照常醒来,便是‘无恙’了。” 云娘扶着全氏进了内室,即有尼姑奉上茶具,正欲倒入沸水,云娘问:“是何茶?”尼姑回道:“小龙团。”云娘又问:“武夷的还是北苑的?”尼姑惘然不知所对。全氏道:“这些都是官家早年留下的,自然是北苑的。”云娘命尼姑退下,道:“由我来罢,莫糟贱了好茶。” 云娘注少许水入茶盏,细细将茶末调制成膏,分先后七次注水,每次均以茶筅搅拌,茶汤起沫,谓雪腴花乳,又在茶面上用签子画了“*(wan)”字,方奉予全氏。全氏微笑道:“这是道君皇帝《大观茶论》里的点茶手法,难为你还记着。” 待全氏用过茶,云娘将一枚星斗海山钱呈上,问道:“大mama可识得此物?” 全氏端详一阵,双手竟颤抖起来,道:“你这是从何得来?” 云娘便将那夜书生一事,具与全氏说了,末了道:“那人说此为临安旧物,想必大mama知道其中缘故。” 全氏长叹,述出缘由:此钱原是徽宗宣和四年寿山艮岳建成时所铸,靖康之乱后,高宗渡江,不知金人何时南侵,前途末卜。欲将此钱分与宗亲,若战乱散失,以此为信,以图日后重聚。然金人北退,此后宋室偏安江南,此钱一直封存未用。直至德佑末年,伯颜率元军南侵,兵至临安城下,谢太皇太后求和不得,为防元人斩尽杀绝,谢后仿效高宗,将皇族中个别年幼者,托付忠良,授钱为记,隐匿于民间。 “这些多年,我再未见到此物,料那些遗孤已是凶多吉少。当年我与官家说起此事,官家喟叹:文天祥、陆秀夫忠毅刚烈殊为可贵,若能有像古时介子推、程婴般忍辱负重的,更属不易……” “世人只会以为这些人贪生怕死——却不知道活下去的,比死更痛苦。” “那名书生既然知道此钱来历,说不定与哪位宗亲血脉有干系?” 云娘沉吟:“此人自称‘蓟州客’,传扬白莲教谕,又来我处打探公子完普的下落,诸多疑点,还不能断定……” 全氏未待云娘说完,拉住她的手,问道:“云娘,可是有我孙儿的消息?” 云娘微怔,摇了下头,又看着全氏道:“此事云娘一直谨记在心!” “官家少年时亦怀复国之志,未及弱冠便暗中筹谋。然毕竟人家眼皮底下,元人皇帝起了猜忌。幸得长后察必照应,劝官家皈依空门,自请入藏出家,才免得像违命侯般的下场……”‘违命侯’即南唐后主李煜,宋太祖为羞辱他授其‘违命侯’封号;后又因作《虞美人》,被太宗以牵机药毒杀。全氏又道:“早那些年,蒙古铁骑所向披靡,不屑于戒备降伏者;然承平既久,消磨内耗,实力不济便生多疑虑,我等亡国遗民正是他们首要防备的。” 云娘道:“大mama放心,外面虽然有人打着宋室旗号起事,但鞑子们一来没傻到信以为真,二来他们自视甚高,觉得那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老身死不足惜,但求保官家血脉周全。”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自然不能指望那些人光复大宋。”云娘道,“鞑子已是下世光景,虽以萱忧楼目前的实力不足以撼动朝廷;但诸股反元势力此起彼伏,早晚有脱颖而出者,我等预先编排布局,渗入其间相机行事!” 全氏叹道:“当年收拾官家遗物,有一卷手绘墨梅,画中题诗:‘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可见他心里已是认定复国无望的了。” 萧云娘默念了一遍那诗,摇头道:“非也!大mama可不要误会了官家的意思。‘黄金台’用的是燕国‘招贤台’之典,官家只是感慨忠良义士流散民间,无人召集,如林和靖之流镇日沉迷于梅妻鹤子,枉度光阴;官家定是期盼有人站出来,振臂高挥,必能一呼百应,大事可成!” 全氏苦笑道:“老身已糊涂至斯?” 萧云娘出了正智庵,见李叔候于马车旁,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叔上前一步,低声道:“刚从宫里打探到,完普公子安置之事,皇上曾与监察御史彻彻特穆尔密谈,至于细节暂时还无从得知。” “彻彻特穆尔?是别儿怯不花那边的人吗?”别儿怯不花乃是当朝中书右丞相,与左丞太平、御史大专韩嘉纳等十人义结兄弟,朝中势力极大。 “应该不是——御史台都传他与韩嘉纳不和,更似站在脱脱那边的。”脱脱则是朝中另一股势力,早年曾为右相,一改伯颜旧政,行更化,复科举,编修辽、金、宋三史,颇有政绩,至正四年因强开金口河,使得河道沙泥壅塞,民舍被毁,丁夫死伤,故而引咎辞相。期后别儿怯不花等人弹劾脱脱之父马札儿台,使之流徙甘州,脱脱随父就养,其父病故亡后新近召还大都,命为太傅,提调宫傅,综理东宫事务。 “咱们可有和他说上话的人么?” “听说此人沉稳内敛,不喜应酬,恐怕不好拢络。” 萧云娘心想着此等机密要事,皇帝找御史商议,左右丞相居然毫不知情,可见君臣间隙罅已生,便道:“楼里现在和别儿怯不花还算热络,但此一干人等志大才疏,四处树敌,早晚是要垮台的;我料脱脱这边会重新掌权,看来要着手筹备了……” “主人所言甚是。”李叔道,“小的马上去查他们圈子里还有哪些人。” 萧云娘点点头,吩咐道:“找机会请到楼里来……” 那日,西院的穆紫来与曹青品评新曲,直至入夜。一出门抬头见净宇澄空,皓月高悬,曹青兴致上来,命冯彦在院中备置酒食,月下酌饮。 冯彦见曹青心情甚佳,想着日前小月受屈之事,进言道:“今日难得两位师父都在,美景当前,不如让新来的几位弟子各自献上曲目,一来以助席间雅兴,二来检验徒儿功课,不知师父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穆紫点头道,“我家唐素随召去了上都,现在院里连个打扫的都没有,正好看看你这有些什么人,借个过来使使。” “那些丫头才开始学,如何出得了台面?莫坏了意兴。”曹青不为所动。 穆紫一听,皱眉道:“我才说要人,你便不许出来——当初我二人可是一同答允了萧云娘替她授徒的,你这藏私了不是?!” “你……”曹青素知自己这个师弟性格率直,脾气执拗,不好辩驳,只得吩咐冯彦:“叫过来给你师叔瞧个够。” 冯彦问:“可还演曲?” 曹青道:“让雀儿弹就好,其他人则免了。” 冯彦还欲劝说:“不如四人同奏?” 曹青斥道:“这夜深人静,你以为是做道场,嫌不够聒噪?!” 冯彦唯有噤声退下。 金雀儿怀抱琵琶,转轴拔弦,奏起了《月儿高》。虽手法未尽娴熟,但胜在应景,嘈嘈切切,委婉缠绵,穆紫听着也是一边点头。 乐曲中段“解三醒”“玉胞肚”,原是以长轮、摭弹指法,渐急复进,呈现月光华彩,不料却未见雀儿变化,拍子反倒轻慢下来。曹青心道:“这丫头定是忘谱了!” 穆紫亦察觉有异,细看了一下金雀儿,见其目光低垂,看着右手小臂,似有无尽哀思……此时琵琶声涩弦凝,几欲中断,穆紫站起身来,取出随身竹笛,轻咽长吟一声,将曲调接了过去。 笛声所奏仍旧轻缓舒展,如平湖泛波;而琵琶闻笛,似梦中惊起,骤而重拾长轮,欲复常态;不料笛声旋即高亢入云,如惊涛搏舟,将琵琶裹挟其中,使之无以复闻;待笛声百转千回,渐息回落,曲已入“红绣鞋”后程,琵琶在笛声反衬下音色平稳明亮,宛若雨后新荷,出尘绝艳;至“散收”一段,丝竹偕鸣,以首句终尾。 底下众人听得痴醉,曹青悠悠道:“此本更摄人心。” 穆紫收起竹笛,吸了口气,道:“方才这丫头的姿态神情,竟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 金雀儿忙起身道:“徒儿中间一时走神,乱了曲调,师叔见责。” 穆紫道:“你倒说说,因何走神?” 雀儿答道:“当时看到月光照在手臂上,颜色惨白,觉得一股冰凉直透入骨,突然很想抱臂取暖……” “然后呢?” 雀儿低头道:“可双手正在弹奏,如何抱得?我便想起那日与小月jiejie一起打扫琴房的时候,给我讲的诗词,说一个女子窗边望月,想念官人;想起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相互抱着看月亮,肯定不会觉得凉……” 曹青斥道:“讲的是什么yin词?!” 商小月忙站出来解释:“是杜工部的《月夜》。” 穆紫一听,指着曹青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说道:“是了是了,正是‘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先描月色之美,诉相思之苦;后忆往昔之情,盼重逢之切,没想到《月儿高》如此一改,竟是暗合唐人诗意,妙哉!妙哉!” 曹青讪讪道:“无非是瞎打误中罢了。” 穆紫毫不客气对曹青道:“小丫头甚是有趣,让她过来我那儿,我也点拨点拨!” 金雀儿见穆紫只叫自己一人,心里不大情愿,正盘算如何开口回拒,却见商小月上前主动请缨:“雀儿还小,干不了重活;师叔若不嫌弃,小月愿一同前往。” 穆紫道:“我一连要俩人,怕你师父不答应。” 曹青知道穆紫向来独来独往,极少收徒,也是爱惜雀儿之才方主动提出要人,却不愿再多收,便找自己来作托辞,于是故意道:“不必见外,都到你处!” 商小月、金雀儿一听俱是喜出望外,齐看向穆紫。穆紫略微迟疑,对小月道:“我还未听你奏曲呢。” 商小月马上醒悟,也不等曹青开口,取过琵琶施礼道:“请师叔指教。”便“铮铮”开始弹奏…… 一曲《卸甲》奏毕,万籁寂静。 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叫好,转眼传出一声巨响,院内闯进一人来。细看之下,乃是一蒙古装束的少年,身型挺拔,髡发无须,浓眉大眼,腰间佩一把嵌宝錾银短刀——方才竟是徒手破门而入。 冯彦料此人必是京中贵胄子弟,方如此嚣张拔扈,强忍道:“这位公子夜闯民宅所为何事?” 那蒙古少年却不理会,见商小月抱着琵琶,大步上前用汉话道:“你弹得很好,来我府上吧!”说完便要去拉小月的手。冯彦纵身档在小月前面,不料那少年随手一掼,轻易便将冯彦撂倒在地。 穆紫见状,将竹笛往前一送拦住少年。少年瞪了穆紫一眼,左手格开竹笛,右手挥拳猛朝穆紫打去。穆紫微侧避过拳锋,冷笑道:“小犊子,欠教训了!”话音未落,竹笛已是一头敲在了少年脑袋上。那少年又痛又怒,双目瞪圆,运拳扑将上来。穆紫接了几招,发现少年使的竟是全真教的“空明拳”,可招式徒有架势,手上尽使蛮力,全无“以空而明,阴柔带韧”之妙。一时间,院落内“笃”声四起,那少年已是被穆紫敲得满头是包。 少年呲牙咧嘴,一边退后,一边抱头嚷道:“快住手!” 穆紫道:“你究竟是何人?功夫从哪儿学来的?” 少年站定,仍旧趾高气昂:“我师父可是长春宫的重玄真人。”穆紫听了也是颇为意外,少年口中“重玄真人”乃全真教掌教完颜德明,朝廷命其掌管诸路道所,知集贤院道教事——如此位尊权重之人为其授武,可见少年来历非同寻常。 此时曹青起身道:“二公子夜访寒舍,都总裁大人可曾知晓?” “你认识我?”少年见曹青提及其父,气势顿时减半,道:“我只是出来闲逛,见你们家婢子曲儿弹得不错,进来问问可否转卖我家——额祈葛怎会管我这些事儿!”原来此少年名为三宝奴,为原右相脱脱次子——脱脱掌政时曾任三史都总裁官,礼贤好士,公允执中,颇得汉臣之心,故辞相后汉臣们多习惯称其“都总裁”。曹青与脱脱府中幕僚吴方直交好多年,曾见过这三宝奴,亦深知脱脱家风对子弟拘束管教甚严,故而一开口提及便能将其镇住。 穆紫斥道:“什么婢子?她是我徒弟!” 三宝奴一听,又问:“原来你是乐工教习,那她是哪家送来的?” 穆紫照三宝奴头上又是一棒,喝道:“再不滚,敲碎你脑袋!”三宝奴自知不是对手,只得悻悻而去,临走时又偷瞄了小月一眼。 三宝奴一走,小月忙拉着雀儿,朝穆紫行跪拜之礼:“谢二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