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随风而逝的不甘
雨后的夜晚不再清爽，闷热和潮湿漫卷了都市的每一个角落，夏夜的浓重压抑束缚着每一个人，束缚着整个s市的夜色。 路边的大排档宣泄着都市人发泄不完的精力，吆五喝六的粗犷嘈杂汇聚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南腔北调。三教九流的粗鄙放肆让气氛鼎沸，烟雾缭绕的情景让场面生动鲜活。 这样的角落浓缩着芸芸众生的底层气息，那些鳞次栉比的大厦群造成的毫无生气的呆板被这股气息彻底搅动，一切都在嘈杂的粗鄙中变得生动，变得生趣盎然。 陆凯文置身在一片鼎沸里，他对这样的场面越来越适应，越来越喜欢。 让他喜欢的原因是坐在对面的女孩总能在这里恢复本性，恢复她肆无忌惮的本性。 “陆凯文，你今天必须喝酒，我命令你。。。喝。”苏晴指着摆在一堆乱七八糟的食物间的酒瞪起了眼睛。 陆凯文苦笑着看向女孩，看向那两瓶白酒。 “商量一下，我喝啤酒行吗？你要明白，我还要保持清醒，我要负责把你弄回去。”陆凯文强挤着谄媚的笑容。 女孩侧头思索着。 陆凯文紧张地忍不住舔嘴唇。 “你要知道，像你这样的漂亮女孩是要做防范的。所以，我不能喝醉。”陆凯文加大了劝说的力度。 女孩审视着，沉吟着。 紧张和不安一点点在堆砌，心在一点点悬起。陆凯文几乎不敢迎视对面的眼光。 “好吧。你说的有理。不能两个人都醉了。你随便吧。可是不要阻止我发泄，我要发泄，我要骂人。”女孩终于开口，她挥舞起手臂。 “好。好。你尽情发泄。这是应该的。”陆凯文慌乱地应付着女孩突如其来的兴奋。 “开始吧。”苏晴狠狠地抓起一个酒瓶，狠狠地用牙尅开了瓶盖。 陆凯文忍不住闭上眼，再迅速地睁开。 咕咚对着酒瓶喝了一大口，那声音让陆凯文揪心地吞咽着自己的唾液。 “慢点好吗？吃点菜。”陆凯文忙不迭地用筷子夹起烤鸡翅递过去。 女孩伸手抓过去狠狠地嚼起来。 陆凯文张了张嘴又迅速闭上。 单调频繁的动作一致持续着，一直是咕咚一大口酒然后是抓过递过来的rou狠狠嚼着咽下。 陆凯文的眉头渐渐拧在一起，他一直纠结着，一直等待着自己发挥作用的时刻。 当苏晴扔下了空瓶的时候，陆凯文终于闪电般伸出手把另外一瓶酒抢到手里。他瞪起了眼。 “好了。到此为止。今天就这样吧。无论多大的事情也只能喝这么多了。”陆凯文抢先用上了命令的口吻。 “给我。说好了我是来发泄的。说好了你不许管我。”苏晴伸出手。 “不行。发泄也要有个限度。一个女孩子有很多发泄方式。打人，骂人，去歌厅嘶吼，你做什么都可以。可是想这样喝闷酒就是不行。今天喝酒就到这里，我不会允许你再碰它。好了，不要瞪我，我也是有脾气的。”陆凯文继续把眼瞪得更大，他自信此刻目眦欲裂的狰狞会压制住对方。 果然，陆凯文看到了女孩一瞬间的犹豫，看到了女孩一瞬间的退缩。 “好了，我们换个地方，换个安静的地方，换个能让你大声骂出来的地方。这里太吵了，又是人挨着人的。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发泄打扰到别人的兴致。我说的对吗？”陆凯文迅速换上了轻柔的语气。 在这一刻，陆凯文真正体会到了哄女孩子的困难。 苏晴扫视了一下周围，她似乎很快地做出了决定。 “你是对的。也许喊出来会好过一些。我他妹的憋得快炸了。我们换个地方，换个清静的地方。可是，哪里好呢？”女孩开始沉吟，开始思索。 陆凯文悬着的心一点点放下来，他有了虚脱后的松懈。 “好了，别费神了。这里离外滩那么近，我们去外滩没人的角落里喊上几嗓子。那里是你最爱的地方，幽静而且雅致。那里才是适合你的地方。这里太乱了，在这里你会更加烦躁的。”陆凯文眼睛眺望着不远处的东方明珠。 苏晴的眼光随着对方看向了远处一团耀眼的白色光芒。那是一片迷人的光晕。 “好。我们走起。你，带上这些酒菜。说不定我发泄之后会有胃口呢。这倒霉的天气，闷死人了。我们凉快凉快去。”苏晴潇洒地站起，潇洒地扒拉开旁边的人。 陆凯文一边赔礼道歉一边忙乱地收拾着桌上的狼藉，他狼狈地追随着女孩的轻盈。 “宝贝。慢点。你刚喝了酒，过路要小心。”拎着背包和塑料袋的陆凯文喋喋不休地在女孩身边叨念着。 “我没事。才喝了一瓶，你知道我的酒量。嗯，呃。。。”疾走着的女孩转过脸来，她不经意泛起的饱嗝喷在了陆凯文的脸上。 浓重的酒气让陆凯文忍不住皱起了眉。 “慢点走。这样饭后疾走对身体不好。跟你商量个事情，以后不喝酒好吗？心情不好可以有很多办法解决的。”陆凯文再也忍不住了。 女孩陡然站住。她狠狠地盯住了身边人。 “我就这个样。你嫌弃了？如果嫌弃你就抛弃我。我不是淑女，你早应该知道。”女孩的眼睛迅速泛起异样的光芒。 “咳。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喜欢你喝酒的样子，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和你的安全。好呀，喝酒可以纾解压力。女孩喝酒的样子最迷人。”陆凯文低下了头，他一边腹诽着一边献上谄媚。 女孩紧盯着对方，对方的脸上浮起尴尬的笑。 “算了。我心情不好。如果你受不了就不要跟着了。”女孩甩了甩头发继续前行。 陆凯文如获大赦地揉了揉自己几乎发僵的面部肌rou，他匆匆地紧跟上去。 陆凯文把女孩领到了一片草坪上，这里没有灯光，所以没有散步的游人。 雨后的草坪有着浓重的露水，也散发着青草的芬芳。 江水荡漾着波纹，也升腾着薄雾。 陆凯文一边忙乱地用手帕擦拭着草坪的露水，一边观察着在草坪上来回走动的女孩。 “好了，这里可以坐了。”陆凯文终于忙完了自己的工作，他招呼着躁动的女孩。 苏晴转过头，她的眉头皱起。 “喂。我想喊，可是怎么也喊不出来。怎么办？”女孩的语气里满是烦躁。 陆凯文看了看周围。他笑了。周围没有散步的人。 “看好了。闭上眼。只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啊。。。。苏晴。。。。大声喊出来吧。。。。。”陆凯文摆足了架势，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飘向远方。 声音伴着江面上奏鸣的汽笛声越飘越远。 “好了，你别喊了。站远点，该我喊了。。。”苏晴的眼光扫过来，她在运着气。 陆凯文苦笑着挪动自己的脚步，他有了又气又笑的复杂情怀。 他依稀看得到女孩闭眼鼓腮的举动，依稀看得到女孩皱起鼻子后迅速浮起的愁苦。 “啊。。。。”一声长长的尖锐搅动着陆凯文的心。刺耳的尖锐裹挟了歇斯底里的悲鸣。 刺耳的尖锐悲鸣拖曳着长长的尾音渐渐消逝，陆凯文揪起的心在随后的沉寂中久久无法落下。陆凯文在不安中等待着暴风雨的洗礼。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这样放弃了？凭什么要我放弃？凭什么退让的是我？”晦暗里传来了女孩低沉的声音。那是低吼，也是压抑的嚎叫。 陆凯文慢慢地坐下，他不敢站起来，他担心自己会管不住自己的腿跑过去。 一阵长时间令人压抑的沉寂让陆凯文更加紧张。 “我恨了整整十年，我在别的女孩子忙着恋爱的时候却不得不远远地盯着你。我在别的女孩去逛商场的时候却不得不去打工。为了报复你，我不得不降了一年学级。为了报复你，我不得不去欺骗我的弟弟。为了记住你的样子，我不得不每天来回跑二十公里去看你回家午休。为了坚定我报复的心志，我逼着自己每一个假期留在这个讨厌的城市而不是回去和奶奶团聚。每个人都喜欢这里，只有我憎恨它。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这里有你。你在和家人欢笑团聚的时候，我却在一个人忍受着雇主家的呼来喝去。你的儿女在接受你呵护的时候，我却在一个没有人在意的角落里独自愤恨哭泣。只是因为你，我活在怨恨里。我拒绝了别人的好感和追求，我拒绝了每一个靠近我的异性。我像一个孤独的生灵，我像一个游荡在都市的失心人。我在不停地挣扎，却又不停地迷失。为什么？为什么应该是我？为什么应该是我这个倒霉蛋？为什么。。。。呜呜。。。。”女孩的声音越来越无力，越来越委屈。晦暗里渐渐停息了低吼，渐渐有了呜咽。 陆凯文几乎不敢喘大气，他的心不断揪紧。呼吸变得越来越滞涩，越来越艰难。 渐渐地，四周恢复了寂静，只有远处江面上偶尔飘来的汽笛声。 陆凯文的心却悬在了嗓子眼，他在紧张中站起来。 他依稀看到了女孩慢慢坐下的动作，他长长地呼出了胸口中滞涨的一口长气。 安静下来的女孩让他充满了矛盾。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是冲过去紧紧抱住她还是留在原地？自己的内心正在涌起惊涛。自己正在陷入煎熬。 “十年了。我日思夜想的报复终于有了结尾。它不是童话里的快意，也不是一个故事里应该有的完美。它是另外的一个尴尬。是一次不甘心的放弃。我放弃了这个机会，我放弃了自己的誓言。一个女孩曾经对着家乡的大山发誓，一个女孩曾经对着这里的江水发誓，我要让他品尝被家人抛弃的滋味，我要让他知道那是一种欲哭无泪的无助。可是，我还是食言了。也许，我的誓言本身就是一个滑稽的谎言，我的报复本身就是一个美丽的泡沫。我太自不量力了。我太自以为是了。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渺小。我的报复还是要靠别人的力量，甚至。。。我。。。还需要他的良心发现。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为什么他不表现出自私和冷酷？为什么他不继续坚持抛弃爱人时的坚硬？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血缘就可以成为退缩的借口？。。。宁飞扬，我恨你。我恨你的过去，我更恨你的现在。你这个胆小鬼，为什么不和我战斗？为什么要这样放弃？你知道吗？你让我突然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力量，你让我。。。无所适从。我恨你。。。你是个懦夫，你是个混蛋。。。。咳。咳咳。。”女孩的声音此起彼伏，女孩的咳嗽掩住了她的声音。 陆凯文屏声静气地倾听着飘过来的微弱声音，他的是世界里是一片幽怨的回声。 陆凯文的双手死死地插入到草坪下面的泥土里，他在跟随着女孩的幽怨。 “都过去了。也许我真的是错了。我不该来到这里，我有爱我的父亲，他在等着我回去。我是幸运的。我没有因为被抛弃就沦落到人贩子的手里，我没有像那些乞讨的残疾儿一样悲惨。她们被折断了双腿甚至挖去了双眼，她们在被摧残的痛苦中饱尝社会的冷酷。我有一个视我为亲生女儿的父亲，他让我一直生活在幸福和尊严里。爸爸，我错了，我现在后悔了。你留给我的信物只是要告诉我，我一直生活在阳光里。你就是我生命中的阳光，可是，我却辜负了你，我却产生了怨恨和不甘。爸爸。我好后悔。爸爸，原谅我好吗？我已经放弃了对他的追索，我已经不再有贪念。我会把你给我的温暖重新点燃。爸爸，我不再迷茫了。。。”女孩的声音渐渐明朗。扬起的尾音渐渐高亢起来。 陆凯文的眼前一片模糊，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贪婪的舔尝着嘴角的咸咸的味道。 他的脑海里晃动着一个男人的容颜，那是他不熟悉的面容，但是那个文弱的形象却让他挥之不去。 他没有宁飞扬的俊逸和贵气，可是他却有着让陆凯文肃然起敬的尊严。 “凯文。你在吗？”女孩的声音随着轻风飘过来。声音里有了一丝妩媚。 “在。”陆凯文慌乱地回答，慌乱地用手擦拭自己脸上的泪渍。他有了连滚带爬的狼狈。 “呵呵。你怎么慌慌张张的？你是不是偷听了？”女孩坐在草坪上抬眼看着几乎是扑过来的陆凯文。 “没有，我站得很远的。”陆凯文有了局促。 “呵呵。过来，坐过来。你听见也没关系，我希望你听见我的抱怨。现在好了，我已经排空了心里的怨气。剩下的就是对未来的憧憬了。”女孩轻笑起来。 陆凯文坐下来，他保持着警惕。 “我们庆祝一下吧。喝一口白酒怎么样？”女孩从旁边的塑料袋里拿出了那瓶曾经被陆凯文紧紧护住的整瓶二锅头。 “这。。。好吧。不要喝太多。现在已经快深夜了，我们还要回去呢。”陆凯文皱起了眉头。 “我决定戒酒了。我是要看着你喝。我想看到你大口喝酒的样子。为了庆祝我的新生，也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股东会。来，喝一大口。”女孩拧开了瓶盖，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陆凯文苦笑起来。他轻轻摇着头接过了酒瓶。 闭上眼狠狠地仰起脖子，苦涩伴着燃烧的灼热灌进了嘴里。陆凯文不敢品味，更不敢松懈。 呛出的泪花沿着眼角分泌出来。整个身体瞬间弥漫着燥热。 “好！痛快。这才像个爷们。”女孩在身边兴奋地欢叫着。 陆凯文在狂热里站起来奋力把剩下的酒抛向江面。 “苏晴。让过去随风而逝吧。记住，从此刻起，你一定要快乐！”陆凯文扯开了衬衣的前襟嘶吼起来。 身体里的狂躁瞬间被抽走，畅快的细胞活跃起来。 “好。我记住了。”女孩跳起来迎着徐徐的风吼叫着，蹦跳着。 陆凯文敞开了前胸深深地呼吸着潮湿中的清新。呼吸着空气中女孩的欢快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