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迷与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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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姑娘何必迁怒他人?”那只引人注目的手松开长鞭,然后掀去了稻草色的兜帽。 一双清明的妙目,干净澄澈,神韵非常。 说书人瞪着眼,难以联想刚才那个言语无羁,被他在心中暗自贬斥的插话男子竟然是这样一幅好相貌。都说言如其人,相由心生,纵是这老者自诩阅人无数,如今也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还枉做了一回小人。 年轻的男子只是简单束起乌发,身穿粗葛麻衣,生得眉清目秀,他轻松地化解了少女的攻势,缓缓露出一抹苦笑。 红衣少女乍一听到这陌生的称呼,心下一紧,思及方才情急之下竟然差点将自己的来历脱口而出,不由得一阵后怕,多亏被圆了回去,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对方阻碍自己的罪过也不打算追究了,再一眼看去,那人取下兜帽后显露的模样,又重新点燃了她的怒火! “——是你这个不安好心的贼子!” 男子苦笑道:“邢烟姑娘……那次真的是个误会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快地闪动身形躲避红衣少女的灵鞭,他闪避的效率极高,侧、转、收、避,微末间总能恰到好处地躲开对方的攻击,速度也极快,几步之隔,竟是出现了残影! 而执鞭的少女也毫不示弱,步履错踏,半数天罡,纤腰一扭,灵力横贯,眨眼便追了上去! 直到这时候,二人隐匿的修为才暴露了些许! 筑基之上! 身法绝妙! 在众人眼里不过几个来回的时间,那年轻男子和红衣少女一前一后闪身出楼,也就这么一丁点儿时间里,楼中桌椅都受到了惨烈的破坏,多数听众都退走了,说书老者苦着脸,木子楼今日的损失,就算他再讲十天的书也未必能回本啊!这时,轻微的破风声从楼外疾掠而来,一块晶莹剔透的中品灵石突如其来,深深嵌入了厅堂的柱子上,轻灵的女声凝成一线,在他耳边响起:“这是赔偿!” 说书人这才喜笑颜开。 * 不知何时,天空忽然淅淅沥沥地飘落了小雨。 一里之外的常青乔木,被染上了氤氲的湿气,虬结的根在土壤中无限延伸,挺拔的枝干上爬满了青苔,在空蒙的雨中,绿得发亮,一只俏皮的枝干突兀地伸出,胭脂色的鹿皮靴凌空轻点其上,借力一跃,在空中舞起一个火红的弧线,身体轻盈宛如鸿雁。 邢烟柳眉倒竖,喝道:“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竟然胆敢在本小姐面前冒充佛门弟子!” 原是在三日前,邢烟刚入乾云界,本打算是守着传送阵法,等待与族中其他人的会和,接着就遇到了自称待发修行的佛门僧人,没想到的是,她刚一放下戒心,这位佛门弟子竟然出手对她一掌打来!然后又接着毁去了阵法!她怒极,追击而去,在这过程中,她发现这个莫名出手的家伙竟然还盗取了她的灵盘! 这灵盘,正是能够感应一件重宝的灵物! 不仅如此,她还得知,这个家伙竟然还偷偷把其他地方的传送阵法都彻底销毁了! 这意味着,至少在短时间内,乾云界就形同孤岛,里面的人无法出界,外面的人也无法入界! 在她前方的人影停了下来,年轻人一脸不赞同地摇头,从袖里掏出了一串黑亮的佛珠来,道了声佛号,说:“姑娘此言差矣!虽然我还不能自称贫僧,但也算是佛门俗家弟子……阿弥陀佛,师傅已为我取法号唤作云明。” 邢烟是大族出生,自然也认得出那串佛珠上纯净宏正的佛力,非佛门弟子不得佩之,否则必被佛门记入监院名录,由执法僧侣予以收回。 “哼!即使你真是佛门弟子又如何?”邢烟冷笑:“你盗我灵盘,毁我法阵,害得我只能孤身一人在这偌大的乾云界寻人!还是佛门呢!更加是罪大恶极!” 云明并没有立刻为自己辩驳,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悲喜莫测的神色来:“非也非也。邢姑娘你以彼果为此因,实在不是聪明的做法。我取灵盘毁法阵是另有他用。而你怎能因为这两件事,就认定云明不是一个心善身正的佛门弟子呢?” “哼!你还敢标榜自己心善?难道佛门戒律里就没有不得偷盗一说?” “说盗,意为不问自取他人之物,邢姑娘,那灵盘真是你之物?不若你叫叫它,看它是应还是不应?”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你从我身上盗走!难道还不能说明是我的吗?” “非也非也。东西在姑娘身上,只能说明你是它的占有者,而不是它的拥有者。” “胡说八道!难道你还能找出所谓的‘拥有者’来?!” “那是自然。灵盘中可是有原主人的灵息呢,”云明忽然一笑,容颜灿烂,仿佛瞬间春回大地,阳光明媚,“善良如我,当然是要物归原主了。” 邢烟差点被那笑容晃了眼,回过神来,她心中一突,追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叫‘有别人的灵息’?为什么会有别人的灵息?” 云明笑笑,不答。 有他人的灵息……这代表着…… “我被人下了追踪术!”她沉下了脸。对方是什么手法?为何她毫无所觉? 她若有所思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早就知道这些,所以将灵盘盗走?” 云明一幅孺子可教的模样,微微一笑:“所以,我索性‘物归原主’了。” 邢烟眼皮一跳,莫名觉得眼前这个微笑的俗家僧有些莫测的意味。要知道,反追踪术法,对灵力的运用要求极高……至少,自己至今都做不到! 几句话,邢烟一开始的怒火早已经消失不见,她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销毁阵法?” 云明道:“为了暂时的清静。” “你是说……会有其他人觊觎焕灵璧?比如追踪我的那人?可是……焕灵璧的消息也不一定是真的啊!下界的无知传闻而已,又哪里知道真假?” 云明又笑了,这次的笑在邢烟看来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他只问了一句:“那姑娘你又为何出现在此?” 邢烟白皙的脸颊微微发热:“我、我自然不是为了那劳什子真假不明的焕灵璧……我只是想偷偷来看一眼……他会是什么样子……” 她声音简直比蚊子还到后面,忽然又换了悲愤的神色:“那什么狗屁前云宗!我不信区区一个小宗派竟还能把姬家给灭亡了!” 云明抿抿唇,抬眸望望越发迷蒙的天空:“……我也不相信。” 他转身离开。 邢烟一见他走了,一时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头脑一热,就跟了上去。 “我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 “我承认你不是一个坏人。但你为什么好像什么都知道,我自己却蒙在鼓里?” “很简单。因为你迷了,而我悟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骗你的。” “你!你们佛门不是说不得妄言的吗?” “世人于我如浮云。我佛自在心。”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扯淡的样子……” “所以你才迷惘,而我得悟。” …… 红衣少女和葛衣俗僧的身影在林中越走越远,越变越小,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同一时刻,姬红妆的眼前也在下雨。 也许,整个乾云界都在下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