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沉秋寒
白云城从白天的喧嚣中平静下来，夜色笼罩了这个古老的门派，看似波澜不惊的黑暗背后，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众多实力高强的门派长老和执事都进入了梦乡，少数几个不需要睡眠来缓解rou身疲惫的前辈高人，也会通过静思冥想来消磨掉这个孤寂的夜晚，对于他们来说，时间是一种不得不坦然面对的东西，不管是喜欢还是厌恶。 白色尖塔的底层，叶沉星拿着抹布一遍一遍地擦拭着高大书架上的古籍，年迈的陆老头弓着身子，提着油灯跟在后边。 叶沉星今晚的工作已经进入了尾声，这是最后一间藏书室，做完这里的清洁工作他就可以回去睡大觉了。至于打扫别院的事，留着明天再去做吧，反正那几位师弟说要来白云城探剑的真传弟子明天才到。 “你应该尽职尽责地工作，沉星小子。” 陆老头举起油灯，灯光照在叶沉星苍白消瘦的脸上。 陆老头是藏书室的负责人，全名叫陆千鹤，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陆千鹤这个名字了，大家都管他叫陆老头，因为他就是一个老头。 “把藏在心底的抱怨抛开，它对你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明天将会有几个来自其它门派的真传弟子来到白云城，这你是知道的。他们会到这里来，拿上几本书籍翻阅，或者只是走走看看，不管怎样，我们连夜做好清洁工作非常有必要，这关乎白云城和掌门真人的颜面。” 叶沉星对陆老头的喋喋不休已经习以为常，他捧起一本厚重的古籍，吹了吹上边的灰尘，然后小心翼翼地擦上一遍，露出干净的封面。 “陆爷爷，昨晚的故事你还没讲完。后边还有八个大书架，得花上两个时辰才能弄干净，如果你一边讲故事一边陪我清扫，时间就不会枯燥了。” 陆老头点了点头，看着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小男孩。他的黑色头发和黑色的眼睛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不同之处在于它们都黑得太过彻底。瘦小的身材并非由于长期挨饿所致，而是正常发育便如此模样。 有些人大吃大喝也长不胖，有些人即便是只喝水也肥得像头猪一样，都是因人而异。 他像某个人。陆老头心里想，或许这孩子的父母不是简单的人物，谁知道呢？ “是的，故事还没讲完。”陆老头声音嘶哑地说，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事情，有些心不在焉，“我昨晚讲到哪儿了？” “刚讲完破天之战，筑天的柱子被分裂成了十块碎片。”叶沉星提醒道，“然后呢？” “破天之战……是的，那是遥远的传说……”陆老头开始像个说书人叙述道，“强大的筑天之柱被分成了十块碎片，十块碎片被铸造成了十柄剑，每一柄剑上都拥有无比强大的神力……” “这些剑如今还存在吗？”叶沉星转过头来问，“五大门派的五柄神剑是不是十柄剑当中的五柄？” “五大门派的五柄神剑……没错，五大门派有五柄神剑。”陆老头很肯定地说，“但这些剑是不是筑天之柱的碎片，这可说不准。” “就暂且当它们是好了，那剩下五柄剑呢？”叶沉星又问。 “剩下的剑……”陆老头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说，“西南极秀美之地的化蝶谷，或许有一柄。西北冰天雪地里的冰晶宫，或许也有一柄……” “你说的这两个地方是否真实存在都未被证实。”叶沉星插了一句。 “或许吧，是否真实存在没人能说得清楚……”陆老头没有反驳，他只是在说故事，故事与现实往往是有差距的，“这些剑散落在了神州大地的各个角落，凡人找不到它们，即便找到也无济于事，因为唯有仙人才能驾驭它们……” “仙人！”叶沉星惊疑出声，“世上真的有仙人存在吗？” “有的，有的，只是世人对他们一无所知罢了。”陆老头说，“仙人也是人，人修炼成仙，便是仙人。因此只要有人，总会有仙人。” “听起来很有趣。陆爷爷，你见过仙人吗？” “仙人岂是想见就能见到的，既已成仙，自然不会轻易在凡间露面。” “那么，在哪里能见到仙人呢？” 陆老头摇摇头：“没人知道，或许在九天之上有他们的踪迹，但如果他们不想现身，谁也没有办法找到他们。” 叶沉星把刚清理干净的古籍摆放整齐，又将书架擦过一遍，然后下了木梯，把梯子搬到旁边的一个书架下边，然后爬上去继续擦拭。 “九天之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陆老头走近了些，把灯盏举高，答道：“若天上的云彩是海上的浪涛，那么九天之上就好比汪洋中的一座岛屿。” “仙人住在海岛上会不会寂寞？” “嗯……”陆老头的声音低沉下来，“谁又可知，年龄不代表智慧，你的问题我没法回答，很多答案需要自己去寻找。” “但这个故事是你编的。”叶沉星强调了一句，“你应该给它编出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 陆老头沉默了片刻。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会有让人满意的结果，如果有，那也是暂时的。而且，这个故事也不是我编的，是时间编写出来的。” “时间是谁，为什么有人起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 “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总之它不是好人。” “原来它是一个坏蛋，坏蛋也会编故事，真是稀奇。” 陆老头调整了一下灯芯，使灯光更亮了一些，不至于被四周的黑暗压得喘不过气来。 “是的。”他说，“他是世上最坏的坏蛋。” “它应该受到正义的审判。” “或许没人能够迫使它接受审判，这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 “如果我能修行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有能力惩恶扬善了。” “我可怜的沉星小子。”陆老头叹了一口气说，“你有这样的想法是好的，但不能修行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掌门真人的错，你要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如人所愿的，就好比商人想赚很多的钱，结果大多数商人赚到的钱并不多，甚至还赔了本。” 陆老头说着就又开始不厌其烦地提到了叶沉星的身世。 “你是掌门真人从城外的山道上捡回来的。那年冬天，天空下着很大的雪，如此恶劣的天气，我亦是生平仅见……从远方游历归来的掌门真人在山道上的积雪中发现了还在襁褓中的你，掌门真人感到很惊奇，这数百年来难得一遇的严寒竟然没有夺去你脆弱的生命。在附近找不到将你抛弃的人，掌门真人见你甚是可怜，便把你带回了白云城……” 叶沉星沉默下来，他早已清楚自己的这段身世，对于掌门真人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他始终藏于心间，把所有的感恩带到了修行和工作当中，对修行的刻苦和对工作的一丝不苟是别的孩子所不能及的。 他觉得这是报答掌门真人最好的方式，但也因为总是这样沉默寡言地埋头苦干，他在别的孩子眼里成了怪人。 “在白云城里，掌门真人一直都将你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同等看待，并没有因为你是孤儿而怠慢了你，反而处处对你给予照顾。掌门真人把你安排到我这里来也是一片苦心，负责藏书室的整理清扫不是卑微低贱的工作，你要明白这一点。在我这里，你可以像别的孩子那样修行，而且，你还拥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各种传世古籍……” “我知道。”叶沉星感激地说，“陆爷爷，你和掌门真人都是好人，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可怜的孩子。”陆老头说，“我理解你心中的渴望，我知道你想修行。没有人能够阻止你，也没有人有资格阻止你，但是你无法掌控灵力，这是连掌门真人都无计可施的问题。” “是我自己不争气。”叶沉星闷声嘀咕了一句。 “你不该这样想。”陆老头说，尽管他努力站直身子，但看起来仍跟叶沉星一样瘦小，灰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像是披着一张毯子，“比起其他的孩子，在修行和工作上你已经是最努力的一个，我说过，这不能怪你，有些事情是没法解释清楚的，往往埋得越深的答案总是越为惊人。” 陆老头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疲惫了。 “就拿寒秋来说，他也是个孤儿，流浪在白云城下的村镇中被掌门真人带回来，同样的，他也被安排到我这里来，做着跟你一样的工作，但是他却非常善于修行，境界一路突飞猛进，现在已经是白云城的真传弟子。寒秋那孩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拥有如此的进步和成就，也是一件没法解释清楚的事情。” “是啊。”叶沉星难得露出了笑容，别人在他面前夸赞莫寒秋，在他看来就跟夸赞他自己一样，“我一直都很羡慕寒秋，他真是个厉害的家伙。” 两年前，掌门真人从白云城下的村镇中捡回了莫寒秋，当时叶沉星十二岁，莫寒秋也是这般年纪。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两个孤儿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这两年是叶沉星过得最开心的时光，因为除了陆老头之外，他终于有了一个年纪相仿而且说得上话的同伴。 可惜的是，自从莫寒秋当上了真传弟子，叶沉星就很少能够与他碰面，想说上一两句话更是难上加难。 提到莫寒秋，陆老头的话就越说越多。 “毫无疑问，寒秋是个优秀的孩子，不仅仅是因为他有着过人的天资和机灵的头脑。他身上还拥有难得一见的先天血脉……他本不该被人所遗弃才是。沉星小子，我这么说你别不高兴，我知道你们两个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但是有些事情是很难说清楚的，我已经不只一次阐述这个观点。神州大地迷雾重重，知人知面不知心，寒秋这个孩子有着许多的怪异之处，有时候你得提防一下他，这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叶沉星笑道：“陆爷爷，你这就有点草木皆兵了吧，你还沉醉在自己的故事当中吗？” 陆老头又打了一个哈欠，低低地咕哝了几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再次举起灯来时，叶沉星已经又把面前的书架整理干净了。 “后面还有几个书架。”陆老头睡眼惺忪地看向叶沉星，眼眶里仿佛要流出泪水来，“我老了，撑不住了，得先回去睡觉了。油灯我留给你，你早些做完剩下的活儿，也好回去休息。” 叶沉星提着木梯走到陆老头跟前，接过他手中的油灯，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似乎无穷无尽的黑暗，问道：“陆爷爷，这个藏书室下边还有一个藏书室，要不要也清扫一遍？” 陆老头枯槁的双手缩进衣袖里，哆嗦了一下。 “下边的藏书室已经废弃多年，里边没有什么有用的书籍，打扫或不打扫都无关紧要，那几个探剑的真传弟子也不会到那种鬼地方去转。” “要是他们出其不意想进去看看的话，会不会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对于一些大人物的嗜好，叶沉星一直以来都难以把握精准，上次一个实力惊人的修士造访白云城，就提出要看看下边的那个藏书室，结果进去以后没看出什么稀奇来，倒是弄得他自己满身的土灰。 “若是他们想看的话……”陆老头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边说着边转过身去，“如果你还没觉得困，或许可以花点时间下去摆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