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从此苦海再无她
陈道旭在手术室外面等了整整一个晚上，手术室的门却一直没有再开过。 在这个过程里，陈道旭也想过要不要让小北和自己进去，或许他的灵气，再加上小北的医术，会对治疗有什么帮助。 然而当陈道旭将苏沐雨的病情和陈小北说完后，陈小北却只说了一句话。 “治不了，听天命。” 陈道旭知道小北的医术很高，也知道小北很清楚灵气有什么强大效果，但此刻连他都这么说，那就说明此刻苏沐雨的情况，灵气无能为力。 公羊老爷子在陈道旭来了之后，便离开了。 离开前他和陈道旭说，这辈子他只欠自己女儿苏梅和外孙女苏沐雨的情，这次的事情发生，没有护好丫头，他有一半责任，所以他不找陈道旭麻烦，但他也不会原谅陈道旭。 “丫头如果出什么事，你记住，这会成为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说完这句话后，老爷子似乎没打算再继续和陈道旭说些什么，但陈道旭心里很清楚，老爷子这句话，将被他永远记在心里。 一生都不可能忘记。 时间慢慢过去，直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门才终于打开，之前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走到陈道旭面前，摘下了他的口罩。 “陈先生，在我们的救治下，苏小姐暂时脱离了危险，现在已经清醒了过来，不过她的情况依旧不是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说，她想见见您。”医生说道，“但鉴于苏小姐相信的情况，万一病情恶化就不好了，所以你们见面的时长最好不要超过半个小时。” 陈道旭默默点了点头，医生将手术室的门打开，让里面的护士都出来，随后陈道旭迈步走了进去，终于隔着玻璃看到了此刻的苏沐雨。 病床上，苏沐雨侧躺着，大半边的身子已经全都被烧伤，只能裸露在空气中，虽然因为毛玻璃的缘故，看不真切，但可想而知其情况。 而即便是苏沐雨曾经那张古典秀雅的面容，也有一小部分被烧伤，满头秀发更是被烧的一根都没有剩下来，那双昔日水灵灵的大眼睛，如今十分暗淡。 “你终于……来了。” 侧躺在那里，苏沐雨虚弱地伸出唯一还算没有多少烧伤的一只手，放到了外面，暗淡的眼神微微亮了几分。 陈道旭上前握住她的手，还没有开口，身子却已经有了些许颤抖。 “对不起，我来晚了。” 陈道旭声音嘶哑地说道，低声说道。 苏沐雨微弱的声音慢慢响起：“是我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幅样子，还有……你自己擦擦眼泪吧，我……我不是很有力气……” 大概是说话稍微有些多了，苏沐雨禁不住便重重喘息了几口，陈道旭连忙朝她体内输送了灵气进去，完全没有保留。 苏沐雨的呼吸渐渐稳定下来。 “果然还是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比较有安全感一些。” 苏沐雨轻声说道，嘴角扯了扯，似乎是在笑，目光中充满了回忆，“道旭，你知道吗？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什么？” 陈道旭红着眼，轻声问道，拉着苏沐雨的手，不敢有丝毫的用力。 然而苏沐雨却突然用力抓住了他，悠悠地出声道：“我梦到，我一个人走在人群里，周围有无数肮脏可怕的手朝我伸过来，想要把我撕扯开，我梦到我身后有巨大的声响在传来，像一头巨兽要把我吞吃了，我还梦到我一个人坠落到无尽黑暗中，寒冷寂寞，永世沉沦……我怕我就这么死了，但我又高兴，就这么死了，或许一了百了，最好不过。” “别这样想，只是梦而已……” 陈道旭安慰道，“相信自己，会慢慢恢复起来的，你要知道，我受过比你这个还要严重许多的伤。” “是吗？” 苏沐雨忍不住眯眼起来，似乎是在看陈道旭，挺翘的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你骗我。” “我没骗你，我说的就是真的。” 陈道旭说，“不信你努力试试看，肯定会恢复起来的，人的生命很顽强。” “我有努力啊，我一直很努力在试着活下去，这一点，道旭，你应该最明白了。” 苏沐雨轻声说道，眼神多了几分亮光，“小的时候，我受了苦，我mama就告诉我，女孩子要坚强，甚至要比男的更坚强，因为这个社会对男的大开方便之门，这个社会的主导者就是男性，所以女孩子必须坚强，甚至是坚硬，所以我一直很努力。” “我努力学好我能学的一切，我努力保护好我和mama，我努力在苏家活下去，我努力出人头地，不被人欺负，我努力活的更好，至少，像个人一样活下去，而不必做猪做狗……” 苏沐雨说着，眼角慢慢渗出泪水来，终于盈满，缓缓滑落。 陈道旭默默听着，主动伸手给苏沐雨擦去了泪水，颤抖地说道：“你慢慢说，我们不着急，还有的是时间。” “好，我听你的。” 苏沐雨再次扯了扯嘴角，但眼神却暗淡了下去，“只是……我怕，我没多少时间了……” 陈道旭再次加大了灵气的输送量，轻声道：“有我在，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苏沐雨像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体内的灵气确实是很舒服，我记得我怀孕的时候，你每天晚上用这个给我梳理身体，我都会睡着。” 顿了顿，她看着陈道旭，脸上多了几分骄傲，“但今天我不会睡着了，我一定要好好享受一番……道旭，答应我，不要松开我的手。” 陈道旭点了点头，道：“好，我不松开。” 苏沐雨笑了起来，似乎是牵动了伤口，疼的眉头紧皱，身子也开始颤抖，双眼也慢慢闭上了。 陈道旭立即看向监测苏沐雨身体情况的显示器，就要叫医生，然而苏沐雨却是慢慢又睁开了眼睛，手轻轻用力了一下。 “不要叫医生。” 苏沐雨呼吸急促了几分，眼神却很坚定，“他们只给我半个小时的时间，我要你一直陪着我，一刻也不离开。” 陈道旭刚想起身，便又坐了下来，道：“我不走，你放心，我刚才答应你不松开你的手，所以我肯定不会走。” 苏沐雨笑的更开心了，脸上也多了几分神采。 “陈道旭，那你能不能答应我，现在只想我一个人，现在脑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陈道旭看着她，伸手轻轻摸上了她的脸蛋，沉声说道：“如果你答应我不死，我就答应你。” 苏沐雨听到这话，只是笑，看着陈道旭笑。 “陈道旭，我好想如果不是烧伤那该多好啊！哪怕是得其他病都好，那我现在还是很漂亮很漂亮的，我还是可以让你看到最漂亮的我……” 苏沐雨自言自语着，眼中全都是对未来的憧憬，“甚至我和你，还有我们女儿，三个人能在一起拍个全家福什么的，多好！” “现在也可以。” 陈道旭出声说道，“真的，你要想的话，我去把我们女儿带过来，她……她一定也很想mama了。” 苏沐雨温柔地看向陈道旭，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那你答应我，半个小时后，就去把我们女儿带过来，我，我想好好见见她。” 苏沐雨说道，“我也想我们女儿了。” 陈道旭点了点头，他看着苏沐雨温柔的样子，红着眼轻声道：“以后我们女儿，一定会像你一样漂亮的。” …… 时间慢慢流逝过去，苏沐雨的情况时好时坏，半个小时终于还是到了，医生等人进来，继续给苏沐雨做护理。 而陈道旭只能出去，站在外面默默看了一会儿，突然一阵心痛传来，他的面容变得越发坚毅，脚步缓慢地迈出了医院。 “小北，你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可疑的人靠近。” 陈道旭吩咐完后，就驱车前往栖霞山，一路上，他什么都没有多想，只是想着一件事。 把他的女儿带来，至少在这种时候，陈道旭觉得，苏沐雨需要他们的女儿陪伴在身边。 栖霞山上，昔日的虎山已经一个外人都没有了，因为在这起突发事件发生后，云流观主直接动用人脉，叫来了荷枪实弹的武警，将整座虎山都封了起来。 而陈道旭则是只身一人，直接闯上了虎山，来到了玄门观前。 “我要我女儿。” 云流看着陈道旭，神情中还带着几分焦虑和疲倦，大声道：“你还有脸回来？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那些人根本不会将矛头对准沐雨！” 陈道旭沉默，随后继续强调了一句：“我要我女儿。” 云流观主冷冷地看着陈道旭，出声道：“连自己亲口承诺过要保护好的女人都没办法做到的男人，你觉得我会放心把小子衿交给你？陈道旭，你还是回你的燕京，继续和你的红妆温存去吧！” 陈道旭脸色更加沉默，但随后他依旧重复道：“我只想要我女儿。” “凭什么！” 云流大声问道，目光中已经隐隐出现了几分恨意。 要知道苏沐雨一直都是她视为接班人更是亲人的对象！现在苏沐雨却受到了这样大的伤害，她理所当然将气全都撒在了陈道旭身上。 是这个男人，才引来了这么多危险的敌人！ 陈道旭声音嘶哑，低沉地回道：“因为……因为她说，她想见见自己女儿。” 云流愣在了原地，半晌都没有说话，直到一个声音慢慢响起，早已回到山上的公羊老爷子抱着一个女婴出来，慢慢走到了陈道旭面前。 “去吧！” 公羊老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让小子衿陪陪她母亲。” 陈道旭看向自己女儿，看到她毫发无损的样子，就知道那天在火焰中，苏沐雨是怎么用自己身体，死死护住了这个他们两人之间意外的结晶。 “谢谢。” 陈道旭接过自己女儿，转身就走，迈步朝山下而去。 小子衿依偎在自己父亲的怀里，似乎感受到了久违的熟悉气息，顿时高兴地咿咿呀呀喊起来，小手摸到陈道旭脸上，很是高兴。 然而陈道旭却没有一丝笑容，只是表情沉重，低头在女儿额头上吻了一下。 “走，女儿，我们去见你妈。” …… 陈道旭再回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护士都还在给苏沐雨坐进一步的伤口处理，但由于烧伤面积和程度实在是过于严重，即便这医院内的医生是全世界最好的医生，也没办法做更多深层次的工作。 所以在忙碌一段时间后，苏沐雨再次让陈道旭进去，此时的陈道旭，自然带上了小子衿。 “刚才打麻药昏迷的时候，我又做了一个梦，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苏沐雨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说话也有力气，但还是要伸手抓着陈道旭，就像一个抱住玩具不肯松手的孩子。 陈道旭摇摇头，问道：“我不知道，什么梦？” 苏沐雨皱皱鼻子，有些娇憨不满地回道：“从见你的第一面起，就知道你这个人没什么情调，呐，猜一下都不肯……算了，我就是梦到未来了。” “梦到未来了？” 陈道旭眉头轻轻一挑，低声道，“这是好事。” 苏沐雨看到了陈道旭挑眉头的动作，有些高兴地想抬起手摸一摸，但又有些吃力，陈道旭看出了她的意图，抱着女儿靠近过去。 苏沐雨满意地摸到了陈道旭的眉头，轻声说道：“我就喜欢你的浓眉，虽然你眼睛小，但道旭，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皱眉的时候，可吸引人了。” 陈道旭怀里的小子衿看到母亲做这个动作，也很高兴地学了起来，咿咿呀呀着，摸到了陈道旭的眉毛上。 “你看，我们女儿也喜欢你的眉毛。” 苏沐雨笑着说道，眼中闪过几分希冀，“刚才说到未来，道旭，我在梦里梦到我们女儿长大了，长得可漂亮，而且性格还随你，很坚韧，很强大，也很懂事。” 陈道旭柔声道：“这是随你的。” “随我不好，随我的话，命就不好。” 苏沐雨摇了摇头，很坚决地说道，“我们女儿，以后样子怎么样都可以，但性格和命都要随你，这样我才放心。” 陈道旭轻声道：“别说这样的话，你要亲眼看着我们女儿长大，这样才能放心啊！” 苏沐雨笑了笑，略微有些苦涩：“我也想亲眼，但其实我明白，以我现在被火烧到这种程度的身体，能活着见到你，和你说几句话，已经是上天垂怜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苏沐雨剧烈咳嗽了几下，震到了内脏，顿时吐出了一大口触目惊心的鲜血来。 陈道旭连忙给她输送进灵气，却发现苏沐雨眼神更亮，一直抓着他的手，说着一句话。 “道旭，拿手机出来，我想再拍张照。” 她说道，呼吸显得有些急促，但声音反而响亮了几分。 陈道旭紧紧抿着嘴，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随后在床边蹲下来，抱着女儿和贴到了苏沐雨的脸旁边。 “先别照，我找个……找个角度。” 苏沐雨竭力扭了一下脑袋，将自己脸上那块被烧伤的地方遮掩住，这才轻声道，“好了，你照吧！” “对了，还有你笑一笑，记得上回照，你就黑着脸，笑一笑多好！”苏沐雨补充道。 陈道旭拿着手机，几次想按，几次想扯一下嘴角，却怎么也扯不出来，试了四五次后，他才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笑脸，按下了拍照的按键。 “咔嚓！” 苏沐雨看着那上面的照片，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一张还差不多，比上回的好多了……” 说着，苏沐雨慢慢看向陈道旭，继续说道：“道旭，答应我，以后要多笑，老皱着眉头，你忘了我和你说过，那会很让人心疼的么？” 苏沐雨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陈道旭看向心电检测仪，就发现那里的心跳在迅速下滑。 “道旭，我说过，这辈子我要记住你的模样，那样到了下辈子，我才能赶在林红妆前找到你，给你做饭洗衣，陪你枪林弹雨，跟着你生活，为你生很多很多孩子……道旭，我错了，以前的事我错了，你要原谅我……” 陈道旭看着慢慢闭上眼的苏沐雨，连忙加大了灵气的输送，同时立即叫医生进来。 手术室里再次忙碌起来。 这一次陈道旭就呆在手术室里，默默看着，都没有人让他出去，而他只是抱着小子衿，站在那里，像个木头人。 …… 一个小时后，手术停了下来，苏沐雨再次睁开了眼睛，这一次，她面容粉红，眼神明亮，像是重获新生，就连支起上半身的力气都有了。 但谁都知道，那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道旭，你过来。” 苏沐雨靠在柔软的无菌枕头上，十分高兴地说道，还朝陈道旭招了招手。 “道旭，我想给你唱首歌，就唱一首，唱太多时间太长了。”她如此说道。 陈道旭抱着自己女儿走过去，挨着苏沐雨坐下来，轻声道：“你唱吧，我听着。” 苏沐雨轻启朱唇，将头慢慢靠在了陈道旭肩膀上，一阵轻悠的歌声从她喉咙中传出。 是卢冠廷的一生所爱，也是苏沐雨设好的手机铃声。 “从前现在过去再不来， 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 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 天边的你漂泊白云外。” 唱着唱着，苏沐雨停下了嘴，低声道：“道旭，我没力气了，你帮我唱下去，我也想听你唱歌……” 陈道旭默默听着，强忍悲痛，开口接着唱。 “苦海翻起爱恨， 在世间难逃命运 相亲竟不可接近， 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唱到这一句的时候，陈道旭没有再唱下去，因为苏沐雨安静地将嘴唇凑到他脸上，轻轻留下了一个吻。 “陈道旭，我这一辈子，都在苦海中，是你救了我，以前我一直怀疑我是不是并不爱你，直到时间到了，我才知道，我这辈子，就爱过你一个。” “道旭，你认识过去的我，但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一件事，你要记得我。” 苏沐雨说道，声音已经小了下去，“你……你不要……不要忘了我……” 陈道旭刚想点头，却发现苏沐雨已经慢慢倒了下去，一直抓着他手缓缓松开，无力滑下，任他怎么抓，都抓不住。 燕京时间凌晨一点十分，苏沐雨的心跳停止，永远离开了人世。 从此苦海再无她。 幽静的手术室内，陈道旭坐在床边，怀里抱着女儿，一言不发。 片刻后，一个极力压抑的声音慢慢传出来，陈道旭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泪水，他颤抖着声音，抓着苏沐雨的手，只说了一句话。 “你们都出去，我一个人再陪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