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庐山真面目
见孟想递过来的浊物,蕊儿姑娘连忙掩住口鼻,推让道:“请孟公子莫要谦让,蕊儿平日里只吃素果,沾不得半点荤腥,这就回房休憩,有事唤妾身便是。” 说着,蕊儿姑娘扭身而去,回到了离门之内。 孟想原本就不胜酒力,却架不住扶摇子连哄带劝,三杯凉酒下肚,双目便迷离起来,醉眼朦胧地指着扶摇子:“哈哈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非仙即鬼,绝非rou体凡胎,试问当今的世间,哪还有普通人,甘愿隐居在这深山低谷之中,不问世事,哈哈哈,再者说了,你们吃什么,喝什么,才能活到现在?” “呵呵呵,孟公子既然熟识先天八卦图制,必对它的出处了如指掌,难道就猜不出老夫是谁吗?”扶摇子也足足喝了三大杯,却面不改色,依旧浅浅地笑着,拍了拍孟想的肩头,附耳问道。 孟想艰难地睁开双眼,注视着扶摇子好一会,才猛然惊叫了一声:“你,你是伏羲大仙?” 扶摇子缓缓地摇着头:“非也,非也,老夫学道多年,却无缘得见伏羲大仙的风采,实乃是天大的憾事呀。” “那你该是那位李姓始祖的老聃圣君吧?”孟想听说没猜对,拿眼瞪着扶摇子,又胡诌八扯起来。 “还是不对,想那道祖老子羽化之时,老夫还未出世,如何与老夫扯上干系?”扶摇子摇着拂尘,再次否定了孟想的猜测。 孟想搜肠刮肚,实在没辙了,就嘻嘻笑着说:“罢了,罢了,我已然是黔驴技穷了,还是请老人家自己交代吧。” “那好,老夫问你,这先天八卦图出自何处?”扶摇子双目炯炯,紧盯着孟想,语气和蔼地问道。 孟想埋头寻思了稍许,突然像背书那般,吟诵了一番:“龙马始邓负图出於伏羲之代,在太古之前,今存已合之位,或疑之以陈其未合之数耶。於仲尼三陈九卦之义,探其旨所以知之,且龙图本合,则圣人不得见其象。所以天意先未合,而陈其象。圣人观象而明其用,是龙图者,天散而示之,伏羲合而用之,仲尼黜而形之。”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那老夫再来问你,这段话是何人所说?”只见扶摇子眸光闪亮,急切地追问道。 孟想猛然间开了灵窍,心中豁然开朗,如梦初醒,竟腾地站起身来,朝着扶摇子纳头便拜:“哎呀,晚辈失礼了,您就是陈抟老祖吧?” “哈哈哈,算你小子聪明。”扶摇子抚须笑道,又伸长手臂,将孟想扶起身来,继而长叹一声,“唉,也算你我有缘,今日得以在这莲花峰下的张超谷相逢,哈哈哈,从此以后,孟公子便是老夫的客人,来去自如,莫要再行虚礼喽。” 孟想摇着头,立起身,又觉着此事太过蹊跷,嘴里禁不住地唠叨着:“不对吧,陈抟老祖早在北宋端拱二年,就已经坐化归西,据说活了一百一十八岁,而今您却自称是陈图南老先生,莫非又在诓我不成?” 扶摇子不住地颔首赞许:“嗯,好小子,竟然晓得老夫姓陈名抟字图南,果然是下了真功夫,那老夫也不瞒你,若是当年老夫不对外宣称,已然仙逝在华山之中,那老夫这方石室,何时才可得以清静啊。” “那倒也是,不知有多少皇帝请您老人家出山啊,更别说那些达官显贵,不过,老人家,您真的活了一千多年?”扶摇子的这番说辞,有如天方夜谭,孟想只从神话中听到过,而今放在了眼前,如何肯轻易相信,便瞪起醉眼,将信将疑地问着他。 扶摇子面色从容,托起孟想的下巴,肃然回道:“老夫骗你何益?” 孟想见状,再不敢多嘴,又指着离门的洞口,低声问道:“那她是谁?” “呵呵,你不是已经晓得了嘛,这么快就忘记了吗?她便是花蕊夫人,蜀国君王孟昶的妃子。”扶摇子抬眼睥睨着孟想,存心要取笑他一番。 谁知孟想听罢,更是惊掉了下巴:“妈呀,果真是她?怪不得蕊儿姑娘相貌不凡,温婉优雅,原来是出自帝王之家啊,那她后心的箭伤又是咋回事?” “唉,巧在那羽飞箭,正中她的脏腑之间,推算起来,已有千年之久喽,老夫虽能保住她的性命,却不敢轻易下手,将深入腠理的箭簇给拔出来,若是万一有个不测,伤了她的心瓣,那不就适得其反了吗?”看来扶摇子也有心虚的时候,说起这话,竟然长吁短叹起来,兀自神伤了良久,才又开口,“唉,即便是老夫有心为她医治,蕊儿也未必肯依,这一箭,竟让她感念终生,不得解脱啊。” 孟想心中尚存疑点,还打算寻根究底,纠缠着扶摇子说:“那请老人家道明实情吧,是谁向她后背射了一箭?” 扶摇子听罢,半晌没开腔,而是面现苦楚的神色,手指微微地颤动着,似有难言之隐,不愿再次提及。 “好了,好了,我不问便是,万望老人家切莫伤怀。”孟想也非多事之人,眼见着扶摇子黯然失色,似是五内俱焚,肝肠寸断,连忙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那处箭伤,乃是花蕊夫人永远的痛处,不提也罢。”扶摇子还未从悲伤中缓过气来,淡淡地念叨一句,目光也跟着迷茫起来,像是想起了当年的旧事。 孟想思谋着再去询问一番,蕊儿姑娘为啥取下那枚青虫簪,给他来看,却不料扶摇子双目已闭,再无谈兴,憋得孟想满屋子溜达,却不好唤醒扶摇子,为他解疑答惑。 孟想在扶摇子身前走了几个来回,也不见他的动静,便有些乏味了,又百无聊赖地默立了稍许,才坐回了罗汉床,托起腮帮子,兀自盘算起来。先不管扶摇子的话是真是假,而他毕竟是个外科医生,如果从卫生所带些消毒药品,再弄几只麻醉药,帮着蕊儿姑娘取下箭头,应该不是难事?但他初来乍到,人家肯不肯相信他的手艺,还说不定哪。 孟想自顾自地在心里合计着,却不敢贸然去找蕊儿姑娘,若是人家一口否决,那他该多没面子啊。 扶摇子昏昏欲睡,蕊儿姑娘又避而不见,孟想不知是走是留,暗自思忖着该不该在这里过夜,可周遭环视了一遍,除了这张罗汉床,再无床榻可寻,又摸了摸铺地的石板,却是拔凉拔凉的,根本没法打地铺。 孟想犹豫再三,也没打定主意,只好斜靠在床边,打着盹。 恍惚间,忽听有人走近身前,翻动着茶盏,孟想微睁双目,却见蕊儿姑娘轻舞腰肢,纤指拂动,灵巧曼妙地往杯中续茶,看得孟想如痴如醉,如饮醪醴,不由得怦然心动。 “蕊儿姑娘,你可知我是作何营生的?”孟想此刻的心思,只想让蕊儿姑娘多留一会,免得又要枯坐在扶摇子身旁,瞅着他酣睡不醒,便想借着她身后的那支利箭,做起了文章。 蕊儿稍作一怔,莞尔笑了笑说:“听说你是个小郎中。” 孟想就烦别人喊他郎中,总觉着郎中像个江湖骗子,又不忍与眼前的美人动气,便认真地纠正道:“郎中是你们古时候的叫法,现在应该喊我为医生,医者仁心,救人生命,而我又是个外科医生,专门开刀疗伤,你可听得懂?” “那还不就是个郎中嘛,绕来绕去,皆是一般的意思,你想把人家给绕糊涂了吗?”蕊儿微扬着头,还以为孟想能道出什么玄机,结果听来听去,还是一个意思,便轻声取笑着他。 孟想拿眼瞪着冥顽不化的蕊儿,也不顾绅士的风度,又把手术刀掏出来,吧嗒一声摆到了桌面上,却着实把蕊儿吓了一跳。 “别怕,我只想让你好好瞧瞧,以便让你知晓,郎中和医生是两码事,”孟想也不愿惊吓到她,连忙笑着解释道,随后又把手术刀握在手里,在自己的大腿上比划几下,“郎中学的是中医,只会望闻问切,开方子,抓草药,煮着喝,而我却是华西医科大学临床外科学的高材生,主修西医,博士毕业后,在实习期间,就被西京省人民医院泌尿外科破格录用了,只因我手术的刀法娴熟,技艺精湛,被誉为外科天才,这回你总该明白了吧?” 谁知蕊儿姑娘歪着头,耐着性子听孟想说完,竟满脸疑惑地回问道:“那个与董奉、张仲景并称为‘建安三神医’的华佗,也是位中医吧,不但擅长开刀取物,还会调制麻沸散,减轻病患的痛楚,被后世奉为外科圣手,不知与你说的可是一回事?” 孟想原本思谋着循循善诱,最后把话题落在她身后的那根箭上,哪成想却被蕊儿轻描淡写地摆了一道,愣是吃了个大憋,心中立刻阴云密布,谈兴索然,赶紧改变了路数,遮掩着自己的尴尬:“蕊儿姑娘,按说你要比我年长千把岁,怎么着,也该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不知你用了何种驻颜之术,竟让青春逃不走呢?” “呵呵,那你得问希夷先生。”蕊儿笑面生辉,灿若桃花,扬起下巴颏,朝着睡梦中的扶摇子,努了努樱桃嘴。 “嗯,问老夫何事?”谁知扶摇子忽然双目圆睁,扭头瞅了瞅孟想和花蕊,随口问了一声。 孟想刚要开腔,却见蕊儿姑娘摆摆手,又摇摇头,就见扶摇子坐正腰身,合起双目,不一会,便响起了轻微的憨声。 “他在说梦话吧?”孟想用手指着扶摇子,轻声细语地问着蕊儿。 蕊儿轻捂着红唇,面带笑靥地点点头,愈加显得妩媚动人,荡人心魄。 说到此处,孟想实在是无话可找了,正在挖空心思地想由头,却听蕊儿姑娘开口来问:“孟公子,你是怎么寻到这里来的?” “别提了,说起这些,全是眼泪呀,先让我再喝几口酒,驱驱郁结之气,才可听我慢慢道来。”孟想苦着脸,抓起半瓶残酒,送到嘴边,仰起脖子,便要倒进腹中。 蕊儿姑娘不知孟想何故脸色突变,又要把自己灌醉,赶忙把酒瓶子抢过来,柔声劝道:“这般饮酒,太过伤身,不如让妾身陪你慢饮慢啜,既有情趣,又无伤大雅。” 孟想痴痴地望着蕊儿,竟发觉她与林妙夕有点相像,不禁拍手叫道:“太好了,那今晚我就舍命陪君子,与蕊儿姑娘大醉一场,以解我连日来的相思之苦啊。” “孟公子真会说笑,妾身今日始见公子,哪来的相思之说啊?”蕊儿姑娘转身回到离门,稍许过后,一手捏着两只三脚鼎立的酒爵和一座圆腹的酒尊,一手拎着热气腾腾地陶壶,笑呵呵地挪揄着孟想。 “你不懂的,不说这些了,来,咱们喝酒吧。”孟想挥下手,说话间,抢过酒爵,便要往里倒酒。 蕊儿姑娘却吃吃地笑着说:“孟公子也太性急了些,我们蜀国饮酒,自有礼法可循,切莫乱了章法,且听妾身细说一番。” 孟想停住了动作,拿眼盯着蕊儿姑娘的纤纤细指,看她如何来摆弄这几样酒具。 蕊儿姑娘先把瓶中的酒水倒入酒尊,又用guntang的热水把酒温好,这才将身前的那只酒爵斟满,随后便端起来,朝着孟想躬身而拜,接着伸出手指,点了些酒汤,往地上洒了几滴,而后又把酒爵凑近唇边,浅尝辄止,似是品尝着味道,最后才展开衣袖,挡住嘴脸,一饮而尽。 “这都有什么说道?”孟想哪知古人喝酒,还要这么啰嗦,便大惑不解地问着蕊儿。 蕊儿姑娘也不急,轻轻地放下酒爵,笑颜说道:“第一步要拜,表示敬意;第二步要祭,把酒倒出一点在地上,祭谢大地生养之德;第三步要啐,品尝一番美酒的滋味;最后一步是卒爵,方可满饮爵中之酒。” “太麻烦了,还不如无所顾忌地开怀畅饮,才能喝得痛快。”孟想听罢,却觉着古人太过迂腐,喝个酒,都弄得这般复杂。 蕊儿也不恼怒,轻笑几声,再不去管孟想怎样的喝法,她自己却恪守着陈规,慢条斯理地与孟想对饮了三杯。 刚才孟想已经和扶摇子喝光了一瓶酒,还没等清醒过来,又与蕊儿姑娘喝掉了大半瓶,如今已是烂醉如泥,就见他握住蕊儿的手,摇晃着脑袋,嘴里嘟囔着车轱辘话:“蕊儿姑娘,你知道吗,哥哥心里苦呀...” “何苦来哉,不知你后心的顽疾,可有发作?”孟想正逮住蕊儿姑娘,倾泻着酒意,却不料,身边的扶摇子,突然开了口,朗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