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王八
初夜。 爱新国大营中军大帐。 爱新国各贝勒大臣环帐房而坐。 大汗阿巴海立在大帐中央。 镶蓝旗主吉尔哈朗、镶红旗主岳托,以及镶蓝旗镶红旗总兵以下、牛录额真以上将领皆背缚双手,站立在大汗阿巴海近前。 阿巴海质问诸将: “台吉吉尔哈朗、台吉岳托,还有你们这些大臣将领,你们竟然敢抛弃老天爷赐给我们的青山嘴通路?” “吉尔哈朗!你把你的全部人马都带回来了吗?” “岳托!你是坚守拒敌不胜,还是出击野战不敌?你怎么也把兵马撤下来了?如果是那样倒也好说。你没见到敌兵,没向敌兵开一次弓射一支箭,带兵撤退不顾军尾,让敌兵砍杀。你认为我们的士卒就那么不值钱吗?” 大汗阿巴海潸然泪下。 “难道敌兵有神术吗?要是他们有不可战胜的仙术,你们撤回来我不怨你们!” “到底是你们软弱无能,还是你们的兵比对手少?” “我拿你们当人看,用你们统帅全军,指望你们战必胜,谋必成,我是信任你们。你们倒好!你们不战死疆场,还有脸回来。厚脸皮,可耻!” 镶红旗主岳托开口道:“我要是能接应吉尔哈朗,但是我没接应,大汗可以杀我,我也愿意死在大汗之手。但是我根本拦阻不了镶兰旗,所以才退兵的。” 阿巴海反问:“拦阻不了就能退兵?镶兰旗如果投了敌,你拦阻不了也退兵吗?” 吉尔哈朗开口道:“我等此战,实为失利,请黄台吉赐死,我等当死!“ 阿巴海反问:“不收全军而退。丢在战场上的,已经被敌兵杀掉。回来的,我再杀掉,对我有什么好处?能增加我的实力吗?” “想起那些军士死得时候呼天叫地,我不忍心啊!” 爱新国大汗再次潸然泪下,在场诸贝勒大臣无不抹泪。 阿巴海命令:“你们自报战绩!” …… 镶红旗阿尔津、库尔禅、觉善、图赖、鸟拜、阿山、邦素、伊勒木等八人,率军止住明军攻势,诚属可嘉,当众释放。 吉逊、舒赛、郎色、喀朱、扎克丹、浑齐、罗洛、嘉塞兰及雅尔纳、喀尔喀玛、魏赫德、钟果堆、诺木珲、伊勒慎、法笃、道兰、沙努喀等人,因作战勇猛尽责,均释放。 镶红旗岳托台吉,因曾阻拦镶兰旗,下令释放。 塔纳喀、鸟尔噶纳、伊尔格尼等二十一人不能主事,均释放。 镶兰旗参将永顺率先逃跑,论罪当死,因往日战功免死。革职,夺所属诸申,以夫妇二人给大贝勒家为奴。 镶兰旗一等总兵官图尔格依论罪当死,因往日战功免死。革职,罢固山额真,夺所属诸申。 其余镶兰旗大臣、甲喇额真等,押送所司听勘。 吉尔哈朗想起了自己的兄长阿敏,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场景,一模一样。 阿巴海问:“吉尔哈朗,你最后还有什么话说吗?” 岳托开了口:“大汗,吉尔哈朗这次战败情有可原。” 阿巴海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岳托道:“据镶红旗掳掠的俘虏招供,敌兵使用了一种叫电池的东西。电池内中有电水,可以发火于无形。敌兵以此为大炮和鸟铳点火,我军躲蔽不及。” 阿巴海连连反问:“你的意思是不是敌兵真的有仙术?你是想不想给吉尔哈朗脱罪?水怎么可能发火?” 岳托忙道:“吉尔哈朗战败罪责难逃。” 阿巴海冷哼一声,岳托不再作声。 吉尔哈朗猛地醒悟,“敌兵确实有这种东西!镶兰旗捡到了一个,当时埋在地下,我军兵马过后被身后大炮轰击,现在想来一定是电池。” 阿巴海有些迟疑:“难道真有水生火的仙术?还是你们中了敌兵的蒙蔽?” 吉尔哈朗抓住最后的机会鼓足勇气为自己分辩:“敌兵不仅会以水生火的法术,还吃了王八蛋!” 吉尔哈朗解释,据镶蓝旗抓住的俘虏招供,战前敌兵曾分食一种王八蛋,吃完之后龙王护体,因为王八蛋是龙王爷第八子霸下所生。这个霸下身下有巨大的王八二字,背负一种叫河图的东西。 爱新国的老一辈领导人中,只有阿巴海粗通汉字。 阿巴海知道河图洛书、霸下龙马的中原传说,所谓河图现,圣人出,天下平。 阿巴海喜道:“没想到真有此事!” 岳托言道:“镶红旗抓的俘虏也有这么说王八蛋的。我没当回事,没细问。” 阿巴海喜不自胜,“岳托,你可真是个傻瓜。这么大的祥瑞,你居然不当回事。我大金国以龙为尊,先帝就是一条龙。龙第八子背负河图现世,说的就是我啊!我就是王八啊!” 阿巴海一直有一个心病,就是关于自己的名号。 努尔哈赤在世时,阿巴海的名号是贝勒。 贝勒一词,如果严格翻译的话,对应于汉语的“王”。 努尔哈赤早期,满诸只有一个王,就是努尔哈赤自己,号称淑惹贝勒。 努尔哈赤后来发布七大恨起兵,自称为帝。但是很快就发现称帝很不明智。 不仅明朝对称帝的努尔哈赤不依不饶,也不利于团结四周的女真、朝鲜、蒙古各部,称帝这件事就黑不提白不提了。 努尔哈赤对外称“汗”,加封四个子侄为“贝勒”,其他子侄称“阿哥”。四个贝勒轮流值政,每班一个月。当时的贝勒有代善、阿敏、莽儿古太、阿巴海。 努尔哈赤后来又发展出八旗旗主,凡军国大事由八旗旗主议论决定,爱新国的继任汗由八旗旗主推举和废黜。 简单地说那时的满诸政体就是四大天王八大金刚。 当阿巴海费尽心机指天发誓继任汗位时,汗基本就是个名义。按规定大汗阿巴海上朝要先礼拜兄长,然后与众兄弟并排座接受大臣朝拜。凡事依然是四大天王值班,八大金刚议定。阿巴海仅仅相当于八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个汗。 聪明过人的阿巴海有办法,也有耐心。 阿巴海的办法就是打着先汗的黄旗反黄旗。 阿巴海偷梁换柱,把大汗上朝要先礼拜兄长,改为礼拜贝勒。代善是一王,阿敏是二王,莽儿古太是三王,阿巴海自己是四王。所以四贝勒阿巴海上朝时要礼拜的人就由原先的六位兄长改为三位贝勒。 然后阿巴海就要把“四大天王八大金刚”这潭水搅浑。 阿巴海不断地给人加贝勒称号。为了不刺激原来的贝勒,阿巴海改称原来的老贝勒为和硕贝勒,新加封的贝勒为固山贝勒。就是“大王”和“小王”的意思。 阿巴海耐心地提高“小王”的政治地位,打压“大王”的政治地位,然后再模糊大王和小王的区别。 阿巴海学习蒙古风俗,给幼弟朵儿红上尊号“莫尔根岱青”,给幼弟“朵朵”上尊号“额尔克楚虎尔”,严令不许再叫朵儿红和朵朵的本名,否则就是不敬,男子打屁股,女子扒裙子。 阿巴海再学习蒙古风俗,改称贝勒为台吉,自己的尊号改为黄台吉。 蒙语的“台吉”源自汉语的“太子”,“黄台吉”就是“皇太子”。 一时间满诸的大王小王称呼混乱,一会儿贝勒一会儿台吉,即使真正的蒙古台吉来到满诸,也可能被叫成蒙古贝勒。 乱没关系,只要大家不叫自己“四贝勒”,改叫“黄台吉”就行。 道理很简单,皇太子听起来明显比一王、二王、三王、四王的地位要高得多。 这两年经过几次大清洗,阿巴海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地位已经无人能撼动,在爱新国里说一不二,阿巴海想着把自己的尊号后两个字干脆去了,只留一个“皇”字就可以了。 这件事难度比较大,彻底改动先帝的政治架构,要有足够的舆论支持,由大家苦苦劝进自己不得已而为之才行。 天上突然掉下个大王八! 第八王子身负河图,这不就是自己吗?这不就是天意吗? 自己秉承天意再进一步,其他兄弟子侄还能说出什么反对的话吗? 阿巴海面色一阵潮红,“这王八现在什么地方?一定要想办法请回沈阳好好奉养才行!” 吉尔哈朗言道:“听说在对岸一个叫作长胜的地方。” 阿巴海亲手给吉尔哈朗松绑,“即是敌兵吃了王八蛋护体,这次战败情有可原,理当从轻发落。但是先帝遗训,旗主犯罪由八旗共议。如何处置你我不敢做主,过几天开会全凭兄弟们决定。” —————— 参考资料 皇太极可能是个话痨 前清人是如何说话的?努尔哈赤及皇太极时期是满文刚刚形成的过程。在此之前满语并无文字,所以可以肯定地说,前清的人说话不会是如明朝文言一般充满之乎者也、甚至不太可能包含太多的抽象词汇。 研究清前史,《满文老档》是唯一的权威史料。尽管《满文老档》汉译本满篇文言,但是据满文专家称《满文老档》文法简单、语言质朴、生动有趣。可惜笔者不通满文,仅举几个专家的例证: 形容敌将懦弱:“像没睁开眼睛的犬崽一般。” 描写出征胜利之后:“明亮的阳光照射在我军之大纛上。” 描写战斗场面,不用“箭似飞蝗、疾如流星”之类词语,而采用:“犹如疾风卷雪,蜂穿花丛一般”。 描写敌人恭维满州军队时,不用汉语的强大、威武、无坚不摧等词汇,而采用比喻手法:“你们的超哈(士兵)像树林一样稠密,像河水一样流长;你们的甲胄像严冬的冰雪一样坚硬,我等是无法抵御的。” 描写景物时,十分质朴:“五月,下了蜂蜜般的雨。出赫彻穆(黑扯木)路,去十八岭行猎,进入北喀路时,雨一滴滴地下。那以后,可以看到柞树叶上有琉璃般的光彩。舐舐是甜的,正是蜂蜜。汗一面舔一面说:“这太好了,诸贝勒大臣也舔舔。” 笔者争取模仿这种感觉,但是笔力实在有限。 笔者在阅读《满文老档》汉译本时发现,皇太极教训起人往往是长篇大论,充满排山倒海的反问,有时甚至前后层次不清。 笔者于是猜测皇太极是个思维活跃的强势话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