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狼之战(六)
“爹。”赵谦的儿子边喊边扑过来保住赵谦。 赵谦弯腰抱起儿子,又上前几步保住小步跑过来的女儿。赵谦的老婆抱着三娃走过来,看着丈夫抱起孩子,她眼圈都有点红了。 一家人团聚自然是热热闹闹,根据母亲的报告,赵谦对娃们该哄哄,该骂骂,老大还尝试顶撞一下,屁股上被揍了两巴掌,也委屈的老实了。 到了晚上,赵谦和老婆说着话。听到赵谦说还得忙一阵,他老婆委屈的说道:“我说了你别不高兴,我不想让你走。” 赵谦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话让他想起小时候老娘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年幼的赵谦看着老娘都哭了,心里面是格外的难受。当这两个场面在脑海里重叠起来的时候,赵谦更是不好受。他想和家人在一起,可选择了老爹为榜样,这样的可能性就变得很低。从赵谦记事开始,老爹就经常不在家。家庭真正在一起生活已经是老爹打完黄河战役,战略上全面压制了蒙古之后。这种日子没过几年,赵谦就在老爹的命令下当兵去了。 体会过这种苦,赵谦是真的很不忍。忍字心头一把刀,赵谦除了忍耐,也只能把妻子抱在怀里,默不作声。 第二天一早,赵谦吃完了早饭。儿子看老爹没有继续生气,上学去之前还得到老爹一个抱抱,无比开心的走了。赵谦忍不住对老婆说道:“孩子啊,让他们知道做错事情要受罚。却也不能没完没了……” “我听老师讲过!”赵谦的老婆不满的应道:“可是也不能完全这么做。不然他们觉得挨了两巴掌就完事了。若是觉得他们所做的事情只等于两巴掌,这也不对。” “……好。我多嘴了。”赵谦回答之后灰溜溜的出发。 见到老爹前,赵谦已经做好了心理武装。这是他第一次提出一个全面计划,肯定有许多值得商榷的地方。在老爹面前坐下,赵谦忍不住挺直了腰杆。接着就听到了老爹评价,“计划里面有许多问题。最大问题是你没弄明白朝廷营运模式,估计是看着我怎么下令,你就学着怎么做计划。” “报告的哪些方面做得过份?”赵谦问。 “你为了让这个计划能成功,做了钱财、人员、组织上的安排。我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个计划成功?” “……计划成功了,就可以消灭蝗灾。另外,也能建立一个行之有效的农业管理体系。” “你都没有去做,你怎么知道能行之有效?更何况这也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这种自以为单个部门或者单个项目最优先的计划,不管他是不是对的,不管他能不能成功,都不能通过。” 听了老爹的质疑,赵谦懵了。经过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考虑,赵谦赶紧问道:“为什么?” “我问你,你猜猜当年我为什么不给你钱?” “……不知道。” “那你老婆现在花销的最大项目是什么?” “……教育。自己受教育。” “为什么以前她不做?” “……因为没钱。” “你明白了么?” “……不明白。”挤出这句话,赵谦觉得自己已经找不到关键,却好像抓住了点什么。 赵嘉仁也不卖关子,直接点出问题关键,“大到国家,小到自己的家,最优先的乃是财政政策。有多少钱办多少事,有多大锅做多少饭。我给你讲过,任何王朝和组织的崩溃都是从财政崩溃开始的。你现在一直在部队,若是部队敢两个月不发工资,部队会成什么样子?起码得人心浮动谣言纷纷。半年不发工资,部队会什么样?还能拉出去打仗么?任何自以为要排在最优先位置的计划,就已经错了。没办法再讨论。” 赵谦觉得自己明白了,心中却忍不住生出强烈的委屈来。接着就听老爹问:“委屈么?” 低下头,赵谦不想和老爹说话。 “你感到委屈,说明你只是年轻,还有成长空间。若是连委屈都没有了,要么是你明白了,要么是衰老到永远都没机会明白。” 老爹的话永远都有让赵谦没无法反抗的道理,却也会让赵谦生出短时间难以消化的情绪。这次也一样,好好的计划竟然在最初就被彻底否定。赵谦怎么都觉得没办法接受。他有些不满的问出了问题,“如果中原地区爆发大规模蝗灾呢?” “中原地区爆发蝗灾,就以通济渠以及新京杭运河、海运中心城市实施救援。这些地区的粮库也许会被搬空,却会在可以预期的时间里面重新用淮河以南地区的粮食装满。淮河以南地区的粮食,则有更南地区的粮食进行补充。便是广州的粮食都被搬空,还有暹罗、吕宋、爪哇甚至是僧伽罗、天竺来的粮食补充。这都不是问题。” 听了这冷酷的回答,赵谦抬起头问:“那这些救援就不花钱了?” “我们大宋现有的体系运作起来,就能够解决蝗灾的问题。运作这些体系的钱早已经准备好了,那些防灾准备金就是用来干这个的。你当然可以说,这是一种浪费。但是从财政角度来看,这些钱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但是,任何把自己的部门、项目置于财政政策之上的计划都是有害的。都不能接受。因为!这天下不是只有一个部门,所有部门都这么做的时候,国家财政马上完蛋!” 冷酷的讲述完了大宋的财政纪律之后,赵嘉仁面色凝重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等赵谦再想出什么反驳的话,赵嘉仁继续说道:“赵谦,在我给你加衔开封府尹之前,你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加衔之后,你就是个成年人了。对于一个成年人,我自然用成年人的标准来看。” 赵谦呆住了。如果老爹方才的目光让他感受到极大压力的话,后面的话让赵谦忘记了老爹的压力,整个人沉浸在难以形容的感觉当中。 难过、欢喜、羞愧、自豪、沮丧、振奋。种种看着对立,又完全一阵的心情让赵谦已经不知道该怎么保持最起码的镇定。成为老爹眼中的成年人,那就意味着终于能离老爹更近一步。只是这一步的跨度完全超出赵谦的想象之外。财政纪律,国家营运,这些东西距离以前的赵谦太遥远了。赵谦也曾经努力学习过,却没有一次能如今天这样恍然大悟。 经过种种感受,赵谦最后说道:“爹,那我的计划你看完了么?” “看完了。不过第一条都不能过,后面的内容我没办法和你讨论。你回去修改一下,再递上来我看看。”赵嘉仁说完,就让赵谦回去工作。 等赵谦走后,秦玉贞从书房旁边的门口走出来。她脸上都是心疼的模样,秦皇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心疼儿子还是心疼丈夫。坐在赵谦方才的位置上,秦玉贞只能叹道:“也许是我以前太宠溺大郎……” “你想太多。”或许是和儿子刚才谈话时候的心境还在,赵嘉仁的话依旧是讲道理,“大娘那种是小聪明,大郎学会了还不如现在根本不明白。大郎走的是正路,你把他教的好的很。” 听丈夫这么讲,秦玉贞有点心惊。被丈夫这么提及女儿,秦玉贞隐隐感觉不舒服。既然不喜欢这种感觉,秦玉贞也不提女儿,继续说道:“三郎,按照规矩,朝廷立太子之后就要开府,给太子安排随从官员。你是不是不想这么做。” “若是这么做,好好的孩子都被那些人给带坏了。我当然不会这么做。”赵嘉仁果断的否决了这种可能。说到这里,赵嘉仁心中更不高兴起来,他冷冷的说道:“现在很多人不知道时代变了,不知道时代要变了。还是想按照老规矩办,天下太平之后继续攀龙附凤,这些人我很想让大郎来处置,不过我自己只怕我身体还能健康多久。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秦玉贞只觉得自己真有点被吓到了。她很爱自己的丈夫,因为她在丈夫这里感受到了人生的归宿。正因为如此,她非常高兴能够成为那个唯一真正能安慰丈夫的女人,能够给丈夫温暖的唯一的人。这么多年的夫妻,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心中到底隐藏着什么。那已经不是用猛兽能形容的东西,非得说,那大概是一条真龙吧。上能九天揽月,下能五洋捉鳖。任何拦在赵嘉仁面前的东西都会被被粉碎,不管是什么。 到了55岁的年龄,秦玉贞再也没有所谓少女的浪漫幻想。实际上秦玉贞自己都怀疑自己在少女时代有没有过这种浪漫的幻想。如果有,那也只是针对自己所拥有的家庭的期待。当她幸运的拥有了这个家之后,她看的东西已经不同。秦玉贞很早之前只是不说,她很怀疑,甚至是有些笃定,她的丈夫早就将蒙古入侵的破坏计算过,不然的话以赵嘉仁的个性,他怎么会屈居贾似道之下? 哪怕是屈居贾似道之下,赵嘉仁也不是没有能力在临安总投降发生之前击溃蒙古军。在事后看,赵嘉仁那几年却是在有意识的收缩,不断积累力量。这才在临安总投降之后轻而易举的击退蒙古军,夺回临安。掌握政权,最后成为天下至尊。 历史书中无数次记录过,这样的一个君主,必然会让大臣们积尸如山。这是难以避免的宿命。听到赵嘉仁方才不经意说出的话,秦玉贞直觉的感到,那一天好像已经近了。 但是作为大宋中兴之主,作为华夏中兴之主的唯一妻子。秦玉贞却什么都没说。她只是静静的站起身,离开了赵嘉仁的书房。除了支持丈夫之外,秦玉贞觉得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她也没有想过要做别的选择。 赵嘉仁继续处理了文件之后,看了看表,就去了会客室。很快,警卫进来通报,文天祥来了。看了看表,果然在约定的时间之前。赵嘉仁让人请文天祥进来。他忍不住想到了儿子赵谦,这娃现在还是不太明白,或者说还是做不到守时。虽然为了守时而守时是迂腐不堪的表现。当年据说蒋光头在重庆的生活非常有规律,到了他午睡之前,任何会客公务都得停下,让光头先准时睡觉之后再说。但是这种表面功夫其实很可笑,因为这是光头要别人以他为中心守时。 相对的,那个人工作起来简直是不要命,听说写《论持久战》的时候,他不休不眠,等想起自己或许该睡觉的时候,他已经不休不眠几十个小时。所谓的守时,是自己去见别人的时候,要准守和别人约定的时间。就如文天祥和那些优秀的人才一样。赵谦还是忍不住想起什么就干什么,还是年轻啊。 正在想,文天祥就进来了。也不让文天祥见礼,赵嘉仁让文天祥坐下,就问道:“瑞宋,我上次问你,你为何要追随我,你想好答案了么?” 文天祥露出了点尴尬的表情,上次钓鱼的时候虽然只钓起一个小白条,但是文天祥还是没有回答赵嘉仁的问题,为什么文天祥这样的人会选择追随赵嘉仁。便是文天祥这样洒脱的人,这个问题也不是那么容易轻易说出口的。 想了想,文天祥觉得还是得说。也只能洒脱的开口说道:“官家,我当年考进士,就是为了当官。只是当时遇到的事理宗当朝。之后度宗当朝,这其实对我之前的本心无关。看到理宗度宗,我觉得不当官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我追随官家,是因为官家能实现我的愿望。所以我才一定要追随官家不可。” 便是马上50周岁,说了真心话,文天祥还是觉得有些心虚。他这些年本以为自己已经活明白了,现在才明白自己想真明白,却是不容易。 “既然如此,我就想问你,你觉得赵谦提出的条例,符合你所期待的愿望么?”赵嘉仁直截了当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