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对不宽容的不宽容
郑学平约贾律师一起去拜访朱鹏宇案的经办交警，交警已经接受过多次采访，该说什么话早已经十分熟练，但是说起现场的情况，至今心有余悸，太惨了，血流了一地，姚晓华身中二十多刀，很多刀伤并不致命，但是造成大量出血，交警气愤的说朱鹏宇就是个变态杀人狂，郑学平对这个说法并不认可，他问交警从现场看，朱鹏宇是否是个冷静理智的凶手，交警摇摇头，说能看出他当时非常的慌乱，开车逃走的时候，撞倒马路边上的护栏，但是朱鹏宇绝对没有采取任何挽救被害人生命的措施，这是让最交警们气愤的，而且杀人后，鹏宇并没有立刻自首，是跑回家后，在家人的陪同下自首的，在交警看来，这就构成交通肇事逃逸。 但是郑学平不认同这种观点，根据最高法关于自首的司法认定第四条，“犯罪后逃跑，在被通缉、追捕过程中投案的，可认定为自首”判断，朱鹏宇的行为毫无疑问可判定为自首。关于现场是否发现被害人与朱鹏宇之间存在争执，交警无法提供任何证据。离开交警队的时候，一个交警说，朱鹏宇这小子死有余辜，郑学平本来已经拎着包起身要走，听这话他转回身问了一句，“如果朱鹏宇是你的儿子，你还这么说吗？”那个说话的交警一愣，紧跟着补上一句，“我生不出这样的儿子！” 郑学平没再搭话，他不能把时间都耗在争吵上，贾律师对郑学平说，这个案子的细节早已经全部公开，再想发掘出什么新的东西，几乎没有可能，即便案发时被害人与朱鹏宇之间有过语言上的冲突，这些即无法证实，也未必能成为构成“激情杀人”的要件，说实话，虽然新版《刑法》中已经规定了“激情杀人”，可是实践中极少有认定，更何况这个案子在网络上引起这么大的义愤。这些情况郑学平都了解，但是他还是不愿意放弃一点点可能。 与贾律师分手后，郑学平一个人去案发现场，他走在那个曾经被鲜血浸泡过的马路上，想象着案发的那个深夜，当朱鹏宇发现把骑自行车下夜班的姚晓华撞倒在地，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在朱兰的高压统治下，害怕母亲责备他闯祸吗？即便如此，逃走就罢了，为什么他会停车？然后又转身去后备箱取观赏用的长刀？朱鹏宇没有撒谎，他和被害人之间肯定有冲突，现在的关键是证明冲突的存在，否则在法庭上空口无凭，当论点提出来只会被公诉人指责为狡辩！虽然“激情辩护”这是个切入点，但是贾律师就输在这里，除非找到冲突的可靠证据，否则提“激情杀人”只会授人以柄。如果此路不通，那就只有走另一条路，与被害人家属谈民事赔偿，我国的司法实践一直有民事赔偿抵消部分刑事处罚的传统，如果鹏宇认罪，原告家属宽恕他，那么鹏宇就有活命的希望，可是这条路太难了。 郑学平独自去看守所会见朱鹏宇，两个人的状态正好对掉，相比郑学平的沉重，鹏宇轻松很多，他说这些天在研究《刑法》，自己好像真的是“激情杀人”，似乎不该判死刑。郑学平要他详细的讲一遍事发时的情形，一个细节也不要错过，鹏宇脸上的轻松消失了，他不愿意回忆那件事。郑学平看过他在派出所投案的笔录，并没有详细交待杀人经过，郑学平盯着鹏宇的眼睛，说你要想让我给你辩护，就必须告诉我实话，当你发现撞人之后，为什么没有逃走，反而下车查看？ 鹏宇说他本来是想送姚晓华去医院的，可是姚对他破口大骂，还掏出一个小本子记车号，说要让鹏宇赔偿她很多很多钱，他从前听别人说过，撞伤人比撞死人更麻烦，伤者会没完没了的敲诈，这年头人心都坏了，好心没好报，那个扶老太太过马路的人不是也被敲诈吗？别指望法院能主持公道，这个社会就没有什么公道！ 郑学平听到这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该怎么教这些孩子呢？让他们去相信根本没有的东西，还是让他们与现有的东西作战，去赢得一个可以相信的东西！他的心里也是一片茫然，朱鹏宇已经陷入恐怖的回忆中，他呐呐自语，说自己从小最怕被女人骂，当时一听姚晓华骂得那么难听，说他是有爹养没爹教的小王八，就想这个女的是个人渣，如果不弄死她，这辈子就完了，所以就用刀吓唬她，可是她骂的更凶了，于是就砍了一刀，越砍对方骂的越凶，于是他就一刀接一刀的…… 郑学平翻阅了所有现场照片，并没有发现朱鹏宇说的那个小本子，案子陷入僵局，郑学平整天泡在办公室，头发也抓掉了很多，胡天民知道案子陷入困境，他主动向郑学平提出一起去见姚晓华的丈夫杨霖，协商民事赔偿，郑学平知道这可能是唯一的出路，但是也是最难的出路，他问胡天民是否真的准备好了？ 胡天民咬咬牙说为了儿子的命，他拼了！郑学平赞许的点头，说你越来越像个父亲了，他拿起电话打给杨霖，可是接电话的并不是杨霖，而是一个自称是杨霖的诉讼代理人的男子，那个男子说现在杨霖不接任何人的电话，朱鹏宇的律师要谈什么，可以直接与他谈，但是民事赔偿就别谈了，杨霖绝对不会接受。郑学平说朱家愿意赔偿任何合理的金额，以求得被害人家属的宽恕，但是被这个诉讼代理人一句话顶回来，“钱能买来人命吗？我们不要钱，我们要公平正义！” 胡天民抓过电话，问能不能与杨霖说话，对方答不可能，这个案子现在由他全权代理，他说的话等同于杨霖的话。胡天民恳请对方转交朱鹏宇的道歉信，对方认为没必要，说你们杀了人，道歉就能把人救活吗？别玩这套虚头巴脑的花活，然后就把电话挂断。郑学平已经料到是这样的结果，这位诉讼代理人在一审时的表现就是这么大义凛然，全身插满正义的样子，他决定把朱鹏宇的道歉信公开在网络上，既然案子已经全部公开，网友们都在参与审判，那么信息的公开也是一种公平。 朱鹏宇的道歉信在网络上一贴出来，就受到强烈关注，被大量转发评论，说什么的都有，肯定的占一小部分，大部分人认为这是新律师搞出来的技巧，赚大众同情分的，冷云飞对这封信的肯定，对舆论起到一些引导，但是主流的喊声还是一个字，“杀！”这真是个简单固执的民族，郑学平感叹到，从不愿意费力思考，只愿简单的把任何事情一分为二，非黑即白。 朱鹏宇的案子就在样的气氛中二审开庭，媒体在头天晚上就在法院门口打起地铺，长枪短炮早早架好，生怕没抢到第一手新闻。当郑学平冷云飞胡天民一行人出现法庭大门口时，立刻被围成一团，有记者提问说郑律师是否还会坚持“激情杀人”的观点，郑学平说辩护观点他会在法庭上陈述，有记者问冷云飞为什么要为朱鹏宇辩护，为了出名吗？冷云飞哈哈大笑，说他已经很有名了，不需要更出名，他为朱鹏宇辩护，是因他反对死刑！人群一听到死刑炸锅了，有人高喊，那些罪大恶极的杀人狂就应该处死！法警及时出来维持秩序，郑学平一行人才顺利的进入法院。 法庭里挤满了旁听的群众，被害人家属杨霖在一个中年男子的陪同下出现，默默的坐在公诉人边上，他表情木讷，似乎已经被痛苦折磨的忽视周围的一切，倒是他的讼诉代理人在滔滔不绝的与旁听席位上的人说着什么，当朱鹏宇被带上被告席的时候，整个法庭安静下来，人们都很好奇这个杀人恶魔是个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