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逆我者亡
高青松不着急,他有耐心,愿意给郑学平多一些时间考虑,他相信郑学平会想通的。郑学平用一双怒目瞪着高青松,高青松点点头说我知道你在律师行业颇有声望,放弃这些很可惜,不过名和利可以重来,但是死亡不能重来,听说你母亲的心脏一直不太好。 郑学平痛苦的摇头,说我的母亲,她一定希望我堂堂正正的活着,活的有尊严,活的像个人。 高青松最后也没能做到让郑学平认罪,他失望的离开看守所,但是郑学平的强硬,让他佩服这个人是条汉子,不禁为郑学平感到惋惜。当初高青松刚调到公诉处,就接手了苏家桥案二审,脚跟还没站稳,就被尚清的翻供打了个措手不及,苏家桥这个案子已经上了当年十大反腐案名单,他被领导叫去好一顿训,高青松心里直叫屈,可是领导不会管你前任怎么没有把好证人这一关,既然现在是你高青松负责苏家桥案,发回重审就是你的事儿,重审拾回检察院的面子,就是拾回高青松自己的面子,这次他拼了。 虽然高青松也曾经怀疑过尚清和拆迁办蒋主任联手污蔑苏家桥,可是尚清再次翻供的坚决,让他很快解除了疑问,要知道呆在拆迁办主任这样的肥缺上,每天经手的钱如同流水一般,能把持住自己的恐怕只有财神爷。高青松恨透了贪官,像苏家桥这样的实权官员,即使开始是清廉的,为官时间久了,也不可能清白,判他有罪肯定不会冤枉他!更何况拔出萝卜带出泥,苏案又牵连出郑学平和周海滨,更是让高青松兴奋,他恨透了帮助贪官们脱罪串供的律师,每次他们费劲千辛万苦查清的案子,都被律师们搅合了,如果郑学平敢与法官勾结影响审判,他绝不会轻饶。高青松决心把郑学平一查到底,绝不轻易罢手。 三十七 郑母已经从急救室转移到病房,但是心脏的情况仍旧不稳定,李子然守在病房不敢走,白天凑合买点儿吃的,晚上就把郑娜放在椅子上睡觉,母女俩一个星期没换衣服没洗脸,看起来和流浪者差不多了。漱玉从画溪镇赶过来,要求和李子然轮流照顾老太太,李子然虽然不喜欢看见漱玉,可是看看郑娜,全身脏乎乎的,太可怜了,她心一软,同意让漱玉在医院陪夜。 李子然对漱玉的冷战思维,随着杨阳的出现而减弱,而且她现在也体会到了丈夫被抓的滋味,对漱玉的同情,很大部分又延伸到了自己,而漱玉对李子然的印象多数来自郑母,知道她不会做饭,脾气不好,心里替学平哥叫过屈,但她天生是个厚道人,现在郑学平被关进看守所,这两个女人才发现,对方是自己最有共同话题的人。 漱玉看见李子然拿来的饭,告诉她郑母不喜欢吃油腻的饭菜,平时只喜欢喝稀饭,甜沫是最合口的,郑学平吃饭与母亲很相似,可是李子然并不会做甜沫,只好让漱玉去自己家里做,她在一边学,看着漱玉娴熟的翻炒玉米面,李子然感慨和学平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竟然做不出他爱吃的菜,漱玉一边做甜沫,一边给李子然念了一首诗: 至清至浅清溪,至远至近东西,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漱玉说这首诗是苏家桥读给她听的,也不知道苏家桥现在怎么样了,上次去看守所见他,情绪很消沉的样子,如果现在他知道学平为了他的案子被抓,肯定会懊恼的蹲在地上划道道。子然关心的事漱玉当初为什么悔婚,难道就为了****?漱玉想想,也不全是,郑学平上大学的时候,两人经常通信,可是自从郑学平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两个人沟通就很少,漱玉基本上不知道郑学平在干什么,郑学平也很少回画溪镇看她,为了这个两人也经常闹别扭,现在想想,两人也可能真的不合适,漱玉性格内向,不爱表达,郑学平也是个闷葫芦,写信挺能写的,见面却没话说,说到这儿,漱玉的脸一红,觉得自己说多了,可是李子然心里好受很多,赶紧说学平是个重感情的人,常把当年写的信拿出来看,漱玉脸一红,忙说少年心思,哪比得上你和他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他对你的感情肯定是最深的,李子然宽慰的笑了。甜沫熬好,漱玉用勺子舀了一点儿给李子然尝,李子然从这普通的食物当中,尝出了甜味儿。 郑学平的案子没有进展,冷云飞心急如焚,他知道郑学平表面上不大在意,其实是个至孝之人,万一郑母身体顶不住,郑学平没能替母亲送终,他将来怎么面对这个学生!现在又担心郑学平在看守所里的安危,所以他尽可能争取机会去看守所会见,可是会见的申请经常以各种理由被退回来,多数是理由是正在提审,胡天民一听见这样的理由就生气,高青松整天提审郑学平,就那么点儿事儿,有什么好问的!这个姓高的就是在精神上折磨老郑。冷云飞说要不他去见见那个尚清,胡天民赶紧拦住他,心想老师也急糊涂了,学平怎么被进去的?就算是尚清真的与那个什么蒋主任联手,你现在没凭没据,她不但不会承认,反咬一口说你也妨害作证倒有可能? 高青松遵守诺言,给郑学平换了一个单人间,里面居然有马桶,像一个小型的酒店标间,可是郑学平不在意这些,看守所他不是第一次进来,大通铺他睡得着,蹲坑也用得惯,他现在心焦的是母亲的病情。父亲去世之后,他才了解“父亲”这两个字的含义,虽然从小独立,上大学找工作全都是靠自己,可是父亲的离开,搬走了挡在他身后的一座山,他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心里依靠。死亡之残酷,他就是在父亲走后体会到的,再也不能沟通,再也无法联系,一块无形的屏风,屏蔽了父亲,他当时觉得天都塌了,那时唯一的安慰是,“幸好还有母亲在!”,可是让他愧疚的是,父亲的辞世与他“****”有关,这不仅是对父亲的亏欠,更是对母亲的亏欠,母亲再也没有机会与父亲和好,甚至联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今生今世,他用什么来补偿母亲? 父亲走得凄凉,临终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出殡的时候,是海滨替他给父亲摔了瓦盆,想到这里,郑学平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他真恨自己不争气,父母生他养他一场,对他期望颇高,可是他既没有在生活上照顾,也没做过一件让父母骄傲的事!母亲孤独的生活在乡下,他有时两三年都不回去一趟,现在母亲要走了,他连送终都做不到,他愧为人子,愧为人子啊! 郑学平真想放弃了,承认伪证罪,最多也就判两年,一年也有可能,律师执照不要了,现在的世道,做什么都饿不死,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怕认了罪出去,让母亲失望。“学平”这两个字寄托着父母的期望,父亲说要他“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果他带罪出去,母亲会不会骂他软骨头呢!连续的审讯打乱了郑学平的生物钟,他昏沉沉的,可是睡不着,高青松没有再来找他谈话,该谈的都已经谈清楚了,现在就等郑学平做决定,可是这个决定太难了,他无法在坚持不低头认罪与为母亲送终之间做出决断。 郑学平盼着能见到冷云飞和胡天民,希望他们能带来母亲的消息,听听他们俩关于认罪的意见,冷老师是德高望重的智者,天民是信得过的朋友,他们一定知道他该怎么办。终于盼到律师会见,当郑学平走进会见房间的时候,他却看见冷云飞和胡天民两个人同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脸惊愕的表情。郑学平害怕了,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忙问是不是母亲没有了? 冷云飞慢慢的摇摇头,胡天民的眼泪早已涌出来,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郑学平,郑学平更怀疑了,他看看冷云飞,又看看胡天民,焦急的问到底母亲有没有事,你们不要骗我,不要骗我……冷云飞朝郑学平伸出手,想抓住学生带着手铐的手,可是距离太远,这种努力只是徒劳,冷云飞眼泪也含在眼眶,说学平啊学平,事到如今,我真后悔把你拉回来当这个刑辩律师,我真不该啊!冷云飞把自己的手机屏幕对准郑学平的脸,郑学平看见了,原来几天之间,他的满头黑发已转成灰白。 郑学平哽咽了一下,安慰说老师你别难过,等我出去了,叫子然帮我染一下就行了。可是冷云飞难过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说学平啊,我们来之前去医院看过老娘,老娘让我们俩给你带句话,郑学平连点头,说老师你快说,我妈让你带了什么话,冷云飞稳定情绪,说学平,老娘说了,叫你有罪就认,若是无罪,切不可低头,郑家的男儿可杀不可辱! 自从被抓进看守所,郑学平从来没有流过泪,可是此刻,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像泉水一样汩汩的流出来,果然母子连心,心意相通,在母亲的心中,把儿子的名誉看的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可是这些年,他一直顶着****的骂名,母亲得多么痛心啊,不知道她一个人在乡下,是怎么熬过那些丈夫离世,儿子被抓的日子,这一切全因李红卫和贺建国而起,他一定要清白的出去,找他们报仇,再也不会给他们机会诬陷他! 郑学平擦干眼泪,说我不认罪,并不是想做烈士或者英雄,我只想做个人,做个清白的,有尊严的人! 冷云飞点点头,他已经知道高青松提出来的控辩交易,说既然你已经决定,我就不多说了,母亲那边暂时还算稳定,你不要太担心,我们会照看的,郑学平不知道能否相信冷云飞的话,可是身陷囹圄,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站起身,向冷云飞和胡天民鞠一躬,说学平的清白,老母的安危,都拜托二位了! 胡天民抹一把脸上的泪水,转过身来问郑学平,是谁告诉你咱妈生病了,是不是高青松?这个王八犊子,我削他去,他还有没有人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