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逆我者亡

    这个医疗纠纷案一开庭，李红卫就打出感情牌，让贵妇人出庭作证，充分的满足这个女人的表演欲。果然，贵妇人哭诉了整整二个小时，把他丈夫的生平履历，疾病史治疗史详详细细的介绍了一遍，又愤慨的谴责医院和医生，法官都快听睡着了，可是又不敢让她停下来，大家都知道这样的主不好惹啊！李红卫偷着乐，他斜眼看着郑学平，郑学平不动声色，眼睛始终盯着桌子上的一个老旧的闹钟。李红卫认出来，那个闹钟是当年他送给郑学平的，没想到郑学平一直用到现在。

    贵妇人终于表演完了，法官迷迷糊糊的坐正身子，用手翻弄着桌子上的纸张，遮掩他忘记下面该进行哪个环节了，法官看看原被告律师，随手一指郑学平，说被告律师有问题没有？郑学平立刻站起身，说有，他要代表医生向原告家属表示哀悼和慰问，郑学平转向原告贵妇人，说来法庭前，医生再三表示他很抱歉当天通知您丈夫去世时，没有照顾到您的感受，本来想到庭亲自向您道歉，但是今天他还要值班，一个急诊科的主治医生平均每天都有六，七台手术，为您丈夫手术的当天，那位医生从早上七点，一直呆在手术室，您丈夫是他第七个病人，当时确实很累，当然这不是理由，本律师代表医生再次向您致歉，请求您原谅。

    李红卫明白郑学平这是做给法庭看的，今天庭审的主要作用是让贵妇人消气，但是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郑学平，立刻反驳说我的当事人突然失去人生伴侣，悲痛欲绝之时，手术室竟然传出贝多芬的《命运》（旁听席上传出笑声），心脏手术真可谓人命关天，作为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这位医生怎么能如轻率，如此冷漠，如此不负责任，医院方面对此肯定是很清楚的，我代表我的当事人请法庭对抢救病人的手术过程做医学鉴定，对该医院的手术室做规范性调查，以追究这位医生以及医院的法律责任。

    郑学平表示反对进行医疗事故调查，原告方提供的材料中，并没有对医院和医生在抢救过程中采取的措施提出任何有医学价值的异议，原告心里最不舒服的是医生通知她丈夫去世时的态度，这是个心理问题，而不是医术问题，对此，他已经代表医生致歉，如果原告方依旧不满意的话，他同意以任何原告方主张的方式道歉，甚至减免部分医疗费用，在这里顺便说，原告方还欠部分医疗费未付，不管是否进行医疗事故鉴定，医院方面都会采取法律允许的方式，追讨医疗费。

    李红卫看一眼贵妇人，欠医院的钱也敢来打官司，你真是找对人了，这个官司输赢不重要，先把医院的名声搞坏，然后和解，让医院减免医药费是正途，李红卫争辩到，如果不是医院方面没有尽到救治病人的责任，我的当事人不会拖欠医药费的，现在关键是要搞清楚，医院在就治病人的过程中，到底有没有过错。

    郑学平不会让李红卫把案子拖下去的，他主动提出和解，和解不仅能尽快降低诉讼对医院声誉的影响，而且对患者家属也有利。

    李红卫不同意和解，坚决要求先做医疗事故鉴定，并且费用由医院来出。

    郑学平看看李红卫，又看看贵妇人，说这位女士，你要的道歉已经得到了，医院也愿意减免一部分医药费作为对你的安慰，可是你的律师非要去做医疗事故鉴定，他的目的是要把诉讼期拉长，您真的愿意一直纠缠在这无休止的官司中，而无暇去哀悼您亲爱的丈夫吗？

    贵妇人一听这话，又嚎啕起来。

    郑学平接着说，您的律师并没有为您的利益着想，他打您的案子，只是为了和我对簿公堂，夫人，您被律师利用了。

    李红卫生气的站起来，请法庭训诫郑学平。审判长看看面红耳赤的原被告律师，知道这是两个冤家对头，法官才不会参与他们的战争呢，于是一敲法槌，宣布休庭，并请原被告律师去办公室开会，协商和解。

    李红卫和郑学平一前一后朝法官的办公室走去，长长的走廊，让李红卫想起当年他带着郑学平出庭的情景，两人当年是法律界人人羡慕的最佳搭档，模范师徒，郑学平专科学校毕业，熟悉法条，李红卫实战经验丰富，法院人脉资源深厚，两人联手，拿下过多少凶险的大案啊。李红卫停下脚步，回头对郑学平说，“回BJ去吧，不要再这样争斗下去了，像今天这样在法庭上动刀动枪，对你我有没什么好处，只会让外人看笑话。”

    郑学平根本不看李红卫，他目视前方，冷漠的回答到，“我可以走，只要你告诉临海人，你们当年是如何诬陷我****的！”

    李红卫有些头疼，这个小子当律师挺灵活的，怎么一轮到自己的事儿就像块木头，“学平，你相信我，那不是我的主意。”

    郑学平根本不相信李红卫的话，因为他曾经亲口说，撒谎是律师的基本功，郑学平停下脚步，直视着李红卫，看着他那张已经略显苍老，但精心修饰的脸反问到，“不是你的主意？请问是谁的主意？李大律师能明说吗？”

    李红卫叹气说，“我现在还不能说。”

    郑学平冷笑一声，“你一句不能说，就可以把一切全部抹杀吗？你知不知道你们几乎毁了我的生活，我的父亲被气死，我的女朋嫁给别人，我花掉多少时间和勇气才能再一次站在法庭上，你知道吗？”

    李红卫知道自己亏心，他诚恳的对郑学平说，“师傅知道你遭了不少罪，确实对你不公平，可我也是没办法啊！好在事情已经过去十五年，时间会冲淡一切，学平你能不能让这一切全都过去，咱们从此向前看好不好？我有能力补偿你，只要你放弃追究过去，咱们还是好师徒，我可以帮你发展壮大律所，帮你成为大律师。”

    郑学平冷笑一声，“大律师，什么是大律师？是赚钱最多？还是地位最高？”

    郑学平的反问让李红卫有些不服气了，他又对郑学平谆谆教导起来，“名气，地位，是社会承认一个人的方式，你可以清高，视金钱如粪土，我也不是掉在钱眼儿里的人，我德全所每年做的法律援助案子不比你少，我对律师行业的贡献只比你多。”

    这些话郑学平很熟悉，他不止一次听到过李红卫的这一套歪理邪说，先拿脏钱把自己垫高，然后再向弱者伸出脏手援助，像个上帝一样。李红卫曾经多次把这套理论灌输给郑学平，在最初的时候，确实收到过效果，但是现在郑学平已经不是刚出校门的小青年儿了，他有自己成熟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李红卫见郑学平没吭声，还以为自己的劝导产生了效果，他有些深情的说，“学平，别再争了，别再斗了，人生苦短，你看我的头发都已经白了一半，每个月都要去染一次，才能看起来像个样子。可我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我真心希望往后咱们都能平平安安的，你去实现你的法律理想，我和雨菲能过个小日子，虽然自从你回来就处处和我作对，可我知道，你是个有感情的人，是念旧的，每次上庭还拿着我送你的闹钟，可见你没忘记我这个师傅，过去我们是师徒，将来也不要成为仇人，你对师傅做的错事师傅也不计较了，师傅有错，你也原谅我吧！”

    郑学平摇头说，“原谅的前提是坦白认罪，除非你说出当年的真相，我不可能原谅你。”

    李红卫叹气，“学平，对不起，我现在还做不到，你能多给我点儿时间吗？”

    郑学平知道这样的谈话没有结果，就像当年一样，“我已经给了你十五年，本来也不想再提了，可是你们不肯放过我，到处发帖子说我****，李红卫，我明白告诉你，真相不昭示天下，我绝不离开临海，你不坦白当年的一切，我绝不原谅你，否则我没脸见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的女儿。”

    李红卫长叹息，“看来你我师徒，只能鱼死网破了。”

    郑学平早就想明白了，他非常坦然，“我们都听从命运的安排吧，天道往还，善恶有报，真相总会昭雪。”

    李红卫与郑学平无法和解，但是案子的和解谈的非常顺利，李红卫再也没有故意拖延，他似乎失去了斗下去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