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王都论武（六）
即便他先前问了那一句，但包括他在内的同穆清初次结交的在场其他人，其实并没一个人把他方才的那句问话当了真。 诚然穆清方才的表现足够惊艳，但明眼人也都看出穆清是使了巧用了计，除了那诡异的步法外，穆清并未让人看出多少路数。 相比穆清显示出的本事，众人更能确定的是，穆清如今刚刚才达到的心法层次。 穆清才刚刚突破到心法四层。 一个是四层低级，一个是只差一线就突破的五层的高阶巅峰，真要说前者能赢过后者，那绝对是违心之言。 而这位宁少爷也是个圆滑之辈，这样一说，其实真实意图是想建议穆清，若是对上宋三少，最好是提前认输，免得被对方在比试时下狠手吃亏。 凌飞看向穆清。 他没有插口，他想看穆清如何应对。 穆清笑了下，别的话都没说，只说了两个字：“多谢。” 凌飞愣了下，旋即在心底洒然一笑，这小子，果然长进不少！ 就这样两个字，既算领了情但实际上什么都没说，算是四两拨千斤到了极致。 对这些王都子弟，凌飞最了解不过。 常言都道纨绔子弟，可实际上，这些百年世家从小精心培养出的子弟可真没多少是简单易于之辈。不成器的自然有，但真正属于草包一类的，其实绝少。 会来事会看事会借势的，才是大多数。 他这位宁表兄对穆清来这么一句，固然有看在他情面上和穆清身份上的缘故，往深了一层，又如何没有打探穆清底细深浅的意思？ 这个底细不仅仅是指穆清的功力，还有探问穆清同简蕙心关系，乃至试探穆清性格深浅之意。 无论穆清如何应对，回答的内容多少都会透露一些。 可穆清只这简单的两字承了宁少爷的情，该说的不该说的却是一字没有。 凌飞瞥了一眼宁少爷，唇角微翘。 周遭竖着耳朵等听的众人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神情还是不露分毫，只凌阳身边的凌越斜着眼睛瞟了穆清一眼，心里道，早知道这小白脸是个会装的！ 宁少爷也掩下心中的略略失望，笑看了穆清一眼，拍拍凌飞的肩膀将话题转开：“听说方才穆兄弟这一场你下了两万两？够手笔啊！一赔二点三，一翻手就赚了四万六……表弟，这样赚钱的机会也不提点提点哥哥，太不够意思了吧？” 宁少爷笑嘻嘻看着凌飞打趣，言下也不无艳羡之意。 周遭王都子弟一听，也有不少露出惊奇羡慕。 几万两的现银，即便对他们而言，也不是小数目了。 尤其是凌越听得这一笔银钱数目后，脸上本还挂着的那半分笑意也消失了，他用余光看了眼旁边的大哥凌阳，凌阳倒是一脸平静镇定，并未有像其他人一般露出羡慕，凌越眸光垂了垂，眼帘垂下，掩去那一丝黯淡和愧疚。 他输的那五千两本是母亲徐夫人拿出来，打算给凌阳买些上品香楠，凌阳如今的功力也追上了凌飞，只差一线就突破到六层。 徐夫人虽是上士族出身，但徐家不过是三流小家族，徐夫人加入恩侯府后虽生了两子，但恩侯不管事，对原配宁氏又极为尊重信任，恩侯府的俗务全交宁氏搭理。 徐夫人性格软弱，故而嫁入恩侯府二十来年也没给徐家带来多少好处。徐家渐渐地也就放弃，早些年还有些银钱上的供给，这些年却一两银子也不肯支持了。 那五千两银子还是徐夫人暗地里当了些首饰才凑够的。 他就那样输掉了。 凌阳得知后没有怪他，反而还是徐夫人面前将此事遮掩瞒下。 此时，听得周遭人艳羡地恭喜打趣凌飞，凌越只觉心中愤怒至极。 恨凌飞，更恨自己。 凌飞轻轻挑眉，肩膀一抖，不客气将宁少爷的手抖开，面上惫懒而笑：“你小子少来挑拨？我这是支持自家兄弟，赢了也是意外之喜。什么机会不机会的？就算爷让你下注，你敢下么？” 两万两里面，他只有一万两，也差不多是如今的全部身家了。 他手头如今加起来也不过不到两万两，除开早前分红得的一万两，还有五千两是他上王都前，商子路怕他银子不凑手特意塞到他手里的。 这下注的一万两里头，他自然也是算了商子路一份，这样算来，他赚得也不过是四分之一。 不过这里头的实情，也就没必要同这些外人道了。 宁少爷打个哈哈，嬉皮笑脸道：“论银子我可没表弟手头宽裕，多的不敢，下个千儿八百的，还是不成问题。” 凌飞嗤笑一声，不理会他。 “二哥，那边的是谁啊？”凌越忽地笑着出声，下巴一勾，指向对面沈霓裳坐的方向，“早前看二哥一直陪着，前几日还带到府里来，怎么也不给引荐引荐？” 凌越这一插口，众人齐齐朝沈霓裳看去。 凌飞没有回头，只眸光倏地一冷，但面色却平静：“我的朋友三弟向来不感兴趣，引荐就没有必要了。不过三弟真想认识也不是不行，改日到别院来一趟就是。” 凌飞虽心中恼怒，但也知晓此时必须稳住场面。 这话也是口头说说，他同凌越都清楚，凌越是绝不会踏入他的别院一步的。 “那也是我的朋友，我们都是一道在云州同子洵结识的。”穆清笑着对众人道，“正巧此番上王都有事，大家就干脆一道了。” 众人远远打量了一番，其实凌越提及之前就有不少人已经注意到沈霓裳，也不怪大家瞩目。 凌飞性子孤高傲气，尤其是对女子，从未听说过凌飞同哪个女子在公开场合近乎，故而早前见凌飞同沈霓裳站在一处说话，大家心里也不免生奇，尤其是看凌飞的神情间还不乏亲近之意。 但一看沈霓裳的妆扮，众人大概也能猜出其身份应该不高。 上士族家的小姐断断不会穿这样的衩裙出现在这等场合，纵然众人也对少女的清丽面容生出几分惊艳，但心里也再清楚不过，这样身份的女子就算得了凌飞几分喜欢，顶天了也就是一个侧室身份，还不值得他们为了几分八卦之心来打听调侃。 毕竟众人都知道凌飞的脾性，不清楚底细的情况下，万一说错话得罪了人，那也没多大意思。 但凌越这样一提也就给了众人机会大大方方的好奇，心里自然也想听凌飞如何说，没想到的是，接过话题的却穆清，穆清这话淡化了沈霓裳同凌飞的关系，暗指凌飞是因为他的关系才同沈霓裳认识，而凌飞对沈霓裳关照，也是因为他的关系。 这样一来，凌飞的行为也就在礼数和情理当中了。 众人听得穆清这样一说，加上穆清不似凌飞，虽是同样长相出挑压人，但神情语气间半分傲气都无，言行中反倒给人一种很是真诚随和的观感，故而穆清这样插口分说后，众人心中的猜量也就少了几分。 谁知凌越却不肯放过，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后：“原来是穆少爷的朋友，我还以为二哥给我挑了个小二嫂，安置在别院是为金屋藏娇呢。若是真的，二哥可要说一声，难得这么多年头回见二哥对女子这般和气亲近，我这做弟弟的也该表示表示才是。二哥可别藏着掖着，反正二哥马上就突破到六层了，真要挑个小二嫂，也不是什么大事。” 凌越这一说，众人的视线又汇集到了凌飞身上，暗暗打量。 王都子弟一旦突破到六层，头一件事就是成亲，就算一时没有合适的亲事，十个有八个里面都会选择开荤。 食色性也，有资格有条件了，谁又愿意憋着自个儿。 凌飞神色无变：“三弟放心，咱们是亲兄弟，若有那样一天，二哥自然会同三弟说的，让三弟准备好贺礼的。” 凌越还想说话，被凌阳一记眼刀看过来，只好悻悻地闭嘴。 “女儿家闺誉紧要，凌三少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穆清沉默了下，忽地开口，定定看着凌越，清澈的眼中透出一抹郑重其事，“沈姑娘是我的朋友，绝非贪慕富贵之辈，我同子洵都敬佩沈姑娘的人品，若是看得起穆清，诸如此类的话，请莫要再提。” 穆清定定看向凌越，眼神毫不放松，其中的认真显而易见。 众人也是一愣，方才虽是在意了几分，但对于一个最多不过良籍的平民女子，说实话也多少存了几分轻视不在意，但穆清这般慎重的态度，让众人出乎意料之余，也不禁对沈霓裳少了几分轻视，添了几分好奇。 闻言后，众人将目光再度看向凌飞。 只见凌飞眼神淡淡地瞥向凌越：“穆少爷的话，三弟可听明白了？” 凌阳眼神凌厉地盯着凌越，凌飞乃是兄长，用这样的口气，他作为弟弟也挑不出理来，凌越只好咽下一口气，道：“二哥说的是。” 一干人中，有些心思稍多的，此时不免又用余光瞟了下沈霓裳的方向，然后悄悄转回在凌飞和穆清面上打了个转，心中添了几分思量。 再联想到早前的还玉郡主，还有宋三少的找茬儿，心底更是添了几分看好戏的心思。 方才本气氛热络轻松，但被凌越这般一弄，此时倒是冷场了几分，一时无人说话。 凌飞带穆清过来结交本是好意，穆清原本打算说一阵话就回沈霓裳那边，但眼下却是不好再将众人的关注引到沈霓裳身上，只能呆在原地。 就在这时，宁少爷忽地捅了下凌飞，眼神示意：“那是米家的人？” 他站的方向正好面对米家看台的方向，方才就见里面出来个人，本没多少注意，但后来发现这人是米家大管家周大的孙子，来的方向似乎是朝他们这个位置，也就多留了几分心。 恩侯府同简王府议亲的事是暗地中进行，但作为宁氏的娘家侄子，宁少爷却是知晓的。 周大乃是米家家主米君行身边一等一的心腹，跟了米君行几十年，而周大是将这个孙子当下一任米家大管家培养的，能让周大的孙子跑腿的，除了米君行外，不做他人做想。 不过片刻功夫，宁少爷已是心思几转，他只当米君行定是遣人来寻凌飞的。 世家行事自然有世家的规则套路。 这样的场合，最适合一些隐晦的表示。 还玉郡主虽非男丁，但却是米家嫡系如今唯一的第三代血脉，也是世子妃米氏的养老女，她的亲事米君行显然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见周大的孙子越走越近，宁少爷不禁在心中暗暗羡慕，看来凌飞这桩好亲事算是十拿九稳了。 “穆少爷，我家家主请穆少爷过去一叙。” 来人走到跟前，向朝众人行了个礼，转身看向穆清恭敬道。 宁少爷蓦地怔楞，眨了下眼，扭头去看凌飞。 凌飞却是一副泰然自若模样，抱着胳膊，眼底一抹了然之色，唇角懒懒带笑的看向穆清。 穆清显然也有些懵：“你们家主见我？” 周大的孙子他和凌飞都识得，昨夜就是此人来到凌飞的别院传信。 可他却不明白，米君行这时见他做什么？ 要见也该是见凌飞才对吧。 对于王都上士族间的行事规则，穆清是半分不懂，可他自觉同米君行之间并无其他拉扯，有何好见的？ “家主派小的过来相请穆少爷。” 来人态度十分耐心，恭敬的又说了一遍。 “去走一遭吧。”凌飞抬抬下颌。 穆清眼神朝他示意，意思是让凌飞同他一道过去。 凌飞眼中带笑，只朝穆清勾勾嘴角，笑得不怀好意，却是同样用眼神表示：自个儿去！ 穆清幽怨看了下凌飞，表示道不够兄弟…… 凌飞抱臂挑眉，眼神回道：这个时候没兄弟！ “喂喂，你们俩眉来眼去作甚？”宁少爷看着两人，指了下传话的人，“人家可还等着呢。” 其实两人眼神交流也不过几息之间，只不过知晓内情多些的宁少爷因为纳闷故而才多注意了些凌飞的反应，察觉到两人眼神怪异往来。 穆清只好跟着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