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玄天雪幕
透天红光里,奚止猛得握住夕生手腕,看呆了的周泉不假思索,跟着一把攥住夕生。 周泉的手刚抓上来,夕生忽然觉得憋闷,像是水泥预制板劈头砸下,压得他不能呼吸。 有只手用力扯他后背,夕生被大力扯着,猛得向后仰去,飒然一阵风响,星空忽得不见了。 夕生憋得只余倒出的气,胸口便似要炸了一般,风志响过,他便如溺水的人出了水面,忽然轻松了。与此同时,身后的大力刷得消失,夕生哗得直栽下去。 奚止眼疾手快,一把扯了夕生抱在怀里。她身在空中,右手连挥,两道赤焰直奔欧小山周泉。 她抱了夕生砰然落下,赤焰把小山周泉一兜,在空中弹了一弹,扑通连声,两人相继摔下。 这里在下雪。无边无际的雪,没有风,雪垂直落着,天地间寂静无声。 奚止暗叫侥幸,若非雪厚,这样跌下来,她和夕生自然无碍,欧小山周泉只怕要成了rou饼。她掌心刺痛,摊开一看,赤璋裂作两半。奚止无暇细想,先收妥了。 欧小山从砸出的雪窝里爬出来,直扑到夕生面前,叫道:“何夕生!” 奚止道:“他晕了。”她右手轻扬,哧得幻出赤色光刃,焰光流动,在沉沉雪夜里煞是好看。欧小山吓白了脸,叫道:“你要干什么!” 赤刃微闪,化作光斗,却是个倒梯形,里面萤舞流焰,哧溜溜往下流淌,离开光斗便不见了。奚止紧张看着,光斗里的流焰仍有薄薄一层。 奚止松了口气,轻声说:“赶上了。” 她举目四顾,雪光浮动,大片的山脉起伏绵延,了无尽头的伸向远方。 夕生在她膝上一动,慢慢睁开眼睛:“这是哪?”欧小山欢叫一声,扑上去说:“你醒了?” 她抬头急问奚止:“六月为什么会下雪!”又摸手机说:“叫120,快点叫120。”手机没有信号。奚止冷淡道:“别忙了,他没事。” 欧小山很愤怒:“他怎么会没事,他出那么多血……”她往夕生一指,却见被血染透的白T干净绵软。欧小山慌了摸着:“血呢,血到哪去。” 她找不到血,揭了夕生的T恤去看,被夕生一把按住了。 “你干什么?”他嗔怪说。“我……”欧小山一时结舌,转而用力扯他:“没血了,你还睡她腿上干嘛!” 他俩这里拉扯,却听着周泉怪声问:“你们不冷吗?” 欧小山记挂夕生,并未在意,被他一提醒猛得打个机灵,抱了手臂瑟瑟:“好冷!” 奚止道:“这样大的雪怎能不冷。半山市场叫你们走,你们非要跟来。”欧小山抖得像风中落叶,周泉大着舌头问:“这是哪?” 奚止收了赤刃说:“应该是北境,玄天部的地方。”周泉再说不出话,牙齿碰得噼啪乱响。夕生却奇道:“很冷吗,我为什么不冷?” 奚止盯他一眼:“你是仙民,当然不冷。”欧小山冷得抱成一团,顾不上去问什么叫北境,什么叫仙民。 夕生瞧她冻得可怜,搓着她手臂向奚止说:“你能变木箱子,那变些衣服穿,被子也行!”奚止道:“我只能幻化木属,哪有被子棉衣是木头做的。” 樟木箱子是木头做的。夕生眼看周泉和小山穿得单薄,急道:“他们会冻死的!” 奚止想了想,骈指祭了灵力,两点光涡凝于指尖,刷得直送向欧小山周泉。谁知光涡刚碰着他俩,像碰着铜墙铁壁直弹回来,冲得奚止退了两步。 夕生急问:“怎么了!” 奚止叹道:“传世的规矩,仙民的灵力不能渡过留民。”她忽然想起什么,微咦了一声,挥臂刷得拉出一张草帘子。 她拾了草帘子裹了欧小山,夕生看那帘子又脏又破,嫌弃问:“这是什么东西?” 奚止道:“冰台草,防潮保暖,刀剑不毁。”她又弄出两张,一张裹了周泉,一张却递给夕生。夕生道:“我不冷。”奚止道:“你那身衣服叫人看了起疑,披着挡挡罢!” 夕生无奈,接了草帘子。帘子破败,他从中间撕了个洞,套头挂在身上。晶莹的雪落在败破的枯草上,说不出的难看。 奚止左手轻挥,一株香樟拔地而起,右手招出赤刃,迎空一晃,幻作光斧。奚止提斧砍翻樟树,切作四断,并排摆好。 她弄妥了站得远些,指尖轻弹,一束藤蔓流水般涌了出来,绕着樟木结实捆了。 周泉欧小山木然看着,冻得无力惊诧。 奚止扶了欧小山坐上木筏道:“我们快走,找个避风雪的地方。”周泉含糊不清说:“火凤呢,生个火,暖暖。”奚止听清了,却当着听不清,扯了藤蔓背在肩上,匆匆道:“快走,再等下去会冻死在这。” “你认得路吗?”夕生问。 奚止生长在南境,从未来过北境,自然不识路。她不回答,匆匆说:“快走,找地方避雪,冰台草只能挡一挡。” 茫茫落雪里,忽得响起一串银铃声,丁当清脆,像有人拿了银铃边跑边晃。奚止噤了声侧耳细听,只见着一团黑影冲破雪幕,仓皇跑来。 黑沉沉的夜,纵有雪光映照,仍是晦暗。黑影跑得近了,发觉前面有人,啊一声掉头就跑。声音清越,是个女子。 奚止忙道:“你等一等!” 银铃声猛得止住了,黑影站在雪里,并不回身,只侧了头。她双肩瑟缩,像是怕极了。奚止温和道:“烦你问一问,左近哪有避风雪的去处?”银铃丁当一响,黑影听了,慢慢回过身来。 奚止道:“我这两个朋友是从东边过来的留民,冻得受不住,请你指点道路,救他们一命。” 黑影顿了顿,慢慢走来。她每走一步,银铃跟着一响。她走得近了,奚止借了雪光打量,果然是个年轻女子,穿件天蓝纱裙,两肩各挂一枚银铃。 女子头发散乱,纱裙脏破,她说:“我饿了。” 奚止一愣:“什么?”女子道:“我饿了,你有吃的吗?”奚止听了,背手一招,掌心一枚绿色的果子。 “龙胆果,”她说:“吃吧。”女子极惊喜,抓了果子熟练剥开,取了果rou塞进嘴里,呜噜道:“还有吗?”奚止递上一把:“有,你慢慢吃。” 女子顾不上慢,剥了就往嘴里塞,像是几天没吃东西。她狼吞虎咽,数枚果子一扫而光,又问:“还有吗?”奚止道:“有,还有很多。你带我们去避雪,我就给你。” 女子警惕了问:“你怎么会有龙胆果?南境才有龙胆果。”奚止道:“我们是从南境来的留民,是以冻得这样。” 女子奇道:“留民干什么到北边来,南境不好吗?”奚止叫她问住了,猛然答不出。 咕咚一声,欧小山熬不住冷,晕在木筏上,夕生急忙抱起她,欧小山双目紧闭,红唇发紫,没了素日的俏皮活泼。夕生大急,向奚止道:“怎么办,快想办法!” 奚止便问那女子:“你知道地方避雪吗。不知道就躲开些,我们要走了。”女子一听,呆了呆道:“我带你们去,你再给我些果子。” 奚止道:“那么快走!” 女子见冻晕了一个,放下了防备。银铃轻响,她瞧周泉冻得只剩眼睛能转,细声说:“我扶着你好不好?” 周泉连点头都不必了,他完全是帕金森患者,不断轻微点头。 女子想了想,掏出一枚红色石头。石头形状不规则,边角磨得极圆,在雪夜里放着红光,像玩具手电筒照出的光。她把石头掖进周泉的裤腰,轻声道:“你快冻死了,这个给你用用。” 奚止瞧了一眼,并不问石头出处,只说:“我们快走吧,他们熬不住。” 女子挽住周泉带路先行。夕生脱了草帘子,紧紧裹住欧小山,让她躺在木筏上,扯了藤蔓用力拖滑。 石头贴着周泉肌肤,微微一股热力透入肌理,周泉像在没暖气的屋里得了个热水袋,说不出的受用。冷还是冷,却慢慢不抖了,他被热力冲着,鼻子一痒,张嘴打个喷嚏。 这喷嚏打得他脑袋直晃,周泉吸了吸鼻子,嗡声说:“感冒了。”女子奇道:“什么?”奚止冷冷道:“少说话,快走!” 周泉不敢再说,软绵绵倚在女子肩头。他一八五的大个子,靠着个纤柔姑娘,并不觉得不好意思。 女子扶了他快步向前,她走得快,周泉跌爬爬由她拖着。走不到一百步,迎面疾风,前方是断崖。 女子回身向奚止说:“跳下去。”周泉急得大叫:“不能跳!”话音未毕,女子抱了他纵下山崖,周泉长声惨叫,奚止紧赶去瞧,她刚探出头,周泉的惨叫停了,隐约传来他带哭音的埋怨:“不高你也让我有个准备啊!”。 那下面黑乎乎的,雪片像利箭似得栽下去。奚止略一犹豫,抱了欧小山道:“跳!”随即纵下山崖。夕生无法,紧跟着跳下去。 耳畔一阵风响,脚下随即一软,扑得落在雪里。崖下不足一丈之地,有突出的平台积着厚雪。女子带了周泉等在这,她见了奚止刚要说话,便听着有人抖着嗓子问:“是谁?” 女子忙回身道:“是我,流月。”声音立即哭了:“流月jiejie,萍jiejie要仙去了。”流月听了,一钻便不见了。奚止抱了小山赶上,原是个洞口,不足一人高,要弯腰才能进去。 奚止推周泉:“快进去。”周泉有了石头舒服多了,奚止伸手说:“她给你的那个拿来,给小山姐用用,她快僵了。” 周泉忙把石头递上,奚止塞进小山衣服里,抱着她钻进山洞。洞里隐隐有红光,飘着低微的哭泣声。奚止循了红光走去,这洞并不大,角落里聚着三个女子,围着什么哀哀哭泣,一粒红石头戳在洞壁上,发出幽微红光,权作照明。 奚止放下小山,流月闻声回头,泣声道:“我meimei活活饿死了。” 地上躺着个女子,穿着鲜绿纱裙,肩上也有两粒银铃。奚止走去看看,她面容尚且平常。转眼功夫,女子脸色发黄,渐而转绿,又变了黯黑,脸上肌肤慢慢凹下去,便似抽尽了水份,化作木雕干尸。 流月放声大哭,边哭边道:“萍meimei,你仙去了再别做草木,仰受精华化作人形,却是悲苦一生。” 另两个女子跟着啼哭。奚止问:“你们饿吗?”哭声立止,流月抬了泪眼期盼着瞧她。 奚止背手幻出龙胆果,捧了送上道:“吃吧。”流月吃过几枚,还算得淡定,那两个嗷叫一声,也顾不上仪容,直扑来抢了果子,不及剥净皮就往嘴里塞。 欧小山揣了石头,慢慢醒来问:“我们在哪?”夕生答不出,胡乱安慰道:“这里能避雪。”他顿了顿问:“是不是比外面暖和些?” 欧小山指了指肚子:“这里暖和。”她的大眼睛茫然四顾,猛得瞪大了,啊得一声钻进夕生怀里,惊叫道:“你后边是什么!” 夕生迅速回头,红光昏漠,裹着冰台草的周泉站在他身后,十足像个鬼。周泉苦了脸说:“小山姐,你不冷了,把石头给我用用,我冷啊!” 银铃轻声脆响,流月走了过来。 她托着另一枚红石头,向奚止道:“jiejie,这是萍meimei用的,她仙去了,给你们好不好?”奚止微喜:“那么谢谢了。”接了递给周泉,流月却说:“能再给我们些果子吗?” 奚止正要答应,却听着欧小山抽鼻子:“好臭!” 真正是臭,简直一等一的恶臭。 欧小山压不住翻胃,转身哇得呕了出来。流月吓得抖了声音:“诸,诸怀!”她握紧肩上银铃,一步步向后退,银铃被她攥了,一丝声响也无。 周泉问:“诸怀是什么?”奚止立时喝道:“轻声!” 周泉抿紧嘴巴,张大眼睛,看着奚止忽得飘到洞口,探头一张,随即又飘了回来,向流月说:“有银铃吗,借来用用。” 流月听了,拾起夷萍尸体上的银铃,捏在掌中递上。她一动,失了握持的那只银铃丁当一响。 流月吓得面色雪白,便听着低低的喘息声,伴着阵阵恶臭,从洞口传来。 奚止冷笑一声,接了银铃招出赤焰光刃。光刃忽长,非刀非剑,长不及三尺,流焰飞旋。奚止急舞银铃,叮铃脆响中,洞口一声低吼,猛得探进个脑袋。 那脑袋足有半个汽车大,头生四角,眼睛像两盏红灯,它低吼一次,恶臭便胜一筹,欧小山忘了恶心,紧捂着嘴发不出声。 夕生悄然而上,他没有把握,小声问奚止:“我怎么帮你?”奚止冷哼一声:“不必!” 一语既罢,她银铃急响,人却反纵而出,直擦着怪兽脑袋蹿出洞去。怪兽听了铃声,拔了脑袋直追出去。夕生周泉跟到洞边,流月在身后轻唤:“大哥,大哥你们回来,它吃人!” 两人不听,偷眼望去。无边落雪中,洞前平台上,怪兽足有两层楼高,身子轮廓像个人,双臂长而过膝,手却像蹄子。 奚止一手银铃,一手赤焰,飘忽翻飞,围着它穿花蝴蝶般乱舞。怪兽被她逗得生急,嘶吼连连,仿佛滚过阵阵闷雷。它双臂乱舞,向着奚止乱劈乱砍。奚止轻捷,怪兽哪里能碰着。 一阵银铃急响,怪兽仰天惨号,扑得一声,大滩腥稠液体差些喷了周泉满身。臭味登峰造极,欧小山哇得呕吐出来。 雪光下,洞口的液体泛着荧绿,像一大片被拍稀碎的毛毛虫,恶心的无以复加。奚止一声清喝:“孽畜,到这来!”怪物仿佛听话,跟着银铃急转。 赤焰光刃猛涨数尺,刷拉一声,红光映天挥过,怪兽的低吼应声而止,扑通一声,硕大头颅咕噜噜滚在地上。 奚止飘身而上,一把扯了怪兽的角,扑一脚当胸踹去,便听着擦滑山壁的闷响,怪兽头颅留在平台,身子滚下了山崖。 天地间又回复宁寂,雪落无声。然而洞里诸人耳中,尽是怪兽低吼伴着银铃声声。 奚止冷哼道:“九九八十一刀,才能叫你死的干净!”她光刃一晃,赤焰缩回不足三尺,直插进兽头的眼窝。 欧小山啊得惊叫一声,夕生忍着恶心,强自镇静问:“这是什么东西?”奚止挖着眼睛说:“诸怀。生得像牛,头有四角,人眼猪耳。这是只小的。”她挖出诸怀的眼睛,踩进雪里擦洗。 周泉失声道:“这还是小的?那大的多大!”奚止不理,把诸怀眼睛从雪里拨弄出来。 眼睛脱了活体仍放红光,很像椭圆石头,只是没有瞳仁。奚止道:“诸怀眼睛虽亮,却是个瞎子。瞎子耳朵灵,听着银铃寻来的。” 她进了山洞,赤焰微闪,将一枚眼睛剖作两半,丢在周泉和小山身上,两人吓得乱挡乱躲。 流月哧得轻笑:“这有什么好怕,那两块你们也用了?”周泉和小山一呆,奚止道:“诸怀目生热生光,贴身藏了能驱寒。那两块小的是切割下的。” 听了这话,周泉先拾了一块揣着,又向小山道:“小山姐,保命要紧!”小山还是恶心,小声说:“这么臭!” 奚止冷冷道:“你这样骄气,日后哪个男人敢娶了你?”欧小山溜了夕生一眼,拾了诸怀目揣在怀里,气鼓鼓道:“我说了不用吗?我只是说它臭!” 流月看得生疑,忍不住问:“你们究竟是何人?” 她问奚止:“你能杀诸怀,分明是个仙民。”又指了夕生道:“他眼睛泛绿,又是半兽人。”接着看看周泉和小山:“这两个冻得没命,又像是留民。” 奚止不答,却笑问:“你们是阿草国人罢。”银铃轻响,流月退了两步。 地上搁着诸怀目,洞里像点了红灯罩的台灯,微然生光。 奚止的侧颜浮在光影里,玲珑精致。她说:“别躲了。肩上穿了银铃,到哪都躲不了。你们是阿草国贡到北境王室的奴人。” 她悄然转身,目似寒潭,冷冷盯着流月:“是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