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三个苏州美人
邢忠从光福镇出来后,大松一口气,吴家在苏州大名鼎鼎,族中不乏入仕为官者,他虽有一个meimei做了荣国府大老爷贾赦的填房,但是meimei颇为吝啬刻薄,不见得能照顾他这娘家的兄长,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覆水又怎么收得回来。 若非回来走上玄墓山台阶时,已是深夜,邢忠都想吟诗一首,他们邢家以前说不上豪门大院,但也是衣食无忧的,因为他好赌成性,也因为一些天灾人祸,故此渐渐衰败了下来,沦落到需要租赁蟠香寺的净室来安家落户的地步。 他晚上就把事情经过详细地告知了老婆、女儿,心有余悸的一家三口便预备着先拿那数百两银子开个铺子。女儿邢岫烟知道是妙玉开口相求了一位年轻的大人,说不得回庙安歇一晚,翌日大清早梳洗打扮好,就亲自登门来谢妙玉,并且亲手为她烹茶,拿了几两碎银给蟠香寺添油,二女又在窗下谈论棋道。 “四个角乃兵家必争之地,我一使出唐人的三十六局杀角势,你竟然输了三角,中间又这样胶着,荷叶包抄、倒脱靴势,妙玉,你是输定了,但你往常可不像这样,亏你还是佛门中人,怎可这般心神不宁。” “好meimei,不是我心神不宁,而是你棋艺大进了,你的棋势少了股凌厉气势,一味迂回避让,还是胜了我。从琴棋书画之中,可以揣度人的一二品性,meimei虽是贫寒,到底晓得自尊自爱,气度不凡,难得,难得……” “这话看似夸我,又何尝不是夸你,我这样子,还不是你教出来的,连字都是你教我认的……对了,据我父亲说,那位与巡抚大人交好的年轻大人,贵姓俞,说来是我们不好,连累了你,你准备怎么谢他呢?” 妙玉剥葱般的两根玉指夹着的白子刚要落下又收了回来,眼见棋盘上早已厮杀得一败涂地,己方的好多“势”都被打乱了,她笑而不语,这时小丫头进来回:“俞大人已经在佛前上过香了。” “说曹cao,曹cao到。”妙玉款款起身,亲自从配殿迎了出来,邢岫烟待字闺中,本不该轻易与异性会面,但是归根结底,那位大人还是帮了他们家的,且妙玉求情为的也是她,只好后一步跟来。 大雄宝殿门口偏左的一个拐弯处,风华正茂的俞禄依旧带着那名身穿背心、下摆折枝绫子的婀娜美婢,单从这装扮、表象来看,令人见了根本不会想到他几年前是个奴才,与温文尔雅、有教养的公子不同,俞禄给人的印象似是遗世独立、站在悬崖之巅随时能够乘风而去的人,当然,看他的表象,也绝对看不出他会有卑劣、下作的一面。尤其姿色不俗的香菱伴在身侧,她也是地地道道的苏州美人,更为他增添了几分韵致,邢岫烟眼波婉转地悄悄瞅上一眼,这样想道:妙玉素来眼高于顶,目空一切,能得她推崇的人,果然不凡。 “大人言而有信,这会子不如先里面请,我烹茶感谢,再赠上礼物,聊表心意。”妙玉表现得平平静静,又不动声色地撇清道:“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邢姑娘和我互为好友,我这是替她谢你,并无他意。” “民女谢过大人搭救之恩。”邢岫烟轻轻福了一礼,便不卑不亢、脸不红心不跳地退后几步,俞禄看着邢岫烟的模样,或许比可卿、元春、黛玉、香菱都要次一等,姿色自然也不及妙玉,但她身上那种闲云野鹤的味道,望之令人心净,使人会忽略了她的外在,而凝眸于她从容不迫的美,她的眼神也仿佛是深不见底,深邃得能洞彻人心。外在之中,穿着打扮显得颇为寒酸,布衣布裙,身上衣服、发髻首饰无一处吸引人,犹如乡间女子一般。 “举手之劳而已,馈赠之物,我向来不客气,说不得要向你们讨杯茶来喝了。”俞禄轮廓分明的脸庞微露笑意,便显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头带束巾,老实不介意地跟随二女步伐,进了配殿,闻到鼎中燃出的烟味,他和香菱并排在室中坐下。 香菱心不在焉地愣愣打量着这两个奇怪的女人,一个是官家小姐,偏生带发修行,一个是平民女子,偏生如闲云野鹤,香菱再看老爷那赏心悦目的样子,低下头来幽幽叹息:老爷也是个贪花好色之人,倘使他官越做越大,家门大富大贵,我一个丫头怎能争得一份位置?比不得娇杏,运气何等旺盛,丫头出身也能够得上四品知府的夫人,偶因一着错,便成人上人。趁着他现在心里有我,我对他百般柔媚些,日后他三妻四妾的,也不至于不管我的死活。 至于吃醋和妒忌,逆来顺受、听天由命、随遇而安的甄家大小姐香菱是从未有过这种心理,长年的人贩子调教把她的性子磨得软弱,男尊女卑、主仆森严的现状也让她倍感无力。 “给你用点犀乔的杯子。”这时妙玉倒了茶来,顾盼生姿地瞧了一眼香菱,揣度着也在香菱前面倒了一杯:“姑娘用这个斝吧,这些东西都是以前朝代的古董名器,我出家时带了来的。茶也是老君眉,水是旧年蠲的雨水,我埋在树底下,总舍不得吃,邢meimei也用一杯,你就用我的杯子吧。这可不能多喝,一杯为品,二杯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就是饮牛饮骡了。” 古代虽不及现代各种便利,但是胜在自然环境良好,因此俞禄品的茶水倍觉清香,他想了想道:“我听说你们江南有一种习俗,给人下茶代指说媒,莫不是你见我年轻有为,想拿一门亲事来谢我?” 邢岫烟旁若无人地自在一侧研究着棋盘,此时不禁望过来,只见妙玉翻了个嫌弃的白眼,丢下了盘子道:“这怎么能信呢,我儿时还听过一个笑话,一个外地商人来苏州做生意,同行告诉他:苏州人鬼话连篇、信不得,苏州人的话只能听一半。商人半信半疑,苏州的人跟他谈生意,定好八千两,他就‘只听一半’,给人四千两。最后被人赶了出去,信誉大毁,这难道要怪我们苏州人?坊间因为各种习惯,形成风气,风气渐长,谓之习俗,但要细说起来,缘由各个不同,为着适应坊间的脾性,以讹传讹也多,全信的便是俗人,难道你都要信了不成?” 香菱、邢岫烟不由得拍手称快,俞禄哑口无言地放下玉杯,这妙玉好强的机锋。妙玉自知回绝了他的调戏,但是俞禄能做讼师,如果他要辩论,还很难说,因此她说完便识趣地三缄其口。等到二人起身告辞,妙玉又送了一人一些的开过光的玉观音、玉佩等器物,据说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俞禄前世是不迷信的,但今生穿越都遇到了,自然半信半疑地收了。 “大人还请留步,既然大人要北上,肯否搭我一程?一则我在苏州蟠香寺,为权势所不容,二则师父也说我的缘分应在北边,不宜在此久留。三则我是来去自由的人,并不受谁管教,就连这蟠香寺,也是我家建的。四则大人也顺路,我不过换个地方,不想与世人争罢了。”妙玉行出配殿门口,缓缓开口道。 “自然是行的,但你要快些打点行装,我即刻就要出发了,还有,我只到山东济南道,再远可不成了。”俞禄知道妙玉的性子怪癖,留下几句话便出了蟠香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