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杨先生 新
内廷朝宴，是宴请朝臣、宫妃、王公大臣的宴会。尚膳监为此早就开始准备了，自从朱祁镇离宫静修后，皇宫还是第一次举行宫宴。有资格参与宴会的朝臣都知道，这是对上次宫变的一次交代，如此说来，也算朝臣们自宫变后，首次得见小皇帝。 朱祁镇也很重视这次宫宴，毕竟这是一次表姿态的好机会，许多人都以为他忘了，但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他以前一直都错了，他一直以为，他的阻碍就是杨士奇、杨荣这些阁臣。但现在他才发现，横在他面前最大的一个障碍，不是杨士奇，而是太皇太后。 “必须要打倒这个慈禧，才能真正掌权。”朱祁镇微微一笑。 宫宴开始，众臣就位，好好的盯着小皇帝看了又看，太皇太后落座，命废胡皇后坐在她身旁。孙太后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搀扶着胡皇后坐在太皇太后身旁，口中一直叫着“jiejie”。 朱祁镇看着这一幕，只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女人真可怕。 朱祁镇想了想，也站起来，向胡皇后行礼，胡皇后受宠若惊，连忙还礼。 倒是太皇太后看着这一幕，露出欣慰的笑容，她握着胡皇后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她一直喜欢胡皇后，听话贤淑，即使孙太后是她的亲侄女，她也更喜欢胡皇后。 朱祁镇看着这一幕，隐隐感觉到，不管宫内还是宫外，太皇太后都是实际掌权者。 可笑啊，自己以前是多么浅薄。 有多少人，不是皇帝，却胜似皇帝，尽信书不如无书啊。太皇太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帝”，这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朱祁镇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杨先生呢？” 众人都愣住了，只有少部分权臣才知道，朱祁镇口中的“杨先生”就是杨士奇。 太皇太后招手，金英连忙上前说道：“回禀皇上，杨学士年老，行走缓慢，现在大概在路上。” 朱祁镇说道：“立刻派人去接杨先生，王振你是怎么办事的，先生年老体衰，你居然不派人去接。用朕的御撵去接老师，马上！” “是。”王振领命就要退下。 众人惊愕，御撵去接！杨士奇他敢坐吗！这是何等殊荣！ 太皇太后显然也觉得过了，她轻轻说道：“且慢，皇帝爱惜帝师，哀家知道，但御撵是天子所乘，如此于礼不合。” 朱祁镇说道：“太皇太后教训得是，但身为天子，为天下表率，更应该尊师重道。为了避免于礼不合，王振你就派一顶小轿去接先生，速去。” 太皇太后点头应允，笑道：“皇帝坐下吧，杨学士马上就到。” 朱祁镇说道：“太皇太后，不能去接老师，已是不敬，朕希望能站在这里，静待老师到来。这是朕尊师之心，也是给百官做表率，请太皇太后允准。” 太皇太后皱眉，显然觉得有些过头了，孙太后适时说道：“太皇太后，我觉得皇帝如此尊师，倒是一段佳话，请太皇太后成全。” 胡皇后也说道：“是啊，臣妾也觉得皇上谦恭有礼，为百官表率，让人敬仰。” 太皇太后点头说道：“好，皇帝如此重礼，是我大明之福。” 皇帝都站着，百官当然不能坐着，百官都站起来，赞扬朱祁镇尊师重礼，贤明无比。 朱祁镇点头微笑，乖巧懂事，哪还有当初和百官吵架的气势。 百官心中啧啧称奇，都想着不知道杨士奇使了什么招式，竟然把小皇帝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在座的都是朝堂重臣，心思活络，小皇帝这一表态，他们立刻就知道，现今朝堂最得宠的权臣，就是杨士奇！ 杨士奇和杨荣缓缓走在路上，只见王振带人抬了一顶小轿迎面奔来，王振得知小皇帝的态度，对杨士奇谦卑得不得了，三言两语就把小皇帝的言行说了。 杨士奇受宠若惊，拱手说道：“皇上厚爱，老臣怎敢，老臣岂敢啊！” 杨荣冷眼旁观，只见杨士奇眼中是克制不住的欣慰，他微微冷笑，说道：“那就请杨大学士上轿吧，我腿脚还算伶俐，慢慢走着去。倒是劳烦王振你向皇上禀告，杨荣腿脚没那么利索了，只能慢慢走，尽量在宫宴开始前到达。” 杨士奇一听杨荣这冷言冷语的，倒是压制住了内心的喜悦，不好意思上轿了，连连推辞，说于礼不合。 王振说道：“杨学士，请您上轿吧，皇上可还站着呢，您要不快点去。只怕……只怕奴才不好交代。” 杨荣冷笑道：“对啊，皇上站着，百官哪敢坐着。杨大学士快去吧，何必拿架子。” 杨士奇一听杨荣这冷嘲热讽的，就觉得不快，他城府极深，面上不发作。但想着杨荣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皇上派人来接，要是还慢慢的走着去，倒显得自己端架子让皇上故意等着，更显不敬。 杨士奇拱手说道：“勉仁，我就先行一步了，告罪。” 杨荣拱拱手，眼睁睁看着杨士奇上轿，王振行礼告辞。 眼看着小轿渐行渐远，杨荣心中突然有些悲凉，他苦笑一声，喃喃说道：“福祸相依，杨士奇，你祸不远矣……” 杨荣心中有些生气，他提气疾走，不知是走快了还是怎么，只觉胸口一阵憋闷，突然扶墙停住，连连咳嗽。他咳了很久，只觉嘴角微微腥甜，用手一摸，一道鲜红的血痕。 杨士奇迅速到达乾清宫，乾清宫内，百官陪同皇帝站立，杨士奇一来，朱祁镇快步迎上去，行礼道：“拜见先生。” 百官也跟着行礼，喊道：“拜见杨学士。” 杨士奇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正准备推辞告罪，朱祁镇已经亲热的拉着他的手，走向前方。 杨士奇微微弓着身子，和小皇帝说话，朱祁镇笑得很开心，拉着杨士奇坐在众臣首位。杨溥坐在胡濙旁边，胡濙神色笼罩在灯光下，看不清喜怒。杨溥抬头看了一眼，点头示意，随即低头端坐。 杨士奇向太皇太后、胡皇后、孙太后行礼，太皇太后笑道：“免礼。杨学士总算来了，皇帝就不用站着侯师了。”杨士奇听了，连连告罪，太皇太后、太后皆微笑。 杨士奇告罪后，终于落座，就在落座的一刻，杨士奇看着众臣或震惊、或羡慕、或敬畏的目光，心飘飘然，仿佛飘到了半空。 真是无上尊荣，前所未有的无上尊荣，杨士奇心想，嘴角微微上扬。 宫宴还未开始，所以众臣都比较随意，杨士奇一坐稳，立马就有人上前来拜见。杨士奇越发谦和，洵洵儒雅，温声和众臣交谈。 胡濙端起酒杯，浅酌一口，眼皮微抬，看向小皇帝。 小皇帝似乎正在和王振说话，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头一抬，对上胡濙的双眼，眼中流露出些许微妙的笑意。 胡濙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轻飘飘把眼神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