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周相公
刘伯温向朱祁镇推荐了一个人,工部右侍郎周忱。 这个周忱,刘伯温称之为“有经世之才”,善理财,曾经一度想改革赋税制度,却被搁置。 周忱除了是工部右侍郎外,还作为奉命巡抚江南,整顿江南税务。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拿起朱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让锦衣卫指挥使刘勉派人送走。 遥远的江南,天气微微有些热,五六个老汉赤着脚坐在大槐树下,裤腿卷得老高,脚上还粘着微湿的泥土。 老汉们围着一块大石,石头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书生,他脸色发黄,头发灰白,满脸沧桑。 书生头戴笠帽,素净褐色长袍,一双黑色布鞋,底上沾满了泥土。 “周相公,来尝尝咱们的井水,甜的哩!”一个老汉赤脚跑去打了一通井水来,先舀了一瓢递给书生。 书生摘了头上的笠帽,接过瓢来,大大的喝了几口,伸出大拇指赞道,“清甜!好水!” 几个老汉都笑起来了,很开心,一个老汉说道:“可不是!这口井水养活了一村的人呢!是好水!” 周相公轻摇笠帽扇风,随口说道:“今年雨水足,收成应该不错吧。” 一个老汉说道:“今年雨水恰好,应该是个好收成。” 另一个老汉接口说道:“现在才春天呢,收成好不好还要看夏天的雨水。八月收夏税,秋收征秋税,再多粮食也不是我们的。” 几个老汉都叹了口气,一老汉接过瓢,大大的灌了一口,站起来说道:“老汉趁能动,多去劳作,好给我家女子攒点嫁妆。“ 周相公皱眉说道:“大家有什么难处吗?我记得前几年公家还免了咱们欠的粮税,家里应该还有些积粮吧。” 一个老汉笑了,说道:“周相公一看就不是下田劳作的人,公家免的粮税,便宜都落到粮长、富户头上,咱们连田都没有了,哪里落得到好处。” 周相公皱起眉头,把笠帽放在膝上,“这么说,你们劳作的田都不是自己的?” 老汉拉着周相公说道:“相公真是痴人,这年头,哪个农民有自己的田?我家从祖上开始就替王员外家种田,一直到我这辈都第四代了。皇帝是换了一个又一个,田还是老样子。” 周相公又细细问了一些事情,这才起身告辞,几个老汉见他为人和蔼不清高,说话也不掉书袋,倒也喜欢他,还热情邀他去家里吃饭。 周相公笑着推辞了,倒是有礼有节,让人心里舒服。 老汉见天气不那么热了,都去田里劳作了,周相公看着田里忙碌劳作的众人,长长叹了口气。 顺着村口的小道走了几步,只见前方站着一个身穿锦衣的武士,此人皮肤黝黑,站立在道旁,盯着周相公看。 周相公向前走去,武士伸出手,手上是一份漆了火漆的密信。 周相公撕开密信,只见信纸上写着四个朱红的字——“速来见朕”。 周相公朝北拱拱手说:“知道了,马上就动身。” 回了官邸,属下官吏都围上来。 “大人!大事不好了!”一个小吏说道。 从山东来的运粮船遭遇大风暴,船只被大风吹走,粮食也都落到大海里。 周相公就是周忱,周忱立马召集众人,在大堂问话。 前去监督运粮船的小吏是赵才,赵才进入大堂后,立马跪下,哭诉道,“大人恕罪,风暴实在太大了,属下无能,看护不好运粮船。” 大堂上的其他小吏都看着赵才,周忱脸色如常,似乎也不生气。 赵才哭了一会儿,周忱问道:“运粮船是什么时候丢的?” 赵才说道:“回大人,是在辛丑日。” 周忱问道:“那就是三天前,上午还是下午?” 赵才说道:“上午。” 周忱又问道:“上午何时?” 赵才说道:“巳时。” 周忱捻须问道:“巳时……那日天气如何?” 赵才说道:“天一下子就阴了,狂风暴雨,当时已经起航,周围无码头。船夫控制不了船只,几个船夫还落水了。” 周忱问道:“那日刮的是东风还是西风?海上有多少船只在航行?” 赵才说道:“刮的是……是东风,海上没有多少船只,风暴太大,到后来,我都看不清楚了。” 周忱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来,一页页认真翻看起来,翻到一页时,他手指停下,微微冷笑,“辛丑日,上午刮北风,天气晴,海上船只一百六十三只。” 众人愕然,大堂里一片惊呼声。 周忱把小册子往桌上重重一拍,大声喝道:“好个赵才,还不招认吗!我的日记里记得清清楚楚,你还想抵赖吗!” 赵才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跪在地上不停的叩头,叫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啊!是属下鬼迷心窍,是属下鬼迷心窍啊!” 周忱喝道:“拉出去问明罪责,上报刑部处置!” “是!”几个小吏拖走赵才。 大堂上依旧站着许多小吏,他们脸色都有些不自然,周忱说道:“在我手下办事,一定要谨慎小心,我的眼里,绝对不容沙子!” “是!”小吏们一起说道。 周忱这才离开大堂,去了后院,他放慢了脚步,拿出那封密信,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有人说你初生牛犊不怕虎,登基之日竟敢和仙人张三丰对抗,分庭抗礼,不失威严。有人说你年少英明,远胜先帝,登基不过一月,就能玩弄群臣。有人说你暴虐任性,刚愎自用,一道禁止缠足令,不知让多少人家不得安宁。有人说你好色无耻,偏爱妇人,为了一宫女不惜顶撞太皇太后。还有人说你不仁不孝,不敬老臣,不敬太皇太后,残害皇叔。更有人说你宠幸jian佞,折辱群臣,一副亡国之主的派头。听说前些日子,还不顾皇帝威严,不顾朝廷威严,与一干老臣在奉天殿前追逐。还听说你志大才疏,心高气盛,想要改革祖制,对瓦剌用兵,好大喜功。也有人说你,为了祖宗陵墓、一万民夫性命,不惜涉险亲赴皇陵,安抚民夫,尽显王者之气。”周忱自言自语的说了很久,看着手中的密信,看着那四个朱红的字。 速来见朕! 皇上,你可真是狂傲啊! 皇上,你这可是给臣出了个难题。 你说臣是去还是不去呢? 是坐车去还是骑马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