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哄哄你
早春的后苑，湿气寒气都很重。襄王跪在小道上，小林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周边空空荡荡的，只有襄王一个人。 四周的寒气都向他袭来，阴森森的。 襄王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宫殿在微暗的月光下投下黑乎乎的影子，也是一重重一层层的。 他突然想起父皇登基后的那一年，他跟在朱瞻基和越王身后，一声声的叫道，“大哥！三哥！” 那时候，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刚刚娶妻，活力无限。 不久后，朱瞻基被立为皇太子，从此便多了许多威严，行事越发稳重，朝野称赞。 襄王暗自佩服，竟也忍不住模仿了起来，斯文稳重，礼贤下士，也迎得了些许赞许。 可是，他再怎么学，也学不成太子，也当不了皇帝。 以至于现在，居然还要受小孩的气。 朱瞻基，我不仅要受你的气，还要受你儿子的气。我跪父皇，跪你，现在居然还要跪侄子。 何其可笑！ 同样是皇室嫡子，同样是成祖的孙子，为什么我就做不了皇帝！ 小林在太皇太后宫外等了许久，金英缓步走出，脸上的表情很不耐烦。 小林最会看人脸色，见金英这样，心中不安越来越浓。 金英抬着头，斜瞥了小林一眼，冷冷的说道：“太皇太后已经睡下。”说完拂袖便走。 小林着急得大叫，“求大公公再去说一声，我们王爷一直在后苑跪着呢！也不知此刻怎么了！求大公公了！”小林说道后面，越说越难过，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金英冷着脸，命人将小林打出去，眼看着他们关了门，这才进了内室。 太皇太后坐在床边，神色黯然。 金英叹了口气，温声劝她睡下，太皇太后应了一声，躺回床上，一声长叹绵绵不绝。 小林坐在太皇太后宫门口大哭了几声，不知道待会儿回去要怎么跟王爷说。他想了想，擦干眼泪，一路狂奔去了后苑。 襄王已经起来了，由两个太监搀扶着，小林连忙迎上去。 王振缓步跟在意旁边，热情满满的说道：“王爷恕罪，咱们皇上就是个小孩子脾气，转头就忘了。没成想王爷还在这儿跪着呢，皇上后悔得不得了。这不，特意吩咐这两个奴才，一定要送王爷回府。王爷可别嫌弃，这两个奴才是皇上用惯了的，服侍人特别周到细致，皇上喜欢得不得了。想着这次委屈了王爷，特意割爱，让两个奴才以后就跟着王爷了。” 王振接着又对两个太监吩咐了几句，无非就是好好照顾王爷，照顾不好要杀头之类的话。 小林听得怒上心头，只觉这王振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不怀好意，越听他说话越生气！谁要你的破太监！我们王爷有的是随从！ 王振说了几句，见襄王还是面无表情，也就微笑着闭了嘴。 一路送到宫门口，此刻宫门已经落下，只能从小门出去，襄王停下脚步，甩开两个太监说道：“本王谢过皇上好意，这两个太监……以后就跟着我吧。” 王振笑道：“要不怎么说这叔侄情深呢！我回去告诉皇上，王爷已经不生气了，皇上一定高兴！” 襄王面无表情，拱拱手走了，身后跟着小林和两个太监。两个太监一直低眉顺目的跟着，把襄王护在中间。 越王府里，书房的灯一直亮着。 越王没有睡觉，他急躁的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他依旧在等消息。 贴身小厮跑得飞快，砰砰砰敲打书房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合上。 “混账！混账东西！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让五弟跪了一晚上！他怎么敢！这小崽子！我快要气死了！啊啊！”越王咆哮着，大声咆哮，他已经愤怒得失去理智！ “我只恨！只恨手下不中用，没能杀了他！啊！这小兔崽子怎么敢这么做！“ 越王破口大骂，双手在书桌上用力的捶打，小厮在旁心惊胆战的听着，缩成一团。 瓦片轻响，声音很轻，丝毫没有惊动书房里的越王，和守卫在书房门口的两个护卫。 两个身影伏在房顶上，听了一会儿，没什么新内容了，于是打个手势，缓缓起身，跨出几步。 一步出了越王府，剩下几步朝宫城飞去，几个闪烁就已经不见了。两人通过司礼监的小门，进宫后直奔乾清宫。 乾清宫门口站立着许多锦衣卫，一名小太监迎了上来，叫道：“师傅。” 小太监引两人入宫，进了偏殿的一个暖阁，灯火一照，脸孔都清晰起来。两人身穿黑色武士服，一人相貌白皙儒雅，正是王振，另一人相貌清秀，是救了朱祁钰的兴安。 王振上前轻轻叫道：“英哥儿！英哥儿！” 里屋传来一声“啊？”随后就是一个大大的哈欠声。 朱祁镇穿了一身月白色软缎单衣，打着哈欠，拖着鞋走出来，揉了揉眼睛。 “说吧。”朱祁镇坐到椅子上。 王振拱拱手，把自己听到的都说了，兴安也上前说王振所说完全属实，越王大逆不道，辱骂皇上，并且还说后悔没有杀了朱祁镇。 朱祁镇又打了个哈欠说道：“好，那就这样吧，你们也辛苦了，回去睡觉吧。” 兴安睁大眼睛，王振说道：“皇上，接下来要不要派东厂的人去捉拿越王。” 朱祁镇说道：“不用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这件事情，你们两个管好嘴巴，不准出去乱说。尤其不能让太皇太后知道，她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朕只希望她能开心。好了，朕去睡觉了。” 王振似乎还想说话，但朱祁镇挥挥手，回了里屋，一头栽倒在床上。 兴安行礼告退，王振仗着朱祁镇对他的宠爱，大着胆子跟进里屋，说道：“英哥儿，我现在就让人去拿越王，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朱祁镇费力的睁开眼睛，说道：“王振，我问你，你说今晚的事情，兴安会不会告诉太皇太后？” 王振细细思量了一会儿，说道：“按理来说应该不会，但兴安敬重太皇太后，如果太皇太后和金英一起逼迫，他肯定会说。” 朱祁镇哈哈大笑，说道：“这就够了。” 王振摸不着头脑，说道：“可太皇太后不会惩罚越王，反而会包庇他。” 朱祁镇笑道：“包庇，她怎么包庇？朕都知道了，还怎么包庇？” 王振还是回不过味来，朱祁镇一笑，拉了被子睡好，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越王之所以敢这么嚣张，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是他妈，当然会护着他。 刺杀这事，朱祁镇估摸着太皇太后早就知道了，自己都能顺藤摸瓜猜到越王头上，更别说是身为人精，又是越王他～妈的太皇太后了。 朱祁镇这次并不是多此一举，而是告诉太皇太后，我知道。 知道实情却什么都不做，和不知道实情所以什么都不做。 完全就是两种概念，前者是聪明人，后者是白痴。 别想拿我当白痴耍。 而且朱祁镇刚刚跟兴安特意强调，“尤其不能让太皇太后知道，她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朕只希望她能开心。” 这话，就是哄骗老人家的假话。 朱祁镇欺负了襄王，太皇太后肯定心里不高兴，而且是十分不高兴。 但把越王挖出来不处置，并且还苦口婆心的表示，为了太皇太后，朕就饶了越王，她老人家身体不好。这让太皇太后知道了，心里就会微微舒服一些，甚至觉得朱祁镇这孩子不错。 欺负襄王是给个巴掌，饶恕越王是给个甜枣。 朱祁镇很得意啊！就看结果如何了，如果太皇太后高兴了，受了这个巴掌，吃了这颗甜枣，只怕朱祁镇的帝王大道又要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