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魔神之死
死神,真正的神灵。 从远古而来,飘渺无踪。他的镰刀如同魅影,谁生谁死,尽在一念之间。他的斗篷满是折磨,谁看见谁痛苦。他的眼睛无处不在,他的影子倒映在冥河,谁生谁死,尽在一念之间。 你是在恐惧吗,阿萨罗特? 天问邪笑着,看着阿萨罗特在阳光中惊慌失措,看着夜幕裂开的巨大窟窿在一道纤细的斗篷身影背后被缝合,看着太阳神国……破碎! 亡灵法师曾经问过克莱德。 “你能保护我到什么境地呢?”亡灵法师淡笑着抚摸克莱德的洁白脸颊骨,深深注视着克莱德迷人的灵魂之火。 举杯者歪着脑袋想了想:“克莱德的能力不过凡人,但死神的极限……只取决于亡灵法师对死神有多信任。” 站在永夜的应天城街道上,亡灵法师在仰望着支离破碎的夜空,笑容上的邪意渐渐褪去,反而带着满满的温柔和宁静。 信任? 克莱德一直都是扮演着亡灵法师兄长的角色,永远冲锋在前,永远不畏战斗,永远体贴冷傲,永远为天问披荆斩棘。 信任,难道不应该是刎颈而交吗? 不是的。天问浅笑着看向自己举杯者,当信任成为一种本能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去思考过信任到什么程度。 本尊天问,没有心,只是本能。 克莱德仿佛从神话中取回自己的战袍,重获死神之姿,风轻云淡的一挥,光耀整个亡灵天灾的太阳神国在即将降临之际被硬生生斩杀。 是的,斩杀。天问见证了神国这种概念性的存在也是可以杀掉的,就像被斩断头颅一般,干脆利落,整个神国支离破碎,在天问面前死掉。 阿萨罗特惊愕,惊愕地无法言语。他看到自己具现的璀璨神国,在夜幕背后还没来得及展露全部的神光,那号称永恒的神国就像一个纯噱头的笑话,不堪一击。 那是什么?一把镰刀而已? 阿萨罗特回过神来只觉得荒唐,概念性的神国难道可以被斩落吗?应该是自己还没有从幻境中醒来吧。对!这一定都还是幻象!路西法的幻象! 可是太阳神在震惊后的恍惚之间,从漫天散落的金灿灿神国碎屑传来的熟悉感觉,每一颗飘散的光粒都在告诉他——这不是虚幻的噩梦! 不论阿萨罗特接受或者不接受,这就是事实。死神站在天问这边! 死神面无表情却宛若狞笑,阿萨罗特被一只骨手从太阳光团中揪出来,狠狠掷向漆黑一片的大地。 落日了吗? 天问看向阿萨罗特,眼神又冷了下来,悠远而漆黑,仿佛在注视海洋另一端夕阳西下。 “你想说点什么吗,阿萨罗特?”天问缓步走向那里,被阿萨罗特神躯砸出窟窿的居民楼。成群的吸血鬼似乎冷静下来,从不知名的角落窥视这里,带着满满的恶意注视阿萨罗特。 “无话可说!生命和胜利同在!”阿萨罗特不甘地注视着天空中斗篷飘飞的死神。 天问邪笑着摇摇头:“不,你有话要说。我知道你有话要说。” 阿萨罗特呼吸一滞,惊疑不定地看向缓步走进废墟的天启者。 “不是吗?你有话要说吧,路西法有话要说——或者神明有话要说。”天问邪笑着,踏着从容不迫的高贵步调,仿佛是踏着红地毯俯视阿萨罗特。 太阳神的太阳神光黯淡下来,死神已然悄无声息地落在亡灵法师身后,亦步亦趋。阿萨罗特闭上眼,沉默了,张张嘴,似乎百感交集,不知从哪里说起。 “我是阿萨罗特,太阳是我的神座,荣耀不朽。太阳是光,也是热。太阳从来不是希望,不论祈祷还是唾弃,太阳只是太阳,从来不是希望。太阳不是正义,不论渴求还是摒弃,太阳只是太阳,从来不是正义。” 阿萨罗特说着没头没尾的话,听起来好像是遗言,但完全不像是遗言。他没有用启示,只是用孩童般稚嫩的嗓音说着沧桑沉重的遗言。 “太阳只是太阳,永动也永静。” “你是怎样,太阳就是怎样。” …… 阿萨罗特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闭着眼睛,说着自己对太阳的理解,对太阳法则的理解。 阿萨罗特仿佛在梦中呢喃:“太阳在夜晚看不见,法则却并不会因此衰减……” “够了!太阳神!”天问的邪笑和淡笑都冷却下去,声音里压抑着愤怒,“你要亲手揉碎你最后的尊严吗?” 显而易见,这是神明的旨意。就像死神所言,神明想要培养天启者,太阳神现在就是在把自己对太阳法则的理解尽数交给天启者。 天问愤怒了,愤怒于一个战士的屈服,屈服于神明。凭什么!凭什么要连战士最后的脊梁都要折断!难道这就是终末吗?这就是已经写定的结局吗?月之痕也要在神座前跪伏,轻吻神明的鞋尖吗? 不!我拒绝! 我拒绝神明击打信仰,我拒绝神明剥夺自由,我拒绝神明拿仇恨遮盖仅存的虔诚。如果这是真的,我就是渎神者!我就是罪人!即使最终是要孤军奋战,即使明知结局是粉身碎骨,我也不会放弃! 我姓月之痕,只有信仰,而不是神明! “我不需要神明怜悯施舍的力量,我,不需要力量!”哪怕我弱得谁也无法救赎。 阿萨罗特错愕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只漆黑纹金骨矛愤怒地直指自己的眉心。他一面诧异于天启者的愤怒,一面又有些嘲讽的意味。 “这是命运。”阿萨罗特又闭上眼睛。 天问攥着漆黑的纹金骨矛,神血独有的味道隐隐约约缭绕在矛尖,那是天问的杀意凝聚,针对神灵的杀气。 “愚蠢!你认命了,所以才有命运。” “不,你不懂的……” “废物!那你就接受死亡吧!”极大的愤怒贯穿了阿萨罗特的头颅。“你的,命运。” 阿萨罗特的虚影脱离了神躯,被天问的幽深漆黑的瞳孔拉扯,吞噬。 我,不需要神明的怜悯,要嘲讽或捧腹大笑,那就去这样做吧。哪怕只是神明眼中的小丑,我只要往前,向着毁灭纵身一跃。 向来如此,被“那东西”吞食的神灵随时都能被天问调动出相应的神权——只是天问一直不想调动罢了。 心魔有心魔的骄傲,本尊也有本尊的骄傲。 至此,太阳神阿萨罗特,陨落! 作为顶级神灵的阿萨罗特已经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太阳法则,他的陨落给幻世主世界带来极大的天地异象。 死了,是啊,哪怕是神灵也在自己手上一个一个凋零。正义之友,那个纯正的战士阿萨罗特也无法避免陨落的结局。 是因为力量不足吗?诚然,太阳神比起路西法稍弱一筹,比起真正的神明更是微不足道。不,这不是屈服的理由。阿萨罗特抛弃最后的尊严,成了心甘情愿的棋子,被路西法所抛弃。 但这不是天问多愁善感的时间,太阳神陨落并不代表他就无所事事了——曾经的魔神奥兰德现在还在地底世界和小队相持。 “我们走吧。”亡灵法师压压兜帽,把情绪收敛于更深沉的阴影之下。 当天问从虚空中踏着高贵冷傲的步调走出来的时候,轻而易举透过浓郁的黑暗看见奥兰德的脸。 没有困兽犹斗的狰狞,没有阴谋得逞的快意,也没有大功告成的如释重负。只是平静,平静得仿佛早已认清未来,并且早已置身事外。 “阿萨罗特死了。”天问冷漠地告知了奥兰德这个消息,然而他依然没有从小劣魔的脸上看到多余的情绪。 “嗯,我知道了。”奥兰德运起黑暗神力附着在手掌,把肩头燃烧着白色圣炎的大块血rou硬生生削去。 “滋滋~”血rou在漆黑的岩石上被焚烧,在白色的圣炎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仿佛是硫磺被再次灼烧,还带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所以,你的选择?”天问在兜帽下看着他。 奥兰德听到这里咧嘴一笑,露出小劣魔的短小尖锐獠牙:“痛苦与折磨。” 天问再次被激怒了。 又是一个,又一个战士成为神明的鹰犬。到底是为什么!既然神明不屑于控制凡人的思想,那为什么他们还要背弃自己的初衷。阿萨罗特是,奥兰德也是……路西法也是! 天问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神灵一个接一个抛却自己的尊严,就像发疯一样任凭神明驱使。这种无奈,就像天空主宰看着一颗颗璀璨星星从天空莫名其妙坠落,无能为力。 他们到底知道了什么?又是为了什么? 这样的痛苦使天问几欲疯狂。神明为什么要用仇恨击打信仰?最终是为了什么目的?天启者又是什么样的角色?培养天启者,培养天启者又有什么意义?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天问身上翻腾神威更盛,那是来源极其古老而纯正的神威,仿佛整片天地都在施行威压。 “这是我的自由。”奥兰德面露嘲讽。 “一派胡言!这只是欲‘望,不要羞辱了自由!”天问怒斥奥兰德,被心魔侵蚀越来越严重,天问学会了怒发冲冠的情绪。“为了你的国士无双,人族、精灵、兽人、恶魔……各个种族饱受战乱。你以为真的是你自己想要国士无双吗?愚蠢!是你的欲‘望!” 奥兰德昏黄的恶魔瞳闪了闪,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纠缠:“桀桀桀……随你怎么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阿萨罗特那个蠢货已经替我抵命。现在你们谁也拦不住我!” 奥兰德的身影一阵模糊,在黑暗中渐渐散去。 “他逃了吗?”夜耀抽抽鼻子,有些疑惑。 “未必。”凯里奥看了夜耀一眼,又转向天问,“击败魔王的人类,你打算怎么办?那个该死的东西确实很难对付,如果不除掉的话,恐怕接下来是没有安稳日子咯。” 天问看着奥兰德残影消散的地方摇摇头,并没有说话。 阿萨罗特为奥兰德抵命?这是什么意思? “天问,”迪蒙用低沉的嗓音叫住了天问,不再称他为金丝雀,而是正式地称他为天问,显得有些沉重而严肃。“太阳神,是被控制了没错吧?” “嗯。”天问点头应了一声。“路西法的特权。” 迪蒙沉默了一会儿,昏黄的恶魔瞳中似乎跳动着黑色的魔焰:“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也被路西法控制来伤害你……” “你打不过我的。”天问打断了迪蒙的假设,回头看向他。“没有那一天,因为你不会。” 迪蒙陛下愣了好半晌:“你可真自信。” 好吧,说起来有点挫败。深渊魔皇陛下确实打不过现在的天启者,哪怕成神也一样。 “所以你就想办法阻止那一天的实现,对于地狱少一个魔皇,我不会负责的。”天问说着近乎绝情的话,但这恰恰就是迪蒙所想要的答案。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迪蒙就是中了天问的邪! “而且,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天问看了看自己缠绕着昂什纳多丧钟的左手,似乎在用目光触摸那冰冷的细链,“事情还没完。” “什么意思?”凯里奥似乎有些错愕。 天问眼帘垂了垂,并没有回答。永恒之书在黑暗中飞快自动翻页,绚丽的魔法光华在闪动变幻,映出天问兜帽下的脸庞和涂抹在脸色上的浓厚杀意。 自由,从来不是胡作非为! “亡灵天灾!失落之城!”天问低喝一声,漆黑修长的月影权杖泛出一层层不详的无形波纹。 在小队成员尚不能理解天问的举动时,一道佝偻的身影从nongnong的黑暗中显露出来。 奥兰德! 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惊,那个奥兰德竟然去而复返!内敛着黑暗神力的魔爪已经从背后探向倾语细嫩的脖颈。 胆大包天! 那个奥兰德竟然还敢趁着小队精神松懈的时候杀个回马枪!意图斩杀倾语! 就在大家大惊失色,仓皇准备营救间倾语时,刚刚显形于黑暗的奥兰德瞬间消失。不是那种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隐身,而是一种突兀的、强硬被剥离出当前空间的感觉。 生硬的感觉就像扎在心头的刺,除了倾语颤抖一下,扑入哥哥怀里,再没有谁做出动作。 “他,去哪了?”巴卡尔警惕地瞪大自己的眼睛,在黑暗的巨大龙瞳跳动着狂暴的杀意。 天问抚摸着倾语的柔亮黑发,眼神有些悠远,也有些空洞。就像曾经一次次遭遇世界背弃一样,他又被虚空拉扯了。 宛如诅咒一般,痛苦难以自已。 自由啊,多少人假借你名跌入疯狂?我呢?我的自由呢?在哪里?难道也要指引我向着毁灭纵身一跃吗? “他选择了死亡,我便给他死亡。”天问眼帘低垂着喃喃开口,亡灵天灾的空间投影接入口一转,瞬间把所有人都转移进了失落之城。 灰蒙蒙的天空,满是死寂的空气,黄沙在毫无生息的风中翻滚。 这里不是永夜,但也没有亮光。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死亡。 是的,奥兰德选择了死亡,并不是在天问这里,而是对神明。 “这是你的选择!”天问压抑着愤怒,把月影权杖的末端狠狠顿在失落之城的街道石板上。 这是他们再一次对天问的力量有了新的认知,就像神灵在神国中主宰万物一样,天问在亡灵天灾中不亚于后天神灵。 他们看见有贴着城墙游动的阴影被无形的死亡抓住,捆缚在天空。毫无疑问,那就是曾经最古老的后天神灵,魔神奥兰德! 小劣魔的脸上写着一种难以理解的平静,不只是面对死亡绝境的淡漠,让人惊异于自己产生的念头——那是一个殉道者。 乃至于天问都有这样的迟疑。 殉道?奥兰德到底是为了什么? “动手吧。” “遗言。”天问冷冷地开口。 “我不需要——你所说的败犬哀鸣。”奥兰德作为最有个性的魔神,自然有他自己的骄傲。 天问沉默不语,只是扬起脑袋看向奥兰德,无形的死亡法则牢牢抓住力量他,任何黑暗神力都被扭曲的黑暗法则吞噬一空,根本没有留给他挣扎的余地。 天问就这样看着,月之痕也这样看着,三魔王同样沉默不语。奥兰德依然骄傲着。时间仿佛就这样静止,静得可怕。 “我以为,自毁神国,抛弃神座,放逐神格。我就能重归自由。办不到,离开神话后也没有自由。这个世界根本容不下我,神话,神明……除了憎恶自己,我只剩下复仇。” 奥兰德闭上眼睛。 天问反而开始同情他——诸神时代的牺牲品!除了面对必然的毁灭,恐惧不能自已,在必然毁灭之前肆意发泄内心的恐惧。没有什么国士无双,只是恐惧。 懦弱! 人,总是要死的。 “动手吧,路西法给我下神权。除了太阳神权,没有什么可以杀死我。” 于是,你选择了……死亡。 从天问憎恶的眼瞳深处,一簇小小的金色火焰瞬间把这个臣服于命运的魔神吞噬。 天问低下头,兜帽把漫天飘飞的黄沙隔绝在外。眼帘半垂半睁:“为了你的命运。” 一代魔神,自由追逐者,奥兰德在癫狂中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