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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

    疯狂杀戮着视野中一切活物,极致暴走的人形巨龙。

    天问到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景象。混乱的战场中心被一个身材娇小的血色人影硬生生撕裂出一个真空地带,一人一剑竟然让除自己之外的任何活物都无法靠近。极强烈的斗气在疯狂喷发,仿佛决堤的大坝,大地都被吹出一个皲裂的深坑,浓稠的血液缓缓灌溉进去又被斗气带动的强劲气流吹散,沸腾。散乱的头发被染上血色,本应该凝结成一条条的形状却被斗气硬生生吹散在半空中舞蹈。张牙舞爪。

    刺鼻的铁锈味道让眼睛都要睁不开,似乎睁开眼就要看到血色的世界。

    巨龙的残尸已经难以辨别,一部分是被恶魔的利爪和魔法切割,更大一部分是被骑士剑带起的剑风摧毁于虚无。

    任何敢于踏足雷池半步的恶魔都会被一剑击杀,不论是高等恶魔还是中低级恶魔,无一例外血溅当场。

    这本应该是极大鼓舞士气的事情,但飞鹰要塞的战士们脸上却不好看。十二玫瑰骑士团奔赴救主不成,反被暴走状态的公主殿下毫不犹豫地一刀两断。不论是恶魔还是人族战士,亦或者是兽人族战士,只要踏足被鲜血覆盖的真空地带就会遭到暴走中莉亚迪的致命袭击。

    地上不仅铺陈着恶魔的尸体,也有人族和兽人族的战士尸骸。让人心寒——十二玫瑰骑士团竟然被她们宣示效忠的公主亲手覆灭。

    天问一步步从战场边缘走进来,步态冷艳而沉重。克莱德和帝恩斯忠诚地守在亡灵法师左右,把一切危险隔绝在外,铺出残暴而高贵的红地毯,仿佛在铺成一条通往舞池中央的道路。

    “她疯了。”乌星出现在天问身后,拉住军团长的手腕,对他摇摇头。乌星不愿意再让军团长去承担一些本不应该他承担的事,即使这很有可能关系到人族王国的兴衰,甚至幻世大陆的兴衰。但他不在乎!月之痕宁愿选择军团长的长久安宁。

    你说乌星自私也好,说他任性也好,但这就是乌星的选择。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这何尝不是一种智慧?你今天为了这个世界,可以拔一根毫毛。明天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殉道。后天是不是就可以把一半的人推入深渊,而存留另一半的人呢?

    人性和伦理,并不是始终对立矛盾的。爱和‖欲也是一样的。

    “是我的过错。”天问驻足叹息道,“心血来潮,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是逆风教给我的道理。”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天问抬抬眼皮,视线似乎能看穿整个战场,亦或者整个世界:“全部。”

    “别这样说,好像什么都是你的错,你的错。你总是这样,你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乌星实在气不过军团长这副模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天问沉默了一下,他看到月之痕都已经聚到他周围:“如果这样让你们觉得不愉快,我只能说很抱歉……”

    “不要说对不起!”乌星格外暴躁起来,军团长越是这样说越是让他不甘。“她已经疯了,那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扭头走人。”

    “不是的,乌星。”天问扭过头,“有因必有果。我立足于这片土地,自有使命……”

    “你错了,我的军团长。”乌星突然笑起来,仿佛胜过雄辩者,一下子从暴躁中脱离出来,“迪蒙也错了。你不懂,你不仅缺失私‖欲,对所谓爱的认知也不过是自己在束缚自己罢了。改变别人的命运,却还在说自己的什么使命——你不是不相信命运的吗?说到底,只不过是你自己骗自己罢了,其实你不是被命运捆缚,而是被你自己捆缚。不是你失去自由,而是你放弃了自由。”

    天问呆呆地看着释然而笑的乌星,一时无言以对。

    “走吧,”乌星轻笑起来,伸手捏捏军团长兜帽下错愕的脸庞,接着握起自己的双弩,走向莉亚迪的方向,“现在——你开心最重要。”

    天问还茫然若失地站在原地时,月之痕都微笑着拍拍他的手掌传递着自己的温暖,握着自己的武器从他身边路过,毅然决然投入杀戮中去。

    我,不懂吗?

    天问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左手缠绕着昂什纳多,掌纹难以辨认,右手的掌纹却清晰可辨。

    是啊,我连自己都认不清,谈什么认识世界呢?

    天问摇摇头,淡笑着踏上猩红的道路,冷艳高贵而扎眼刺目。他已然别无选择,只能在一路向前,在黑暗中摸索,跌跌撞撞。

    人活着,总要有点精神。即使我一无所知。

    天问在兜帽下深深看了疯狂状态的莉亚迪一眼,那个在战圈中扭转飞腾肆意收割的身影,仿佛是自己的未来。缺失而溢满,矛盾而统一。

    月之痕在战场中肆意穿行,从战场的东南方向硬生生凿穿一条血路,霸道不羁,潇洒而狂妄。

    天问已经能清楚看到那片猩红的血池了,浓稠的鲜血在隐隐沸腾着不安,掩饰着曾经出现过的恐惧,残破的铠甲不再吱呀作响,再也不会影响穿着者发挥全部实力了。死亡如同雨滴一般在战场四处绽放,这里更是密雨区,雨水都汇聚成水池了。

    天问看了看脚下的猩红,那是月之痕铺出的死亡地毯,严整地接入红色的舞池,仿佛在邀请天问尽情舞一曲芳华妖娆。

    “接管这里,”军团长发话了,战场上,军团长说了算!“现在,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月之痕和大批骨干级亡灵开始沿着血池缓缓踏去,划分出月之痕的地盘。

    天问从容不迫地踏进血池,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莉亚迪扭过脸来。白皙脸庞沾染的血债凝结成黑紫的颜色,复而又覆盖上一层新的残忍浓妆。妖异而恐怖。

    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翡翠竖瞳隐隐发光,直勾勾地盯着天问,仿佛在省视猎物。杀气四溢,手中璀璨的骑士剑等待着畅饮更多的鲜血。

    接着莉亚迪便瞬间扑上来,跳跃着斗气光芒的骑士长剑狠狠斩过来,定意要将胆敢侵犯自己领域的斗篷人影斩杀当场。

    “你从来都没有胜过我,”天问呢喃一句,风轻云淡地探出黝黑细长的月影权杖,“过去是,现在也是。”

    似慢实快的月影权杖后发制人,点在莉亚迪左肩的铠甲上。本来以亡灵法师那可怜的力量属性就算点到了肩膀也无伤大雅,但闪耀在月影权杖上的铭文显然不是摆设。

    莉亚迪的身形在半空中一滞,最终落了下来。双手握着骑士长剑紧盯着风轻云淡的师,喉咙里挤出低沉的嘶吼,隐隐有龙吟的感觉。

    “谁给你的勇气让你盯着我看,龙?”天问斥责出声,来自虚空恶魔的威压和亡灵法师的死亡气息透体而出,别说是莉亚迪了,就算是巴卡尔在这里也会觉得一瞬间的毛骨悚然。仿佛被雄狮盯上的兔子,死神的镰刀就在脖子上的感觉。死亡,如此之近。

    莉亚迪被猎龙恶魔注视了一般,惊恐地嘶吼一声,张嘴喷出灼热的龙息。借着滔天烈焰抽身后退。恐惧,这是烙印到灵魂深处和骨子里的本能,就算是食物链顶端的龙类也不能抹除。

    破魔铭文,急流铭文,螺旋铭文,噬魔铭文,衰减铭文。一套铭文瞬间在月影权杖上亮起,声势浩大的灼热龙息泯灭于虚无。巨大的反差让人觉得不真切,仿佛那可怕的龙息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有翼之蛇,谁指使你这样做?”天问一步步走向双手持剑压低身形的莉亚迪,兜帽下的视线有如实质,极大的恐惧让莉亚迪只能定在原地。

    龙的心血可不是传说中那样饮下就能受益良多的。在幻世,龙的精神体就寄宿于自己的心血之上。如果谁在意志不够坚定的情况下饮下龙的心血,那无异于自寻死路。而龙就能通过这种方法转生——放在现世那些修真者发嘴里就是所谓的“夺舍”。

    传说中的什么龙血战士、龙血骑士,基本都是假的。要么只是浑身沐浴龙血,要么就是被巨龙夺舍。历史上真正以凡人之躯驾驭龙血的强者也会在龙族无止尽的追杀中殒命。

    天问眼神淡漠而凌厉,然而,回应天问的只有一声意味混乱的龙吼。

    “莉亚迪,回来!”天问轻斥一声,“你的罪责,你自己来背负!”

    莉亚迪浑身在颤抖,竖瞳也在扭曲,却依然死死盯着天问,杀气丝毫不减。

    “忏悔!看你手中的鲜血,地上的死亡。”

    “……嘎~呼呼……师……”莉亚迪状态很不稳定,翡翠色的竖瞳还有转向猩红的趋势。这是巨龙之魂复苏的征兆,龙威开始溢散开来。莉亚迪精神世界的抗争似乎并没有任何作用,微不足道的挣扎被巨龙之魂镇压。

    天问的背后,越来越多的亡灵参加划分领地的战斗,高等恶魔聚集在这里绝对不是天问手下的亡灵能够轻松的事情。不要看莉亚迪之前杀起高等恶魔如同杀鸡屠狗,其危险程度根本不像表面那样十拿九稳,甚至只要天问来迟一些,莉亚迪很快就会身体崩溃,要么死于暴走的副作用,要么死于高等恶魔的利爪之下。

    “我是托尔潘德拉。”莉亚迪的瞳孔突然再次稳定成竖瞳,凛冽的龙威瞬间爆发,“我的姓氏是……欧西里斯。我的身体里流淌着最尊贵的龙族血脉,但却不得不藏身于黑暗。荣耀不能加于我,平凡是我的保障。我的姓氏就是诅咒,直到这序幕的掀起……”

    天问皱起眉头,他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神,不是神灵,而是神明!在这喊杀喧天,热血沸腾的战场上,天问却无端地感到一阵寒意。

    命运,虽然天问自称是践踏命运的渎神者,但他不得不承认,在真正的神明面前自己不过是玩笑而已——如果,我现在反抗命运的想法也是来自于神明呢?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深深的挫败感就油然而生,并不是天问太脆弱,而是他洞察到许多别人没有察觉的东西,他没有理由不敬畏,不谦卑。他知道,自己是师。认识得越多,越觉得自己微不足道。

    “我没兴趣。”天问看着胡言乱语的莉亚迪,或者说看着托尔。

    “不,你有兴趣的!你是月之痕天问,你是师,你是天启者,你是追寻足迹者,你是被允许的忤逆者。我祖,我父,我,得了启示,我要动摇你的民犯罪,就是饮血的罪,忤逆的罪。这样,你便晓得未来。我做这异象与征兆给你,因为这话来自于光,来自于暗,来自于至高者。”

    小光?小暗?还有……神?

    “龙,你的目的?”天问冷冷地看着托尔。

    托尔支着在暴走中几乎崩溃的身体站起来,翡翠色的竖瞳上绽放出摄人的光芒:“真理。我别无选择!”

    语毕,莉亚迪的身体瞬间瘫倒在血池里,骑士长剑失去光泽,歪歪斜斜地刺在血地上。在亡灵法师的视线里,巨龙的灵魂已经成为了莉亚迪的一部分。

    天问沉默了一会儿,踏着薄薄的血池走到莉亚迪身旁:“你让我失望了。”

    莉亚迪一言不发地流着泪,复杂的情绪在她逐渐恢复的翡翠色瞳孔中纠缠——对杀孽的忏悔,对违反师命令的后悔,对战友死亡的悲痛,对还能活着见到师的庆幸,对重生的希冀……仿佛有强大的力量灌注到她的四肢百骸,但她确实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凯恩将军粗暴地抓起莉亚迪扛在肩膀上,仿佛只是扛着一个破旧的玩偶,只是泪水在沾染血迹的脸庞上横流。不言不语,却隐藏着千言万语。

    这片战场,月之痕不能再呆下去了。月之痕确实很强,但还不能够帮飞鹰要塞翻盘一战。恶魔吞灭飞鹰要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更不用说后面还有一个迪蒙陛下从未出手。

    “我们走吧。”天问看了北方一眼,那里差不多就是移动森林的位置,有预感会发生一些事情,尤其是在托尔说完话之后更是觉得不对劲。

    月之痕收缩防线,按照来时的方向退回去。只不过这次恶魔的阻拦更加凶猛,来自飞鹰要塞战士的呼号也更加震耳欲聋。

    如果有幸存者,那么第二天也许就会传出这样的消息——“那个恶魔亡灵法师掳走了莉亚迪公主殿下!”

    嗯哼,接下来就是勇者讨伐恶魔大人的开场白。听起来倒是挺童话的,如果公主殿下最后和勇者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是不是就欢天喜地大结局了呢?

    天问苦笑着摇摇头,真是造孽啊。

    就算阻力再大,月之痕推进的速度丝毫不减,有天问的恐惧术配合,开出一条路的效率无疑是大大提高了,毕竟节省了拦路者流血和哀嚎的时间,不是吗?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天问能够感受到来自北方的恶意,再加上托尔的话,天问愈加确信有什么事会发生。

    “真的是你吗?”被扛在凯恩将军肩膀上的莉亚迪嘶哑着开口,如果不是天问听力敏锐,恐怕还真的听不见。

    “我在这里。”天问看了莉亚迪一眼,披散的长发被粘稠的血液凝固在一起,污浊而醒目,表情被遮蔽,不知喜悲。

    “那可真是太好了呢。”莉亚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就算再怎么坚强,终究只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啊。

    天问没有回话,震荡的恐惧魔力瞬间开出一条宽广而混乱的路。他觉得莉亚迪现在应该安静一会儿,休养是必须的。龙的血脉不是那么还需要时间和她融为一体。

    “师,我饮了血,急于丧命。死亡在召唤我。师,我犯罪了。”

    “这事,回去还有时间忏悔。”天问斜了莉亚迪一眼,驻足看着身后的天空,那是北方。

    “为什么还要与我计较这事?放我与飞鹰要塞同亡——只要你不知道——这样不是免得你生气吗?”

    “但我已经知道了。”天问摆摆手,示意月之痕停下脚步。亡灵们开始团团收缩起来,克尔苏加德被天问召唤到手边,布置起未亡人的阵列。

    “师,我是有罪之人,双手满是罪孽,我的身体里流淌着龙血,犯了你的罪。”

    天问不言不语,伸手露出昂什纳多的细链,永恒之书被他取出来,在他手上被魔力翻动。

    “龙的声音在我灵魂里回响不绝。”

    巨大的魔法阵在天问脚下展开,一直圈住了所有骨干亡灵和月之痕成员。

    “要我憎恨我的仇敌。”

    磅礴的死亡魔力瞬间注入魔法阵,不论是恶魔还是人类亦或者是兽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滔天魔力压迫了呼吸,恐惧不已。

    “高傲蒙逼我的双眼。”

    我所能抗争的,不是神明,因为我一无所有。

    “愤怒使我失去理智。”

    但我永不放弃,渎神亦或者蔑视命运,并非我无所不能。

    天空突然黑下来,有极大的恐怖自北方来,如同世界末日的龙卷风压迫着生命本能,极大的气息自北方升腾而起,那是什么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多么熟悉的味道——神威!

    那个方向,不用猜都知道。蛛后罗丝!

    “我以残破的罪孽身躯承载龙的遗志。”莉亚迪还在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着,仿佛庄严的骑士誓约。“我是背弃教条的骑士,失去家族荣光的懦弱者。”

    天问的灰**法阵似乎也达到了饱和,握着月影权杖的右手已经浮现出熔岩恶魔皮肤的皲裂形态。若隐若现的岩浆在皲裂出溢散出强烈的魔力波动。

    “愿我背负龙的恶名。”

    一个黑点从北方天际极速放大。

    “我以新的名字重生,”莉亚迪在神威下蜷缩起来,“我叫……”

    天问抬起头看向那个极速袭来的巨大黑球,那是罗丝给天启者的下马威,亦或者是给路西法的觐见礼。一颗巨大的毒液弹,弥漫着nongnong的神威,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天问咧嘴一笑,念出这个名字,巨大的骨骸之盾瞬间立在所有亡灵和月之痕头顶,把四面八方围得滴水不漏。“这是你的新名字,龙血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