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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心疼你

    全城隔离这种手段,本身就是人道中的不人道。

    为了大多数人的生命,放弃一部分人的生命。这样的说法好像有道理又似乎没道理。

    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是受害者,这些瘟疫地区的苦难人民分明更是值得同情,但偏偏遭受无妄之灾,被无情的牢狱隔离起来。“为了更多人的生命安全。”他们得到的永远是这样看似顾全大局实则冰冷的回答。

    这个时代没有谁比谁更幸运,只有谁比谁更不幸。

    很不巧,他们就是更不幸的那批人。

    为什么是他们呢?为什么他们一定要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呢?战争的惨痛代价为什么一定要他们买单呢?

    隔离区的人民沉默着,在隔离区等待瘟疫缠身,然后在痛苦中被折磨至死,呢喃着对全世界的恶毒诅咒撒手人寰。

    “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我们都还健康!我们没有生病!”他们搀扶老小歇斯底里地对冰冷的隔离带怒吼出声。“你把我们都当成畜牲圈养吗?圈养在这个满是死亡的猪圈里?”

    天问没有说话,不论愿意或者不愿意,月之痕小队终于遇到企图逃离隔离区的民众。

    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很明显,他们在麦雅斯城或者落根城过得很不好。蓬头垢面的他们站在崎岖的山路上,对着月之痕大声控诉着世界的不公。

    “你们凭什么这样做?我们也应当拥有自由!我们要逃离死亡!”他们中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他们的领头人大声呼喊着。“给我们一条生路吧!愿圣光纪念你们的恩德!看在圣光的份上。求你们了。”

    天问还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如同冷峻的雕像,他现在有些感谢遮蔽自己光线的兜帽,因为它也能遮蔽灼人心神的视线。

    月之痕的其他成员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们强撑着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忍受比阳光更毒辣的灼烧。简直不下于酷刑折磨。

    月之痕表面上的冷酷终于逼迫成群的平民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了,他们深知背后有极可怕的凶兽在追赶他们的生命,现在停留几分钟甚至感觉到背后的无形凶兽已经开始****空气里的人息了。

    “求您行行好,可怜我们吧!放我们一条活路吧!我们……已经……我们已经不能再失去什么了!”站在逃命平民队伍最前方的人影突然矮下一截,陆陆续续的啜泣声传来,不难想象出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正泪流满面地跪倒在自己前方。“求您行行好吧!”

    仿佛触碰了某个开关,跟随他企划逃离隔离区的人们不由得开始哭泣起来,一个人、两个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泣不成声。他们大多在这片土地上失去了挚爱亲人,现在又不得不背井离乡寻求活路,找寻着能够含着泪水苟延残喘的希望。

    我会感恩的啊!如果我能活下去,哪怕满身痛苦、满目悲伤,我也会为生命心怀感恩的啊!

    活下去,即使他们不知道这样舍弃了尊严继续在这世上苟延残喘是否值得,但他们分明知道——自己不想死!

    越来越多的人跪倒在地,在黄土地上互相拥抱着号啕大哭,声嘶力竭的泪水饱含了多少辛酸和痛苦只有承载的土地才知道。

    天问继续冷漠着,月之痕继续冷漠着。他们据守在那里,宛若雕像,既不感动,也不怜悯。既不会因为承受老人的下跪而罪大恶极,也不会因为观赏别人的眼泪而感到快意。他们只是冷漠着,剔除了悲哀和怜悯、惭愧和喜怒,只是单纯地保持冷漠。

    “求你们了……”这样的话不知道在耳边回响了多少次,这个险峻的小山丘仿佛被卑微的恳求占据了。

    直到声音沙哑,泪腺干涸。

    月之痕一成不变的冷漠仿佛城墙,冰冷、无情、令人心生绝望。

    “还不肯吗?就不肯给我们一条活路吗?就一定要把我们活活逼死吗?”年近六旬的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长时间的哭泣和跪恣使他更加虚弱,不得不扶着一旁的树干起身。

    因为愤怒吗?因为得不到活路而怨恨吗?因为尊严丧尽也不能为乡人求得活路而羞愧愤怒吗?

    “你们……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啊!”绝望的哀鸣从他嘴里迸发,月之痕的名字似乎就这样受到了侮辱。“你们的良心哪去了!我们这里有人族的、有妖族的,为什么你们就没有一点同情心!”

    字字诛心的指责让仙音晃动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迅速回归到无动于衷的表情。

    “你们这些刽子手!”老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我的儿子就是被你们这样一步步推下悬崖的啊!我可怜的儿子啊……你们这些冷血的刽子手!畜‖牲啊!”

    “刽子手!”“畜‖牲!”“没人性的牲‖口!”……

    越来越难听的叫骂声形成浪潮扑面而来,他们愤怒的脸色在阳光下扭曲着,怨恨的诅咒话语越来越可怕。

    绯也晃动了一下,但很快也停息了下来。如同幻觉一般出现又消失的躁动。

    “让开!你们这些冷血的刽子手!”“滚回沙地里!冷血的畜‖牲!”……

    没人愿意死亡,更没人愿意呆在坟墓里坐以待毙,特别是无能为力地看着亲人在自己眼前一个个痛苦地死去,最后迎来自己的折磨末日。

    他们因为这样同病相怜的情绪,因为共同的愤怒走到这里,不满于生命就如此终结,愤怒于命运的不公。他们走到了这里,一起走到这里寻求出口。

    倾语轻轻颤抖了一下,不忍地微微偏过脑袋。扑面而来的指责让未经世事的小萝莉感到可怕和委屈。

    天问开始觉得带月之痕的孩子们直接面对这样残酷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妥。不动声色地把手搭在meimei娇弱的肩膀上以示安慰,好在天问的安慰很有效,倾语咬咬牙强迫自己扭头看向正前方的逃离者。

    坏人由天问扮演,这样的默契不是应该一开始就定好的吗?——至少恶魔大人是这样想的——当做不知道,就像以前那样毫无察觉不也很好吗?何必站起来白白受罪?一个人承担集体的负担,为什么还要一起凑热闹呢?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并不是天问感情迟钝,恰恰相反,恶魔藏在心底的多愁善感比谁都要敏感、丰富。只是他向来都是这样的人,默默奉献,奉献自己能奉献的所有,默默忍受,忍受自己能忍受的一切。即使到如今他也都是这样做的。早在十年前刚认识青云仇老头子没多久,就收到这样的评语:“让人好气又好笑、妄图背负全世界的小鬼。”

    “你们!你们!你们都会遭报应的!你们必遭诅咒,在地狱的永火里,不要忘记我们的愤怒!屠夫!”

    “回去,等待通知。”恶魔大人终于开口了,冷冽的话语仿佛来自北地寒原的冬风,凛冽的命令通过传音石清晰地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

    “原来你这畜‖牲也会说人话吗!屠夫!刽子手!”领头人怒极反笑,指着天问叫骂道。

    天问不为所动,似乎被辱骂的不是自己。

    乌星却小步向前踏了一步,身体微微躬起,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双手已经搭上了手弩。如同优雅的豹子一般随时都能暴起。

    好在天问及时用眼神制止了乌星的冲动。乌星若有所感地看向自家军团长,鼻翼两侧的肌rou轻微地颤动,眼匝肌紧绷,最终委屈又不甘地收回脚步。

    暴力能解决的只有表面问题,但会带来更大的问题——仇恨,仇恨会在死亡后延续。

    “我讨厌暴力。”这是恶魔经常说的话,这次只是用眼神来传递信息而已。

    “啊!恶魔!滚回你的地狱去!”不知道是谁的怒吼,很幸运地猜中了恶魔大人的真身。

    可惜,没有奖励,硬要说奖励的话,就是在暴怒的石块猝不及防砸中恶魔的肩膀后,亡灵法师再也压制不住亡灵暴怒破开亡灵空间跳出来的行为。

    一场闹剧在“鬼呀!”“亡灵啊!”之类的惊恐奔逃中落幕,好在亡灵法师及时把暴怒的亡灵干部都劝回来,才避免更加悲剧的流血事件。

    直到最后一个瘦弱的背影跌跌撞撞消失在月之痕的视线里,月之痕都保持着沉默。不明的情愫在空气里酝酿、翻腾、沉淀。

    “为什么不躲开呢?”终于倾语开口了,站在哥哥身前却因为情绪不在状态而没能帮哥哥挡下一块石头,这让小萝莉感到自责,同时又为哥哥感到愤怒和委屈——明明,这种事情,明明不是他们的过错啊!为什么要月之痕来承担?为什么要哥哥总是受伤?

    “如果,这样就能终止仇恨,那很划算。”天问蹲下身顺手拉下自己的兜帽,一如既往淡笑着,扶着小萝莉柔若无骨的肩膀。“很可惜,它不能。”

    “你的容忍被当成了懦弱。”乌星看着蹲在倾语背后保持温柔微笑的军团长,胸口沸腾的情绪让他声音哽咽,他从来未曾感受过这样复杂而强烈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感受,只能够从那团杂乱的情绪中清晰地剥离出愤怒——对世界的愤怒。

    “那又如何?”军团长保持着风格式的风轻云淡,乌星到这个时候才隐约感受到自家军团长胸襟开阔的程度,那种对全世界的纵容和……爱?嗯,就是这个吧?只能用这个形容了,爱。“生命,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都是同样可贵的。我可不能因为几句脏话就剥夺别人的生命。这是敬畏。”

    “你们好歹学会一些克制,”天问嘟嘟囔囔地摆弄着手上的两枚戒指,“所以我才说讨厌暴力啊。”

    “坐吧,”天问偏偏脑袋看着状态不佳的伙伴们,“嘿,伙计们,别摆出垂头丧气的样子嘛,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呆好几天呢!”

    仙音不说话,绯也不说话,倾语和乌星也都不说话,陆陆续续回来的亡灵更是不言不语。

    午后阳光下恶魔大人挂在脸上的淡笑有些尴尬,这诡异的场面……有点应付不过来呢。“怎么了吗?”

    “没,有点想哭。”

    喂喂,仙音妹纸,你这也太诚实了吧,说哭就哭,你敢不敢给我点反应时间?

    “我说……”天问刚想安慰几句,抬头就发现事情似乎超出自己控制太多,泪眼朦胧的可不只仙音一个呀。

    “想哭就哭出来嘛,忍住不哭才难看呐。”天问叹口气,还以为小伙伴是因为同情隔离区的平民,为他们的处境感同身受而难过。打预防针先来一发。“这样的事情,我们还要做很多的。”

    “亲手断送别人的希望,即使他们是无辜……”

    “你说什么啊!笨蛋!”绯洁白整齐贝齿咬着花瓣般的下唇,泪眼汪汪却装出恶狠狠的眼神,“没见过你这样安慰人的!”

    “哈?”天问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自己语气不对吗?

    “都是你不好啦!”

    怪我咯。囧。

    倾语转过身,一把环住哥哥的腰,紧紧地抱住哥哥,仿佛要把哥哥融进身体里才甘心。

    天问下意识地就想低头向下看。

    “不许看我,我不要哥哥看到我哭的表情!”小萝莉的声音闷闷地从天问的神秘斗篷上传来。撒娇的语气是哥哥没办法拒绝的,谁让他是妹控呢?

    “话说,你们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这样。”天问无奈地摊摊手,接着很自然地抚摸倾语贴在自己肚子上的小脑袋。

    “天问,我的军团长。”仙音直视着天问,即使因为泪水朦胧双眼使得视线不清晰,但她知道那个人就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想替他们擦眼泪。“我心疼你。”

    一想到军团长向来替他们顶着这样的痛苦还一面微笑着说温柔的话,心里就感觉很愧疚,感觉自己好没用。一直都是军团长在照顾所有人,一直都是。

    小到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大到到万人屠杀事件,一直都是由军团长一己承担……一想到这里月之痕的小伙伴不由得感觉心酸。

    从来都没有抱怨,从来都没有退缩。带领我们打命运的脸,义无反顾向神明举旗,总是神采飞扬、才华横溢的恶魔原来一直承担着甚于表明的代价啊!

    一直被这样的人保护着,安全感满满是没错。但谁乐意啊!看着自家的军团长为他们一直受伤,伤痕累累还能微笑,继续强撑着为他们遮风挡雨——他们自问是不能坐视不理了。

    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我也可以啊!

    “我主,我心疼你。”帝恩斯的话毫无疑问换来了亡灵法师转过脸时满满的惊讶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