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通缉犯的第三天（下）
查尔斯脚下掀起白色的水花，瞬间奔至天问面前，气势汹汹地用双手提起包裹在斗篷里的亡灵法师。身体单薄的亡灵法师自然不是战士的对手，毫无反抗就被提起悬空。 “为什么不回答我！”查尔斯暴怒地摇晃着手上的亡灵法师，粗暴的动作完全看不出往日的斯文——事实上，在外人面前赤luo着身体完全不符合贵族礼仪——半边沐浴在阳光下的亡灵法师就这样被拎在半空中，双手双足顺从地心引力下垂着，宽大的兜帽被查尔斯的粗鲁动作摇到一边。“告诉我！” 阳光意外的刺眼，天问偏着脑袋眯着眼，似乎在试图逃避阳光的直射或者查尔斯的咆哮，最终他还是转正了脑袋，目光带着扎眼的柔和、怜悯，俯视着亵慢自己的查尔斯。 查尔斯的红发还在滴水，眼角随着呼吸剧烈颤抖，提着天问领口的双手也在颤抖，他嘴唇也在发抖，声音同样颤抖，直视着天问：“为什么？” “克莱德。”天问没有回答查尔斯的问题，反而叫出克莱德的名字。 这位忠心的亡灵可不喜欢有人轻侮他的主人！不允许！克莱德正站在查尔斯身后，镰刀的幽冷也架在查尔斯的脖子上，如果不是主人的阻止，克莱德敢保证噬魂虫能让这个红发小子yu仙yu死！ “请把武器收起来吧。” 天问声音温和的指令是克莱德绝不逾越的，即使克莱德现在杀意沸腾，但在主人的制止下也只是狠狠地剜了查尔斯一眼，灵魂之火猛烈跳动着，最终不甘地放下战镰。当然，如果主人遇到什么危险——保护主人的安全为第一要义！ 天问的精神力现在异常虚弱，克莱德根本不是他召唤而来的，而是克莱德感应到外界情况，自主破开亡灵空间来护主的——事实上，所有白银阶以上的亡灵都很少受天问的强行控制，自从发现白银阶的亡灵能产生智慧以后天问就不在将他们当成工具，而是和自己同样平等的灵魂。至于为什么这些亡灵还在为天问奉献忠诚，嗯，这就不得而知了。就理论上来说，克莱德、帝恩斯……这一批的黄金阶亡灵在这种情况下完全可以脱离天问的召唤契约，单方面斩断精神联系，从而自行独立生存在主位面。但是，他们都没有这样做。 或许，这就是恶魔大人的魅力所在吧。 至于查尔斯…… “亲手弑父的我……满手罪恶的我……”查尔斯低下头，全身颤抖，至于身后来自克莱德的威胁已经不被他放在眼里，他现在求一个——救赎。“告诉我，我还有什么资格活下去？苟延残喘地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三两句话后，查尔斯已经泣不成声，不能继续后面哽在喉咙的话。提着天问的双手也缓缓垂下，天问下垂的双足也落回地面，可怜的查尔斯，可怜的查尔斯跪倒在水池里，跪倒在天问的面前，双手握拳，泣不成声地敲打着白石水池边缘：“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对不起。” 即使双足着地，天问这样的虚弱状态也不支持他站立，至于为什么亡灵法师没有摔倒在地——感谢酱油的肋骨！忠心护主的酱油也忍不住破开亡灵空间，及时抱住了快要摔倒的主人。 ‘谢谢哦。’天问颤抖着站起来，对着身后的酱油苍白一笑，精神波动勉强传递自己的感谢。当天问转回头准备回答查尔斯的时候，不由得为眼前的景象而错愕。解答者、疑问者、帝恩斯、凯恩……黄金阶的亡灵围着查尔斯站在水池里，很明显，他们现在对于红发的忏悔者并没有多少的同情心，甚至满满恶意——至于宽恕这个敢于冒犯主人威严的人，这个想法从来都不曾跳出来。 ‘没必要这样呀。’天问摇摇头，勉强制止有暴动趋势的亡灵们，否则指不定可怜的查尔斯真的被撕成碎片。‘请不要这样愤怒。’ 亡灵们无奈地收起各自的武器，对于主人宽阔的心胸即是钦佩又是叹息。恨恨地瞪了查尔斯一眼，最后默契地站回主人身后。 查尔斯跪在水池里，双拳敲打着白石阶，啜泣洒泪，重复着意义不明的‘对不起’。白色的石阶在强大战士的捶打下裂开了可怕的纹路，淡淡的猩红颜色沿着蛛网般的裂痕延展开。 “查尔斯，请接受现实。”天问蹲下来，一手捧起查尔斯的脸颊，使水池里跪倒的查尔斯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你是一位敢于面对现实的勇士，不是吗？” 天问就像安慰小孩一样劝导查尔斯。 可怜的查尔斯呆愣地看着面前的天问，这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亡灵法师展现了神秘美感以外的另一种魅力，兜帽摘下来以后，阳光下最后的阴影也被抹去。天问的俊美面容和温柔的声音无一不在吸引着查尔斯，那是比沐浴在圣光下还要圣洁和纯彻的东西！查尔斯凭借直觉，一种从灵魂到毛孔的战栗使他隐隐约约认识到这位亡灵法师。‘我看到了，纯净的、高贵的……灵魂！’ 天问表现出来的淡然气质和温柔成了深渊中查尔斯的唯一光辉。正如天问所预言的，恶魔大人成了溺水者的救命稻草，当然，这根稻草变化无常，对于一些人坚韧无比，成功拉上岸；而对于另一些人，只是更深的黑暗。 “我……尽力了。”查尔斯从‘魅惑’中清醒过来，随即感觉自己的直视简直是对天问的玷wu，快速地垂下脑袋。痛苦地揪着自己沾水的红发，不论是之前的悲剧还是眼前的混乱，查尔斯只想眼睛一闭天昏地暗睡过去，或者干脆永远不要醒来。泪水缓缓流淌，又合着头发上的水珠一起滴入水池。“但是……这样的我，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的……我的血就和这水同在。只要……您愿意，我的身躯也在死后为您战斗。为什么饶恕我啊！我是不可赦免的罪人啊！” “生命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当然，意义这个词本身也没有任何意义。”天问再次强硬地捧起查尔斯的脸，迫使他直视自己，也迫使他把所有混乱的情绪写在脸上。“查尔斯，你知道的，信徒的高贵在于灵魂。生命的过程无论如何丰富，终究是虚妄。通过生命来寻找、增添存在的意义才是活人应有的智慧。查尔斯，你不是愚蠢的人，你也应该知道每个人都不是全然无罪的。即使这样，这个世界依然容许他们活下去，这片天地始终有他们的容身之处。难道要我问你的罪责，就把你归入死类来赎罪吗？查尔斯，我不是神，我没有洗罪的水，懦弱的寻死只会将你推进更深的堕落里。就像用酒精麻痹悲伤一样，醒过来后只有空虚和更空虚。” “查尔斯，告诉我，你的短剑剑柄上刻着什么字？”“法律。”“很好。这就是答案。”当然，只是答案之一。 “可是……”“没有可是。”天问坚定的语气打断了查尔斯钻牛角尖式的辩论，这样为自甘堕落寻死找借口的话可不是天问想听到的，“死者留下的遗物有两样，很遗憾，查尔斯你只看到了父亲临死前的诅咒。现在，他还把总督的担子连同牧养领民的杖放到你肩上。你母亲的祝福也在你身上。你可知道自己所承载的份量？” 查尔斯不再说话，呆愣地看着天问，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止息了。他看着天问，就像看着自己的神。现在神谕已经使这朝圣者的灵魂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姿态。 天问看到查尔斯的表情就知道大功告成了，微笑着用大拇指蹭蹭他脸上的血迹，那是昨晚凝固了的、前总督的血，像诅咒一样的血迹被天问温柔地抹去：“整理一下，等等来书房找我。” 天问不急不缓地离开了浴室，当然，这还需要酱油无微不至的搀扶。 查尔斯也才模糊意识到，天问为了唤醒他而付出了多大的代价。错愕、感动、羞愧和满足感一齐涌上心头，这样别扭的情绪也使得查尔斯在悲剧后露出第一个笑容。 书房里的木椅还算干净，黑色的厚重书桌下藏着前任总督的日记。天问在帝恩斯的帮助下，轻松破开几个简易冥火魔法陷阱，把日记本摆在桌面上。本来是想伸手打开日记的，但天问叹口气后坐回木椅，揉揉太阳xue，不仅是因为精神力超支，更多的是因为查尔斯的治疗后遗症已经十分明显了。 酱油很贴心地把书房窗户打开，阳光迎着雕花窗户照进来，书房明亮了不少。天问微笑着对酱油点点头，随后闭目养神，等待查尔斯。 后遗症啊，这种东西还真是挺棘手的。它有点像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但它比之更顽固。对付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一般只需要告诉病人他已经患病，利用排斥心理再稍微隔离一段时间就差不多能够解决。但是，精神力引导加上同步催眠就复杂得多了，可以说是从精神本质上患病，这样的问题并不是天问现阶段能解决的，至少在幻世里是暂时没办法。后遗症会让查尔斯下意识地把天问当成最值得信赖的人，完全地依靠、支持天问，甚至把天问当成自己的意识主宰。更棘手的是，查尔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退一步讲，就算得知了情况，查尔斯也很难产生排斥心理，选择完全服从的可能性倒是更高。 想到这里，天问不得不扯扯嘴角，捂着额头。真是自作自受！ “我来了。”这时查尔斯的红发进入了天问的视线。米白色的宽敞浴衣披在他身上，雪白的胸膛微微敞开。他依旧面无表情，当然，很可能是他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天问——让他家破人亡，让他痛苦不堪，让他认清现实，让他灵魂复苏……这个恶魔！ “坐吧。”天问摆摆手，示意查尔斯随意，嗯哼，有点反客为主了。“这是你父亲的日记，一些从政的经验大概也会记录在里面。接下来你就是总督大人了，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黑色的日记本摆在桌面上，查尔斯扫了一眼，并没有立即收下，而是看向那个难得摘下兜帽的亡灵法师：“你想把我当成傀儡，接管人族区吗？” “如果我说是呢？”天问冷冷地反问回。 “那么，如你所愿。”查尔斯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淡淡的笑容让天问不得不偏过脸。 后遗症果然不好对付！ 恶魔大人难得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情。 “日记中应该有关于冥火教的记录，那部分我希望可以借阅。”天问毫不客气地提出要求，这是要提交给天灾会议的情报，可以肯定天灾会议绝对不希望冥火教再次崛起。 “没问题。但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查尔斯眼底闪动着精光，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险恶用心’摆出来。 “说。”天问当然不会那么脑残地答应任何条件。 “请允许我成为您的骑士！”查尔斯提出的要求完全在天问的意料范围之内，甚至可以说是迟早的事。但天问还是忍不住眉头一皱，这对于后遗症的解决可不是什么好事。查尔斯看到天问轻蹙眉头，也感觉心里没底，“武力方面我会努力，尽快达到更高层次——另外，成为你的骑士后，整个人族区都属于你啦！这样不是更方便吗……” “查尔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天问沉声道。他准备尝试一下用排斥心理的作用来抵抗后遗症。“你马上就要成为人族区的总督了，是统治整个人族区的总督，你还要照顾好治下的三个行省，巩固日益扩张的领土……” “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查尔斯神情不变，微笑着回答，然而这个微笑却标志着天问的尝试失败，“我正在努力把你和我绑在一起，试着通过骑士契约，成为您的仆人。甚至不惜献上一切，财富、权力还有我最后的、仅存的尊严……” “够了！”天问打断查尔斯的话，有些头疼地闭上眼睛，良久才睁开，“不要用金钱和不知所谓的权力来恶心我了，我的骑士，看来我要没收你最后的尊严了。” 听到这略带侮辱性的回答，查尔斯却一脸惊喜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毫不犹豫地双膝下跪：“我主，请接纳我的虔诚。” 双膝下跪——这可不是骑士效忠的姿势，单膝下跪表示骑士的忠诚；双膝嘛，那是向神明献身的姿态啊。 天问不动声色，缓缓地把月影权杖搭在查尔斯的肩膀：“这是不徳之盛礼。查尔斯，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骑士，献上你的忠诚？” “是的，这是我的荣耀！” 简单的效忠仪式在规则契约成立的光华中结束，查尔斯的也如愿以偿地成为天问的骑士。而天问只能看着系统中的新版面苦笑。 做为第一个签到骑士契约的玩家，系统很慷慨地三遍广告刷屏，应天城外还在苦苦等待的玩家们都在沉默中离开了。至于为什么——呵，没人会骄傲得以为可以一人挡住应天城妖族骑兵的冲锋。没看到那个该死的亡灵法师成功拐骗了少将军了吗？哦！真见鬼！ ‘不要放弃治疗啊！’天问撇撇嘴，不知道是在吐槽查尔斯还是自己，或者迅速散去的玩家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