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相见、战场再见
雁奴回来时表情很凝重,默默坐在凳子上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你怎么了?听到什么了?” “曦jiejie,我们这次来说是威吓扰边的突厥部族,但其实是要辅佐新的汗王夺位!” “什么?!” “这件事连小姐和二公子都不知道。全部是由唐国公一手安排的,世子这次来就是联络好了启民可汗的儿子咄吉,他准备杀死自己的汗王,登基为新王。” 现在启民可汗正在准备和大隋作战,乱军之中身亡是很正常的事。遇刺、暴毙、战死,可用的理由太多了。没有人会怀疑是他的儿子勾结好了外人,要置自己父汗于死地。唐国公也正好借此机会拉拢一位新的突厥王,对他日后起兵自然有无数好处。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做汗王了吗?要亲手杀了自己父汗。”历史还真是讽刺,唐国公应该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听二公子的话似乎不是很同意这样做。” “是吗?他怎么说。” “世子说咄吉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到时会在可汗的饭菜里下毒或者行刺。但二公子觉得启民可汗也是一代豪杰,就算死也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那世子怎么说?” “世子说一切都是唐国公的安排,不得有异议。而且所有都已经布置好了。二公子就很不高兴地走了。” “谈崩了啊。” “以唐国公的性格,既然他决定了就肯定不允许有人改变他的计划的。我想他就是知道二公子不会同意,所以才安排世子来办这件事。” “怎么世子很擅长这些事吗?” “曦jiejie,你还不知道世子,长袖善舞。唐国公有什么需要联络和结交的人一般都是世子出马。” “曦jiejie,我们回来了。” “是三公子。”雁奴开心地跳起来去掀开了门帘。 先进来的是元吉,跟在他后面的是面无表情的任其桐。 “三公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们快到突厥大营的时候遇到了贺兰将军,所以就直接回来了。” 他们说话时我一直看着任其桐的表情,希望能从她脸上猜到些什么。但失败了。 “我先去找我二哥和宇文,跟他们说一下你回来了。” “去吧,顺便去看看你大哥,世子也来了。” “大哥来做什么?” “你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雁奴,你去帮我们两个做些吃的。” “好。” 支走了元吉和雁奴,任其桐的眉头才皱了起来,一双眼睛满是哀愁,叹了口气躺倒在床上。 “说吧,发生了什么?” 任其桐半天没有说话,我坐在她身边,拿开她盖在眼睛上的手,发现她的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正不断洒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任其桐这个样子,我一直以为她跟我一样也是个有点二的开朗姑娘,后来见到她英勇杀狼,更是觉得她硬汉一条,现在见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和启民可汗……” “贺兰素斐十五岁的时候随自己的父亲北征突厥,那是我穿越成为她后第一次亲临战场,我还记得当时的情形。那哪里是战场,分明就是地狱。看着无数的人死在我的面前,我的脑子瞬间就停顿了。” “那后来呢?你总不能弃甲投降吧?” 任其桐苦笑了一声,“要是有那么容易就好了。那次带兵的也是启民可汗。那个时候他刚坐上可汗没多久,正当盛年,意气风发的时候。打起仗来勇猛万分。虽然贺兰素斐久经沙场,但“我”却是完全陌生。两军冲杀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跟着人流往前冲,到处都是兵刃交接迸出的火花和刀枪割破牛皮铠甲砍入身体的钝声。我紧紧抓着手里的银枪却不敢下手杀任何一个人。很快我就被人拖下马来,当胸捅了一刀。当时我就痛的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周围已是横尸遍野。” 说到这任其桐紧紧抓着我的手,“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周围那么多的死人,空气中满是血腥气,天已经黑了,四周一片死寂。” 她的描述让我都有些毛骨悚然,想想自己刚经历的完全不能和任其桐的恐惧想比。 “我踉跄着站起来,检查一下自己,伤口倒是不深,只是有些失血过多,双腿发软。我随便找了个方向开始走,我也不知道要走向哪,只是想着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但走了不多远就被来清扫战场的突厥兵给发现了。他们把我带回了他们的大营。我知道如果被他们发现我是女子之后会是什么后果,所以便谎称是军中高级将领,要面见他们可汗。果然他们把我带到了启民可汗面前。” “我第一次见可汗倒不觉得他像突厥的汗王,感觉跟汉族的皇亲差不多。” “我也是这种感觉。我看他不像是野蛮之辈,所以便将我是女子的身份如实相告。我自然不能用贺兰素斐的名字,就告诉他我的本名,只说自己是随军眷属,误入战场。” “他相信了吗?” “是,他不仅相信了还愿意帮我治伤。他让我留在了他的大营里,说等我的伤治好了要带我回突厥。他说他有一位妃子是隋朝的义成公主,一直思念故土,他希望可以带我回去跟她作伴。” “他很喜欢那位公主的样子。” “启民可汗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那你后来随他回突厥了吗?” “嗯。我当时就想着脱离贺兰素斐这个身份,就以任其桐的名义活下去。这正好也是个机会。” “让你整日战场厮杀是很痛苦。” “启民可汗很喜欢中原文化,所以他经常和我讨论中原的风俗民情,后来他发现我也懂兵书时,更是高兴,便叫我依然女扮男装留在他的帐中做亲兵。” “接着便日久生情了吗?” “是,可汗他当时虽然比贺兰大了将近二十岁,但我穿越前已经二十多岁,心智比这张脸要成熟的多。所以我很喜欢他的成熟和稳重。他也觉得我很善于倾听和理解。所以一到汗国他便宣布要纳我为妃。” “现实鲜卑将军后是突厥王妃,没想到你的经历比我还要丰富。那你应该很幸福啊,怎么又离开了呢?” “接下来的事似乎有些狗血,但还真的是这样。启民可汗的王后穆萨阿伊非常不喜欢汉人,义成公主是皇室她自然不能拿她怎么样,但我却是可以任意欺凌。启民可汗虽有心维护我,但他常常不在宫中,也无法对我时时照拂。终于有一次阿伊趁可汗出征,派人想要结果了我。还好被义成公主识破,将我救下。” “没想到突厥人也玩宫斗。” “义成公主劝我离开,阿伊敢杀我,就一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本来打算为了可汗甘愿冒险,但却发现自己怀孕了。”任其桐不由自主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仿佛那里还有一个婴孩正在孕育。任其桐和启民可汗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怪不得可汗那么费尽心思找她,甚至知道她是敌军统帅后都还愿意放她全身而退。 “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我决定离开。但只要在突厥境内都是不安全的,所以我求义成公主想办法把我送回中原。我回去后便去找了贺兰素斐的父亲,但却发现贺兰将军府白幔高挂。我走进前厅看到了两位贺兰将军的牌位和贺兰夫人哀痛欲绝的脸。随即她为我的生还惊喜万分,转身伏在她夫君的灵位前哭着说你还有孩儿可以为你报仇!” 我一直觉得自己穿越回来的身份很是坎坷,但看任其桐,我竟要好处许多。她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刚开始我怕她伤心并没有告诉她我的事,但后来我的肚子越来越明显,没有办法,我只好告诉贺兰夫人我的遭遇。我求她说我不想再当什么将军,只想生下我夫君的孩子,把他养大。” “她肯定不会允许你生下仇人的孩子。” “是,第二天她就端了一碗堕胎药给我。我哭着求她,我甚至答应她只要她让这个孩子活下来,我情愿重回战场,杀光所有突厥人为父报仇。” “那这个孩子生下来了吗?” “她拔出一柄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你父亲的仇你当然要报,但也绝不能留着这个仇人的孩子!你父亲当日以为你死了,为了帮你报仇他才深入敌营出了意外。今日你要是不喝这碗药,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所以你喝了?” “是。”任其桐擦干脸上的泪水慢慢地吐出一个字。 “我不能让贺兰素斐的双亲都因为我而死。所以我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打下来的时候已经成型了。我捧着他想象着他如果能长大,他的父汗可以教他骑马、射箭。可汗会把他举在肩膀上玩耍。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为了给父亲报仇也为了贺兰家的荣耀,不久我便重披战甲。也许是这次的经历,我的心变得硬了起来,上阵杀敌再也不会手软。陆锦,当你是弱者的时候,命运是攥在别人手里的。只有让自己变强,才可以不再任人宰割。” 这样的转变虽然残酷些,但对任其桐而言似乎是好事,一个将军如果不敢杀敌,那他跟死了也没分别。 “我小心避免着不让自己带兵北征,我对启民可汗一直心怀愧疚。我为了保住我们的孩子而离开了他,但最后孩子也没有保住,不想再和他在战场相见。但该来的还是会来,逃不过的。” “启民可汗跟我说他找了你好久,只不过你的名字身份都不是真的,所以一直没能找到。” “他希望我可以跟他回去,他甚至肯罢兵,向大隋俯首称臣。” “那你答应了吗?” “我跟他讲了我的所有经历,我告诉他许多事不是我们一厢情愿就可以的。而且我也不希望他为了我放弃他心中追求的宏图霸业而去向隋炀帝称臣。” “其实你大可以跟他回去重新开始啊。” “不,很多伤口存在了就是存在了,即便好了也会有疤。我在外征战多年,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任其桐了。更何况……”任其桐嘴角爬上一抹凄惶的笑意,“我的母亲还在家等着我大仇得报的喜讯。” “那你就要和你深爱的人在战场上厮杀吗?”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战场相见、战场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