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原乡
人同此心! 心同此理 张嫣吞掉了心里的一滴泪,你要去爱莞尔,你才会是莞尔爱的嫣然。纵然不见不闻,爱永远在心里,不会模糊! 这是一个简单朴素的道理,人们以一个婴儿的形态被呱呱的生下,在成长的过程中融入社会,本能的爱着亲人朋友,用自己一生的实践证明着这个道理。 而张嫣在措手不及中被投入这个陌生的大汉时空,她无法自然而然的爱着身边的人,同时她又努力的渴望被爱,情绪的本能与渴望互相冲击,使她隐隐焦躁而又不知所措,直到此时,在月色下的澧水边,刘盈点醒了她。而当她明白到这一点的时候,原本浮躁的心也就慢慢落回到它原该在的地方。 这一刻,她也就真正的融入了这个时代! 张嫣抬头,看着身边的白衣少年。 他关注的望着自己,容颜在手中灯笼的照耀下,显得分外温暖。 “谢谢你,舅舅!” 她真心笑道。 从今以后,我会认真的做张嫣,陪着那些我爱和爱我的人慢慢长大。我不想做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笑弄风云的英雄,也不愿意平平凡凡的过我的一生,我只愿意在我眼前所见的天地里,所有人平安喜乐的在一起。 “舅舅,”她嗔道,眼睛明亮,“你每天想那么多,会变老的,我可不要我的舅舅变成一个小老头。” 刘盈端详了她一阵子,确认张嫣这次笑容终于出自真心,这才放下心来,道,“胡说些什么呢?” 张嫣捂着手打了个哈欠。 “不早了,”刘盈觑了觑天上群星,笑道,“回去吧!” “嗯。”张嫣点点头,撒娇道,“舅舅,我累了,你背我吧!” “你自己又不是没有脚,干嘛要人家背?”少年板着脸训道,却又在望着女孩困顿的脸色后心软,在她面前微微屈下膝去,道,“上来吧。” 张嫣咯咯的笑起来,趴在他背上,她身子轻盈,刘盈轻轻一托,便稳稳的将她背了起来,朝新丰宫走回去。 张嫣感受身下轻缓的颠簸,枕在刘盈背上安心的闭了眼睛。昏黄的烛光在少年脚下投出温暖的光圈,从中心到四周,渐渐淡去,和着鼻尖淡淡的松香,让人心思宁静。 “舅舅,” “嗯。”少年不曾停步,轻轻应道。 “你是一个,很温柔的好人!” 刘盈怔了一怔,苦笑道,“不要对男孩子说温柔,温柔对男孩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尤其,对国之储君而言,更是要不得的东西! “好!”她应道。 但我会一直这么相信,并心存感念。因为,你就是这样本质里铺着一片温柔的人,永远不惮以最善意的心思去相信别人。 “舅舅,” “嗯?” “其实,你喜欢郦邑,胜过长安吧。” ——因为郦邑,是你的另一个家乡。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温柔的原乡,它的名字叫家乡。 背着女孩的少年轻轻顿了顿脚步,用迷恋而又疏离的目光打量了一眼身边熟悉而又陌生的巷陌人家,许久之后轻轻道,“阿嫣,你不知道,无论再怎么像,不是就是不是,永远不可能变成是。” 家乡只有一个,它不是随便改改面貌装装样子就做的了假的。郦邑会让他觉得更接近故乡一些,可是他心中的故乡永远只有一个,那是远在天边的沛郡。 甚至,就算他真的回去,那也已经不是他心中的故乡了。 柔弱的女孩儿懂不了他的心思,她已经昏沉沉的即将坠入梦乡。 “舅舅?”她最后喊了一声。 “嗯?”他答道,不厌其烦。 “没事儿。” 可是舅舅,只有生过同样的病的人,才知道病痛的滋味。 你是不是也曾经,在亲人的聚散和身份的变幻过程中,茫然不知归路? 舅舅! 刘盈在郦邑待了十日,便辞别太上皇,携张嫣返回长安。 太子仪仗行到长安城之外二十里处灞上,停了下来,侍卫们将马匹牵到灞水旁饮马,整装准备进长安城。 张嫣坐在马车中,掀开蓝色车帷,透过车窗打量着灞上明媚的**。 灞水清明滚滚向下游流去,一座古木桥横跨于水面之上,历经多年风吹雨洗,犹见沧桑。“年年柳絮,灞桥伤别!”古往今来,无数sao人墨客在这儿送别远行的旅人,留下脍炙人口的诗篇。 许是因着解开心结的缘故,灞上的景色落在张嫣眼中,便显得格外动人,天空格外的蓝,阳光照在身上格外的暖,空气嗅着格外清新,行人折柳送别的伤感也被稀释成一种清朗的祝福珍重。就连灞水岸上杨柳下卧着的小乞儿,看着都分外可爱。 等等,小乞儿? 张嫣将视线折了回来。 风烟如画的灞桥下,一行青青杨柳沿岸而植,垂下长长枝条探入湍湍河水中,吐着絮儿荡起一丝晴明,衣裳褴褛的小乞儿卧在柳树下,在春风中将身体蜷缩起来,头颅微微的垂下,一双大大的漆眸子中已经失去了求生的光泽。 张嫣此时心情很好,见着这般惨状,心中便越发不忍,招手唤过马车旁立着的一个太子卫,“哎,你过来。” “嗳?”披甲执戟的太子卫回过头来,小跑着来到车窗前,摸着脑袋答道,“张娘子,你唤我?”头盔下露出的一张面庞十分稚嫩,看着只有十五六岁,唇边还生出几丝浅浅的绒毛。 “嗯,”张嫣点了点头,抬头问刘盈道,“舅舅,你有没有钱?” “你要钱做什么?”刘盈一笑,转头吩咐韩长骝取了半贯钱。 张嫣将车厢中的蓬饵果子收拾起包了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的太子卫低下头来,“小人许欢。” 张嫣将食物和铜钱交给侍卫,“许欢,”指了指柳树下的乞儿,“你帮我过去一趟,将这些给那个小乞儿送去。” 许欢走到灞水边,将食果和一串铜钱一同摞在了小乞儿面前,“哎,这些给你。” 小乞儿望着蓬饵果子,眼睛中爆发出强烈的渴望光彩,一把抢过蓬饵果子,狼吞虎咽的啃起来。 “你小子好运气,”许欢笑道,“我家小娘子瞧着你可怜,特意让我把这些东西送过来。” 他从蓬饵后头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问道,“你家小娘子是谁?” 许欢向着身后马车努了努嘴,“那边马车中坐着的,就是我家小娘子了。” 他张目望了过去,见不远处御人吆喝一声,架着玄铜马车转了一个方向,向灞桥而上行驶过去,车厢蓝色象眼格帏帘落了下来,一闪而过中,看见车中蓝衣少年探手替女童遮了遮风,女童笑着仰起头来,如画的眉目在灞上炫目的太阳光影下显得微微有些发白,唯有左耳上一粒胭脂痣鲜红无比,仿佛将坠未坠的一滴血的潋滟! 太子车驾一行很快到了长安,从宣平门入城,转入长乐北阙入宫。 张嫣从马车上跳下来,远远的看见在椒房殿前等候的鲁元的身影,喊了一声,“阿娘。”奔上前投入鲁元的怀抱。 鲁元微微一怔,阿嫣面上的笑容十分灿烂,仿佛天上的太阳都要在她的笑容下失色,而她软软的身子轻轻的伸出手抱住自己,又在自己身上蹭了一蹭,仿佛十分依恋的样子。女子的直觉和母性的关心让她敏锐的查觉到女儿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喜欢这样的改变,回抱住女儿小小的身体。 “阿弟,”她抬头对着刘盈道,“阿嫣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刘盈微笑抿唇,“阿嫣聪明的很!” 吕后正襟危坐在西次殿主位坐榻上,看着张嫣匆匆奔进来,眼角露出一丝微笑,却绷住了,佯怒斥道,“就知道跑,这一趟出去都跑野了!” 她板着一张脸,看着颇为严厉,旁人看着都有些畏惧,张嫣却浑不畏惧,挨着她的胳膊在榻上坐下,撒娇道,“阿婆,阿嫣想你了!” 吕后的眸中就露出nongnong的喜悦来,“真的么?” 殿中一旁锦榻上跽坐着的少女笑意盈盈觑着张嫣道,“姑祖母,这位就是阿嫣meimei么?——果然是个小美人儿,不愧是鲁元姑姑的女儿!” 张嫣回过头,好奇的打量着少女。 她容色明朗,笑意盈盈的坐在锦榻上,湖水绿信期绣华丽上孺,葱黄撒花六幅长裙,大约八九岁年纪,鲜嫩的像是早春的一缕柳芽。 “你可别瞧她这个样子乖巧,”吕后睇了张嫣一眼,笑着道,“她就是个小皮猴儿,五娘莫要被骗了!” “阿嫣,”她笑着道,“这位是你二舅公建成侯的孙女吕伊,比你大两岁,在姐妹中排行第五。” 张嫣颔首有礼道,“五娘jiejie好!” 吕伊也朝她行了一礼道,“阿嫣meimei好。前儿个姑祖母来接我入宫的时候,我还在愁着,长乐宫虽然好,却没有同龄的姐妹,好容易来了一个阿嫣meimei,还去了郦邑。如今阿嫣meimei回来了,我可高兴着呢!” 张嫣抿唇微笑,“我也很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