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自领罚
锦绣院前厅,一水儿花梨木的家具,其上花纹雕刻繁复华丽,桌上案几上的摆设无一不透露着贵重。 单是角落一米多高宽肚细颈的青瓷花瓶中插的那一株七色富贵海棠,就能抵上普通人家好几年的用度了。 慕明德是贪的,不过他贪得精明有度,宋凌轩心知肚明,在他的容忍范围内,并没有以此多说什么。 这是大夫人吴氏的院子,吴氏是前丞相的女儿,慕明德现在能坐上丞相的位置,全靠前丞相一手提拔。 虽前丞相已经退出朝堂,但其门下学生众多,势力和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 慕玥离在这个安静得过分的前厅中站得端端正正,脑中闪过这些信息,她见过吴氏,还不止一次,多是皇宫宫宴,慕明德带着吴氏参加的。 吴氏,端庄大度,将丞相府后院打理得妥妥帖帖,嫡子女庶子女一视同仁,奖罚分明,贤惠名声在外且多有善行,五年前,被赐封二品诰命夫人。 “玥离,听说你前几日摔着了,怎的下地走动,该将养着才是,现在恢复可还好?”吴氏着一身蜜合色圆领对襟襦裙坐在主位之上,眼神淡淡扫过站在厅中的慕玥离和跪在地上捧着手低低啜泣的春晓,然后目光落在了慕玥离的身上,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和煦。 “回母亲,玥离很好。”慕玥离言简意赅的说道,目光直视吴氏,对视间,却见吴氏目光缩了一下,眉头微蹙。 吴氏的蹙眉只是一瞬间,很快继续柔和的道:“大夫说你这回因祸得福,开口能言,当真是喜事一件,若非老爷最近忙于皇上大婚之事,定会好好庆贺一番的。” 慕玥离抿嘴不语,虽她没有在出生在大户人家,但在皇宫这么些年,前朝后宫的明争暗斗,她见得不少,吴氏这番话没有半分真心。 曾经对付这些满口虚言的,她的手段都十分明了,顺则留,逆则杀。 只是,现在的处境却不能如此,她首先要摆脱没有存在感的八小姐的身份,她要让慕明德看到自己,然后才有可能接近他,接近他,才有她复仇的机会。 春晓便是她迈出的第一步,是见血的事情,吴氏不可能不管,丞相府的人不会不知道。 她不仅要让人知道她能说话了,更要所有人知道,她不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怎的?玥离还因此觉得母亲怠慢了你吗?”慕玥离不说话,冷硬的态度和眼神,让吴氏的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依旧是温和的笑,内容却带着几分质问,“这是记恨上母亲了吗?” “玥离不敢。” “玥离,一直以来你都性子温顺,虽母亲与你接触不多,但一直都有关照着你。”吴氏似笑非笑的说道,这才不疾不徐提起了今日见她的源头,“春晓这丫头一直跟着你这些年,今儿是怎的?” “大夫人,奴婢跟着八小姐任劳任怨无怨无悔,从没有离弃过,今日却被八小姐如此对待!奴婢好冤呐!”刚被提到,春晓便声泪俱下的控诉,抬起白布包扎了依旧在渗血出来的手,“八小姐,你为何如此残忍,为何将奴婢的手指切掉,你这是滥用私刑,你将相府的家法置于何地?” 春晓一向伶牙俐齿,刚刚账房前只是被慕玥离突然的异常惊讶到了而已,此时已经恢复过来。 “春晓,我问过你两个问题,第一,我与你,谁主谁仆;第二,我的月例你交不交出来。这两个问题,你是如何回答我的?我切你手指,是按照大宋律法,你有何冤?”慕玥离冷冷开口,顿了顿,看向吴氏,“母亲,我相府的家法可以轮到一个丫头来说吗?相府的规矩是丫头可以数落主子吗?尊卑何在?!” 春晓脸色微变,她跟着慕玥离多年,从未见过强势的她,更不晓得她能如此口齿伶俐。 “春晓,这么说,你是将八小姐的月例据为己有了?”吴氏开口问道,脸上的笑容已收起,平静的语气。 “大夫人,奴婢冤枉。”春晓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再次喊冤,“奴婢是去账房帮八小姐领了月例,但是奴婢没有这个胆子将八小姐的月例私吞,八小姐身体弱,常需额外的膳食,奴婢悉心打理着,这些月例都是花在了八小姐的身上。” “在账房外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慕玥离勾了勾嘴角,专程去账房守她,当众剁她手指,要的就是那些看到听到春晓言辞的人。 “账房外我什么都没有说!”春晓一口咬定,心念一转,“当时有厨房的翠竹,翠兰,还有马姨娘房中的碧荷,后来还有好多丫头小厮,他们都可以作证。” 这些丫头平素与她算是交好,也都欺着哑巴八小姐,从未将慕玥离放在眼中,春晓觉着这些人肯定会帮着她说话。 “好,作证。”慕玥离点头,嘴角噙上一抹笑容,她还没说,她倒是主动提起了。 春晓,你怎么可以忘记,你到底只是一个丫头,怎能忘记宅门之中没有什么情谊,只有自保。你无权无势,别人凭什么为你瞒着,你嚣张得意,记恨之人只多不少。 翠竹,翠兰,还有碧荷很快便到了,规规矩矩低眉顺眼的站在厅中。 “今日,账房之外,到底怎么回事?春晓说什么了?”一向秉承公正原则的吴氏开口询问。 “这个……”几个丫头交换着眼神,又看了看一直朝着她们拼命眨眼的春晓,吞吞吐吐并没有立刻作答。 “母亲,玥离可否说一句话?”慕玥离问道,见吴氏点头之后,转身看向了那三个丫头,目光冷冽,口中一句话不疾不徐却十分有力,“按照律例,仆人欺上瞒下,污蔑主子者,当、拔、舌。” 最后三个字极慢,眼神之中的杀气有如实质,三个丫头皆是一抖,到底宅门之中,虽多争斗,却未曾见过战场厮杀多年的人身上的杀气和煞气。 “奴婢、奴婢说……今日在账房外,八小姐也来了,春晓目中无人,根本没有将八小姐放在眼中,出言不逊,还伸手推搡……”翠竹颤抖着率先开口。 “还有,她说不会将月例还给八小姐,还说这些年跟在八小姐身边,就是因为可以独吞她的月例。”有人开了口,便有人接上,“在院子中,春晓欺负八小姐不会说话,性子软和,便让八小姐劈柴打水,连院子的打扫和衣服的浣洗都是八小姐做的。” “她从来就没有将八小姐当做过小姐来对待,她……” 一刻钟之后,春晓万念俱灰,哑口无言,被拖了出去,吴氏的处罚是杖责二十,然后卖去青丶楼。 翠竹等人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已经被吩咐退下。厅中只余下慕玥离、吴氏,还有她贴身的两个仆妇和几个丫头。 “玥离,没想到春晓竟然是这样的人。”吴氏叹口气,一脸慈爱,“这些年委屈了你,是母亲的疏忽,你不会责怪母亲吧?” “不会。”慕玥离看着吴氏,那虚伪的慈爱从她眼中的冷漠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呵,是吗?”吴氏瞅着慕玥离的眼,轻笑了一声,话锋一转,“春晓处置了,算是为你出了口气,你身边的丫头,我自然会替你安排着,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问题,当然有问题,慕玥离心知肚明,没等吴氏接着说下去,便语调平静的说道:“玥离虽是气不过,亲自动手,但也算是滥用了私刑,坏了相府的规矩。我自领罚。” 一时之间,吴氏没有说话,只是用十分审视的眼神看着慕玥离,慕玥离也没有丝毫回避,她就是要宣告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至于这惩罚,不会太重,罚得大了,传出去,便是吴氏这个嫡母没有照顾好女儿,竟然让丫头欺到了头上,至于逼得小姐亲自动手,为自己讨公道。 这事儿,吴氏只能大事化小,所以春晓的惩罚也不重,只是卖了出去。 “自愿领罚?”吴氏重复了一句,嘴角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一双凤眼微微眯起,然后道,“既然你也知道自己有过错,那么这惩罚……” “舅妈,这是要罚谁啊?谁这么不懂事,惹了舅妈生气了?”正在此时,门外一个温润的男子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笑意,听着便让人觉得舒服,“言秋一定帮舅妈好好教训教训她。” 慕玥离转过头去,见门口一个白衣翩翩的少年缓步而入,整齐的发髻,修长的身形,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整个人器宇轩昂,像是带着一簇阳光走了进来,只让人看得有些晃眼。 言秋?慕玥离知道他是谁了,便是春晓口中护着她的那个人,她留心过他的消息,他是慕明德胞姐慕明惠的独子,这身体的表哥,温言秋。 “言秋,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知会一声,为你接接风。”吴氏看到门口的温言秋,脸上露出自然而然的笑容,眼神扫过慕玥离,又道,“倒也不是罚谁,只是维护相府的规矩罢了。对了,还有一件大喜事,不晓得你知不知道呢?” “哦?什么喜事?”温言秋已经进入了前厅正中,目光蜻蜓点水的扫过慕玥离,笑吟吟的看着吴氏问道。 “你最疼的八妹,如今能开口说话了。”吴氏笑容满面,眼底冰冷的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