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轻骑直奔封地去
司马殇因为伤重,不便移动,便一直被留在了纳兰府里养伤,司马青遣来几个御医帮他诊治,都被纳兰雪掐着鞭子撵了出去。 为方便照顾司马殇,莫意老头儿便在纳兰府的客房边院里住了下来,每日亲手给他擦洗伤口,换药,煮滋补的汤药。 虽未行拜礼,但有司马青的赐婚诏书在,便是等于,纳兰雪和司马殇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加上之前时候,司马殇又是常来府上,对待府中下人,也是客气有礼……整个纳兰府,上至纳兰籍和纳兰述这两个主子,下到扫撒打理院落的下人,对司马殇这痴情的姑爷,都是喜欢的很,寻常里给备的使用物件,也就不自然的精细了许多。 “你把药喝了,才能吃这蜜饯。” 面对跟自己一样喜欢吃甜,讨厌苦味儿的司马殇,纳兰雪毫不犹豫的,就用出了之前时候,燕娘哄自己吃药的法子,一手药碗,一手蜜饯碟子,也不放远,就在手里用拇指和食指掐着,让他不敢抢,因为……一抢,就会把蜜饯洒落一地,吃不得了。 “雪儿,娘子,王妃大人,你就先给我吃一粒,一粒就好了,这药,这药实实在是太苦了。” 司马殇抿着唇角,整张脸都像是要挤在一起,满眼委屈像是要化成了水,下一刻就涌出来一般,“我这还是有伤的人呢,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么?燕娘都说了,让你喝药的时候,你可是会先要半碟子的蜜饯吃下去的。我只要一颗,都不行的么?” “好你个狡猾家伙!连我的奶娘都收买了!” 纳兰雪本就只是为了逗一逗司马殇。并不是当真非要逼得他先把药喝了,才给他蜜饯。这时,见了他这装可怜的样子,便是忍不住,“噗嗤”一声儿笑了出来,放了手中药碗,半点儿劲儿都没使的,在他的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儿,“看我打你的!” 司马殇扁着嘴,一脸很疼模样的捂住了自己被纳兰雪弹过的脑袋。满脸委屈的抽了抽鼻子,却不说一个字儿出来,惹得纳兰雪一愣,忙不迭的把手里蜜饯碟子放在被子上面,就要查看,却见他眼疾手快的抢了蜜饯碟子,抱在怀里,就开始把蜜饯往嘴里塞,脸上委屈尽去。哪里还有半点儿的可怜模样? “你这骗子!” 知司马殇是没事儿,纳兰雪便是放了心,嗔了他一句,便笑着在他的榻边儿坐了下来。瞧着他吃,“慢点儿!我让厨子给你做了很多,吃完了还有!” 司马殇在纳兰府里养伤的这段日子。司马玉曾使小德子来送过两次信,都被纳兰雪看都不看的。当着司马殇的面儿,就丢进了火盆里面。烧了个一干二净。 小德子像是想跟纳兰雪私下里说些事情,几次邀请,也都被纳兰雪以需要照顾司马殇为由,拒绝了个干净,后来,纳兰雪更是干脆告诉了管家,凡是司马玉那边儿送来的东西,统统不收,司马玉那边儿遣来的人,统统不见。 …… 不得不承认,在医术方面,莫意老头儿的确是个足令诸多御医,都难望其项背的厉害人物。 原本,在御医看来,定会落下诸多暗疤,三年之内都难下榻的司马殇,在他的照料下,竟是,只不足三个月,就彻底的好了起来,连身上的那些,被刀剑贯穿的伤口,也是离奇的恢复了圆满,莫说是暗疤,便是皮肤的色泽,都是全然没了半点儿的差异,就好似,那个些伤口所在的地方,压根儿,就没受过什么伤一般! 也正是这个时候,几个“劫匪”也被官府给抓了起来,经司马殇指认,正是袭击他的那些人里面的匪头儿。 司马青早就下了数重诏令,督刑部官员,务必要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不得放过一个凶手。 然后,刑部的噩梦便是来了! 司马青一日两问,纳兰府一日三催,乐妃娘娘的爹爹,也就是司马殇已经告老归家的外公,更是干脆天天就坐在了衙门里面,清晨来,天黑走,一瞧着有人闲下来,就张口问询追查情形。 直折腾的刑部的官员们,起早贪黑,四处奔波,办案至今三个月,每人都不下掉了十斤rou! 如今,可算是抓到了这么一个“匪首”……怎可能,还不“好好”问询,“严查”不殆?! 原本,这“匪首”还是一身硬骨头,打死都不承认,自己背后的主子是谁,待后来,那些气恼的刑部官员们,把库中所储刑罚器具,统统给他的身上使过了三遍……给他折磨的不成人样儿,才是偶然的一回,听他在梦话里说了一句,殿下,属下的妻儿爹娘,就全托付给你了…… 得了这消息,刑部官员,无不兴奋,急急的去禀报了司马青知道,然后,又是一番拉网彻查,末了,在太子司马玉昭阴城里的别院里,搜出了两个又聋又哑的老头老太,和他们的儿媳,幼孙。 事到如此,原本就足以定案了,但,司马玉是太子,司马青内定的将来承位之选,他拒不承认做过此事,司马青虽是不信,也得想方设法儿的护着他,于是,就有了后来……刑部一干官员,押了这一家四口,去刑部大牢认人,四人扑上去,抱着那匪首,一顿痛哭,那匪首震惊莫名,矢口否认与这四人相识的诡异情景! “这四人,是孤之前时候,在昭阴城门口捡回来的饥民。” 面对众人的质疑目光,司马玉并未显得半点惊慌,薄唇微启,说出了自己的解释来,“若是匪首同党,你们一并拿了去,砍了便是。” 自上次,司马青跟他耳语过之后。司马玉便成了如今的这般,冷得像坚冰。硬得像石头,对任何事情。都无甚兴趣,连面对纳兰雪,也是一副疏远模样。 “殿下你……” 被重审数日,都未吐过半句的“匪首”,在听闻了司马玉的话之后,像是吃了一惊,继而,痛苦,绝望。愤怒,便统统涌到的脸上,“你怎可……” 哧一一 一条薄刃,贯穿了“匪首”颈项,把他未说完的话,彻底的封阻在了喉咙里面。 众人震惊看去,却见,身子尚未痊愈的司马殇,有些虚浮站在那里。那条薄刃的另一端,犹在手中。 他穿着一身棉布白衣,自那“匪首”伤口里喷薄而出的血,溅了他一身。像是在那白衣上面,用丹青妙笔绘了一枝红梅。 “五皇子殿下,你……” 莫说是在场的刑部官员。便是纳兰述,也是被他的此举给惹得一愣。不知他这是想做什么。 “此人污蔑太子哥哥,罪大当诛。” 司马殇浅浅一笑。脸色更显苍白,他原本攥在手里的那柄薄刃,此时,也已离手,带着微微的颤动,宣告那“匪首”性命的终结,“殇自幼跟太子哥哥亲近,常常是玩儿累了,都睡在一张榻上,若他想要害殇,早不知有多少机会可以动手,何需非挑殇成亲这么一个惹眼的时候,给自己招惹麻烦?” “更何况,已故的岳父大人,还是太子哥哥的先生,丞相大人,更是对他帮扶良多,就算……退一万步,殇当真是做了什么让太子哥哥不喜不悦的事情,他要取殇性命……也该是只冲着殇一个人来,万无可能,要连雪儿也连累上,害纳兰府也跟着晦气……” 说到这儿,司马殇的脸上便露出了淡淡的悲伤神色,低头,双手微微握拳,缩进了衣袖里面,许久,才缓缓的又抬起头来,看向了站在他不远处的司马玉,“放眼整个皇宫,连同殇的母妃也计算在内……太子哥哥,是唯一一个,不嫌弃殇没用的人……如果,当真是他,想要取殇的性命,不需这般麻烦,只消,告诉殇一声……便是足够……” “那你死罢。” 司马玉阴冷一笑,像是早就在等司马殇的这一句,伸手,从自己的腰间,拔了佩剑出来,丢到了他的面前。 话音落下,众人无不吃惊。 如此明目张胆的手足相残,如此……惨无人性的,践踏自己兄弟的信任,这个司马玉,还是……之前那个,以贤德之名,让百姓们敬仰的,太子殿下么?! “好。” 司马殇并没有出言反悔,相反,他的笑,在这一刻,更是灿烂了起来,原本的,满脸苍白病态,像是,一下子都消失了不见,他俯身,捡起自己面前的那把,本是属于司马玉的佩剑,半点儿犹豫也无的,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刻,选择了闭眼不看。 但,预想中的,锋刃割破布帛,刺穿皮rou的声音,却是并没有传来。 纳兰雪双手鲜血,死死的攥住本该刺进司马殇胸口的剑锋,一脸的坚决。 “待我死后,寻个待你好的人成亲,我们并未拜堂,你还算是清白之身的。” 司马殇浅浅一笑,伸手,轻轻的摸了摸纳兰雪的发顶,然后,推开她,顺手,拔了纳兰述的腰间佩剑,再一次,刺向了自己的胸口,“找莫意老先生帮你医手,不然,落下疤痕,该不好看了……” 锵一一 一声金鸣。 一把金锁撞上剑锋,生生的,把本该是刺进司马殇胸口的剑锋打偏了开去,将他胸口的衣裳,给划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露出了白皙的皮肤来。 再生变故! 众人本能的,看向了那打偏剑锋之后,又一直向前,嵌进了墙上青石缝儿里的金锁,那锁面上,赫然,刻着一个“玉”字。 那金锁,是司马玉的! “去了封地之后,长点儿出息,就你现在的这副废物模样,哪里配做我司马玉的弟弟!” 司马玉丢下了一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开,他的后颈上,有一条红色的勒痕。很显然,是刚才时候。揪下金锁,救司马殇性命时。被系挂金锁的金链勒出,他原本所站的地方,地上,躺了一小截断了的金链,扭曲蜿蜒,像是,一条被冻死了的蛇。 次日,司马青下旨,封司马殇为顺德王。赐与纳兰雪封地云城隔水相望的雨城为封地,令其于七日内,携妻纳兰雪,赴封地备促春耕。 …… 汲水城中的一处旧屋舍中,江越躺在软椅上面,在听宿灵跟他禀报,这几个月来,昭阳城那边儿发生的诸多事宜,神色淡然安详。 “还有别的么?” 江越慢慢的坐起身来。把玩儿着手里的一方丝帕,扭头,跟宿灵问道。 “属下只探听到了这些,其他事宜。该是得等静童他们回来,才能知晓。” 宿灵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自家主子,见他全然没有要暴怒的意思。才继续说道,“属下不明白。为什么……殿下不使人去揭穿事情真相,而是要……跟现在这般的。只让属下们暗中保护……王妃殿下……” “你觉得,现在的她,会信除了司马殇之外的,第二个人?” 江越苦笑着摇了摇头,躺回了软椅里面,将那块儿之前拿在手里把玩的丝帕伸展开来,盖到了自己的脸上,“是狐狸,就总有一天,会露出尾巴……你们要做的和能做的,就只有,看好这只狐狸,不要给他机会,伤害到我的王妃……直到,我蓄积出足够强大的力量,然后……去接她回来……” “可是……” 宿灵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江越已是不想再跟他浪费口舌,便是把到了嘴边儿的话,又给生生咽了回去,躬身,朝着他行了一礼,拧身出门。 “让零月继续跟他保持联系。” 在宿灵已是走到了门口,还未出门之际,以丝帕蒙脸的江越,又出言跟他吩咐了一句,“写信给风断,我之前吩咐的事情,务必做好。” …… 得了司马青诏书之后,又过了两天,纳兰雪便跟司马殇一起,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出发,去往雨城。 他们都只骑了一匹马,马背上的口袋里,带了三天口粮,下人,也只是带了两个,一个,是纳兰雪的奶娘,燕娘,另一个,是司马殇的小厮,名唤风断。 “丫头,这一路,可不近呢,你还是……别骑马了……” 纳兰籍心疼meimei将要远行,一路送出了昭阳城去二十多里,眼见着就要到下一座城了,还在不停的跟她唠叨,让她换马车赶路的事儿,“前边儿就是昭阴城了,城守是我的旧友,我让他给你备一辆马车,好不好?” “大哥,你就别唠叨了!丫头又不是小孩子,她既已这般决定,那便自是有她的道理!” 纳兰述一边教训着自己大哥,让他不要唠叨,一边左顾右盼,观察四周的地形,“不过……丫头啊,你别怪二哥烦啊……你确定,真的不用带点儿侍卫随行么?上回的匪人,可是才只抓到了一个,难保……” “事可一,不可再,只要那人不是傻子,便不会,在这样风声紧的时候,再对我们两人动手。” 抬头,看了一眼几乎已能看清楚门楣字迹的昭阴城,纳兰雪微扯缰绳,让自己的马停了下来,转身,对纳兰籍和纳兰述说道,“待到了雨城,我便写信回来给你们,还有一月,便是几国盟会,这一次的盟会,是在商国举行,皇帝不可能亲往,据我猜测,该是会让你们两人,陪着司马玉同去……若当真如此,出发之前,记得给我写封信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纳兰雪都说了,不用他们两人再送,纳兰籍再是不舍,也只得点头答应了下来。 待拨转马头,准备往昭阳城的方向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勒了马,在身上一阵翻找……许久,才摸出了一只小盒子来,递给了纳兰雪手上,“这个,你好好儿收着,待到了雨城,若遇上什么麻烦,又来不及写信跟我们求助的,就带着它,去个叫祺祥斋的酒馆,找个叫迟三的人,他在军中时,曾在我手下做过副官,与我交情不错。后来,因伤离营。就回去了故里经商,前些日子。还曾给我写过信,让我若能得空儿,记得去他那里喝酒。” “记得啦!” 纳兰雪笑着接过小盒子,当着纳兰籍的面儿,装进了衣袖里面,然后,俏皮的朝着昭阳城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他可以回去了。“府里的账册和大库的钥匙,我已经交给四公主了,以后,若有什么需要的,记得要先使人去跟她说了,待她写了条子给你,再去取,可别跟以前似的,什么都先拿用完了。再使人告诉,那可是极不好的习惯,很容易让人记错帐的!” …… 待送走了纳兰籍和纳兰述,纳兰雪和司马殇两人。便径直绕过了昭阴城,朝着雨城的方向,加鞭而去。 这一点。是他们两人在离开昭阳城之前,就已商量好的。 马是最上等的“草上飞”。日行千里,轻松至极。 虽然。之前时候,因纳兰籍和纳兰述的相送,而耽误了些时候,但,在日暮时候,一行四人,还是赶着城门关闭之前,进了之前打算的,第一个落脚城池,蛟城。 蛟城本不是什么厉害城池,只是因几十年前,出了个贤德女子,辅佐出了纳兰段这么一位名相,而从此有了名声儿,换句话说,纳兰雪的外婆家,便是在这蛟城。 叩叩叩一一 站在已闭了府门的平府门口,纳兰雪亲自上前,挽了衣袖,拍响了亮铜门环。 “谁啊?” 门里,一个颇有些老迈的声音,颤巍巍的问了一句。 “是我,白伯。” 听出是老管家平白的声音,纳兰雪笑着应了一声儿,“我是雪儿。” “雪儿?哦,哦,是郡主来了!就来!就来!” 听出是纳兰雪,老管家平白高兴的应了一声,忙不迭的唤人来开门,“我就说,今儿早晨怎么听到树梢儿上的喜鹊喳喳叫呢!原来,是要告诉老奴,郡主要来了!” 纳兰雪母亲平氏,原本是这平家的三小姐,因年幼时候,外出游玩,被恶人拐走,以一吊大钱的价儿,卖给了纳兰段的家里,做童养媳。 彼时,平氏被磕伤了头,忘了不少事情,只知自己姓平,家境甚好,家中有三位兄长,都是常年外出经商的,记不得府居何处。 后来,跟纳兰段相处日久,生了情分,虽是想起了自己原本家住蛟城,也是没再打算回来…… 直待年满十三,跟纳兰段拜了堂,一次偶然机缘,在街上遇了恰到纳兰段故里去收购药材的长兄平瑞云,才是又拾起了跟家里的联系。 平氏是平家唯一的姑娘,走失若干年后,又被寻到,自是令平家的老爷子和老太太欣喜,当即,便打算跟纳兰家付了银子,赎姑娘回去,不了,平氏性烈,拒不肯从,只认定了纳兰段这个已经拜了堂的夫君,要与他相守白头。 平家二老都不是嫌贫爱富的人,见自家姑娘这般坚决,也便就答应了下来。 后来,本就不算富足的纳兰家失火,家业尽毁,平家二老便使人把纳兰段一家接到了蛟城,给他们置办了田宅,供他们落脚。 再后来,平家长子平瑞云外出收购药材,遭同行迫害,落入山匪之手,为救他,平家倾尽钱财,连老宅都卖了换钱,才勉强付出了赎资,换回他性命。 纳兰段家中二老,知恩图报,将积攒数年的所得,悉数赠与平家,助平家东山再起,也正是在同一年,素无致仕之心的纳兰段决定,赴昭阳城参加秋试,求取功名,以期上达天听,整治山匪,为民谋福。 因昭阳城和蛟城只相隔七八座城,平府子弟,又皆是经商之人,寻常里,平府的人去昭阳城里给自家铺面送货,都会顺道儿去一趟纳兰府里,捎些土产给府里吃用,所以,纳兰府里的这三个兄妹,跟平府里如今主事的,年纪比他们大,辈分却比他们小的平惊水,关系好的不是一般。 老管家平白,原本是纳兰雪的舅舅平瑞云的小厮,从小儿看着纳兰雪长大的,便是她“去封地给皇帝颂德”的那些年,也是常常依着那时主事的平瑞云的吩咐,包裹些不易坏的零嘴儿。使人送去云城的郡主府上。 虽然,那些被送去了云城的零嘴儿。纳兰雪从未真正尝过,但。这份人情,她却是准准儿的都记在了心里。 听人报信儿说纳兰雪来了,已是百岁高龄的平瑞云也满心欢喜的使下人用椅车推了他出来。 椅车这等新奇玩意儿,是纳兰雪听说他因年纪大,坏了腿脚,特意使人给他做了送来的,他用着方便,很是欢喜,寻常里。天气好时,就会使下人推了他,到院子里面晒太阳,当然,像现在这般的,将暖不暖的有风时候,他是鲜少出门儿来的。 “舅舅最近可是又发福了!” 纳兰雪笑着调侃了一句平瑞云,拉着司马殇一同上前,跟两人介绍道。“这是司马殇,我的夫君,这是我舅舅,平瑞云。” “舅舅好。” 司马殇本是皇子之尊。大可不必跟平瑞云这么个平民客气,但,此时。听纳兰雪介绍了,却是恭恭敬敬的。朝着他行了个晚辈礼,跟着纳兰雪。称呼了平瑞云一声“舅舅”,“司马殇见过舅舅。” “五皇子殿下可真是太客气了,平瑞云一介平民,哪就受得起你这一拜?” 平瑞云笑着打量了一番司马殇,嘴上客气着受不起他的礼,实际上,却并没有刻意避开,这倒不是说,他自恃过高,瞧不起司马殇这没甚名气的皇子,而是,想要替纳兰雪,试探他一番。 “雪儿是司马殇的妻子,她的舅舅,自然,也就是司马殇的舅舅,这无关身份。” 司马殇并未露出半点儿的不悦,只恭敬的把礼行完,才站直了身子起来,眉眼含笑的看向了平瑞云,“司马殇没什么本事,给不了她富贵荣华不说,还要累得她跟着司马殇一起,远赴封地,过辛苦日子,舅舅没责骂教训,已是给足了司马殇面子,这晚辈见长辈的拜礼,还还能少了呢!” “你瞧我,可真是老糊涂了!只光顾着同你们两人说话,竟都忘了,先让你们进屋了!来,来,进屋,咱们先进屋去里,再说话不迟!” 平瑞云的眸子微微一闪,但很快,就恢复了之前时候的慈祥模样,微微伸手,请他们进正堂里喝茶,“白伯,让人上咱府里最好的碧螺春来,雪儿丫头最爱喝那茶的!用深埋土里五年的雪水冲泡!” 喝过了两盏茶之后,便到了晚膳时候,平瑞云使人做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菜,唤了如今在平家当家的,他的长子平惊水作陪,把司马殇给灌了个酩酊大醉。 “舅舅!你可真是越老越不讲理了!他身上的伤,才刚刚好了不久,哪就禁得起,你这般来灌酒呢!” 瞧着司马殇醉得不省人事,由两个平家的下人抬了,送去了客房里休息,纳兰雪便是有些不乐意了。 在她的印象里,平瑞云这经历过生死,几次“妙手回春”,把平家从家业颓败的悬崖边儿上挽救回来的人,可是个传奇般的人物,每一言,每一行,都该不会是没有道理的,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寻常里那般睿智精明的一个人,怎今天……就突然这般胡闹起来了呢! “不把这小子灌醉,舅舅怎同你单独说话?” 平瑞云一改之前时候的酒醉模样,似只一个眨眼的工夫,就眸底清明了起来,伸手,拍了拍纳兰雪的手臂,示意她来给自己推椅车,换一个地方说话。 见平瑞云并不是真的喝醉了酒胡闹,纳兰雪微微一愣,点头答应了一声儿,便代替了小厮的位置,推了平瑞云,往他所指的小院走去。 原本醉卧榻上的司马殇,在听到椅车声远去之后,便慢慢的睁开了眼,深吸了口气,翻了个身,仰面朝上躺在榻上,四下观察了起来。 …… 纳兰雪推着平瑞云到了一处安静的小院里面,遣退了下人,便寻了一处石凳,安稳的坐了下来,等待听他教训。 “丫头,你的这夫君,可不是个池中之物啊!” 平瑞云开门见山,深吸口气,颇有些嗟叹的说道,“你告诉舅舅,你是想跟他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扶他成江山霸业,留贤名于青史?” “舅舅可真会说笑!他不过是个不得皇帝喜欢的皇子。哪就可能,成得了什么江山霸业!” 纳兰雪笑着嗔了平瑞云一句。顺势说出了自己的所愿,“雪儿啊,可没什么留名青史的痴心妄想!雪儿只想着,能同他在一起,过安安稳稳的日子,白头到老,也就足足够啦!” “好丫头,若你只是这么想的,那。便记住舅舅一句话。” 平瑞云轻轻的点了点头,微微的眯起眼睛,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小假山努了努嘴,“不动,方能坚定如山,如山,方可稳固如磐。” “雪儿记下了。” 虽然,并未全然理解平瑞云的意思,纳兰雪还是听话的点头答应了下来。听长者言,总也是不会吃亏的,尤其,这长者。还是自己嫡嫡亲的舅舅! …… 在平府住了一晚,第二日清晨,纳兰雪便去了客房里面。打算唤醒司马殇,同他一起。去跟平瑞云告辞。 前一日,她是在平氏昔日里的闺房中歇息的。这是燕娘的安排,怕的是司马殇酒醉后睡不踏实,会吵了她休息,耽误第二天的赶路。 其实,就算没有燕娘的这一番考虑,纳兰雪也是不会跟司马殇一同睡在客房里的,因为,客房里面,只有一张榻。 他们虽已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却是因之前的一番闹腾,而没有真正的拜堂成亲,没拜堂成亲,自然,也就不能同榻而眠……司马殇说过,待日后,会补给她一个美好的大婚,他可不想,待大婚时,她已成了好几个孩子的娘,他掀个盖头,都有一群小混蛋起哄使坏…… 走到门前,纳兰雪便是忍不住又想起司马殇说得这般情景,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来,伸出来的手,也是因此而悬在了半空,久久没有敲下去。 “雪儿?” 门里,传来了司马殇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到了门口,从里面,把门打了开来,“你举着个手作甚?” “怕你没醒,想把你给敲起来。” 纳兰雪笑着收了手,瞧向了司马殇的脸上去,见他的脸上沾了一点墨迹,不禁一愣,“你在写字?” “醒得早,无事可做,怕你睡得正香,便没使人去吵你。” 司马殇一脸惊讶,像是全然没有料到,纳兰雪会猜到自己是在写字,稍稍一想,忙低头,往自己的身上看去,“我身上……也没沾墨迹啊……你是怎么猜到,我是在写字的呢?” “身上是没沾,可都沾到脸上了!” 纳兰雪笑得开心,从衣袖里,取了帕子出来,想要给司马殇擦,却又怕,帕子上没有沾水,会擦疼了他,便攥了帕子,扯了司马殇的衣袖,走进了屋里,从桌子上面拿了茶壶起来,倒了些茶水在上面,给他擦起了脸上的墨迹来,“真亏得你有这闲情逸致,大清早儿的爬起来写字儿!都写了些什么?能给我看看么?” 司马殇乖乖的站在纳兰雪的面前,由着她给自己擦沾在了脸上的墨迹,满眼幸福笑意,“就是闲来无事,随便写了几个字儿……小时候儿懒散,不肯好好练习,待长大了,想学了,又没人肯教了……难看的很,你还是别看了,省得,到了以后,你拿这,跟咱们的孩子挤兑我……” “说得我跟个泼妇似的,整天就琢磨着怎么欺负了你。” 给司马殇擦干净了脸上墨迹,纳兰雪嗔了他一句,便扭头,坏笑着朝摆了文房四宝的桌边儿跑去,“我倒要看看,你这自己都觉得难看的字儿,到底,会难看成了什么样子,嗯,若是,当真难看的厉害……我就如你所愿的好好儿收起来,日后,用来跟你的儿孙们,挤兑你使!” “哎!你,你可别!雪儿!雪儿!” 见纳兰雪真跑去了桌边儿看自己写的字,司马殇顿时便急了,忙不迭的追上去,就要跟她争抢。 “龙在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得势狸猫凶似虎,落地凤凰不如鸡。” 瞧着纸上写得歪歪扭扭,跟螃蟹爬出来的不相上下的几行,有大有小的字儿,纳兰雪便是忍不住“噗嗤”一声儿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便是沉默,司马殇的这字儿,是写得有些幼稚可笑不假,但……这字里所写的意思,却是,让她禁不住心疼了起来,他不被自己的爹爹所喜,不被自己的娘亲护佑,连自小深信敬仰的兄长,也是将他当成了阻碍和累赘! 他每时每刻都在笑着不假,但,心里,其实,还是在痛着,哭着的罢? “待去了封地,我教你练字,给你当先生,如何?” 纳兰雪深吸口气,拈了被司马殇随手搭放在砚台上毛笔,在他写得那歪歪扭扭的几行字旁边,似是随意的,又添了几句上去,一边写,一边念了出来,“有朝一日龙得水,必叫江河水倒流,有朝一日虎归山,定让百兽听我吼,有朝一日凤翔天,百鸟来朝……” “谢谢你,雪儿。” 司马殇的手,略带颤抖的从后面伸了过来,捂住了纳兰雪的朱唇,他微微低头,把自己的额头抵在了她的后颈,“今日,在我最为难之时,你在我身边,不离不弃,将来……若我大志得伸,君临天下,身边,定然,只你一人!” “我只说,要教你练字,可没说,就一定能教好了你,你现在这般的着急许诺,若是将来,做不到了,可不就成了说谎骗我了么?” 纳兰雪从未与男子如此近的接触,身子微微一僵,顿时,便从脸一直红到了颈子根儿,忙不迭的推开司马殇的手臂,跳了开来,抓了桌子上的那张写了字儿,滴了墨点儿的宣纸起来,就打算落荒而逃,“我,我可是最最讨厌,有人骗我的!” “我司马殇再次起誓,若我将来,得临天下,身边,定只一人,执手比肩!” 听纳兰雪说话,司马殇先是一愣,忙不迭的,举起了手来发毒誓,“如有违背,天打雷劈,国破家亡,不得好死!” …… 四人在平府用过了早膳,跟平府里仅剩的一个长辈平瑞云拜别之后,就继续出发,往封地的方向去了。 骑在马上的纳兰雪,不禁感叹,自己舅舅眼光的毒辣! 不过一面之缘,就看得清司马殇不是池中之物,将有一天,会飞天化龙……这,别说是她,便是纳兰段,怕是,也难做到的! 读万卷书,果然,不如行万里路,她自幼所读之书,定然比平瑞云这商贾出身的人要多一倍不止,但,论查色观人,还是平瑞云要更加老到犀利! …… 自蛟城出发,又赶了两天的路,便到了与纳兰雪的封地隔水相望的雨城。 此时,是傍晚,夕阳照在河水上面,一片金光闪耀。 司马殇扯了马匹的缰绳,在岸边停了下来。 “怎么了,殇?” 见司马殇在河边停下,纳兰雪也扯了马匹的缰绳,驱着自己的马,退回了他所立的位置,不解的问道。 “我很小的时候,也有一次,像这样站在一条河边。” 司马殇微微仰头,冲着纳兰雪莞尔一笑,然后,重新爬上了马背,抖了抖缰绳,“然后,就不知道为什么,掉进了河里……我拼命喊叫求救,站在岸上的我的四个兄弟,却没一人肯出手救我,就那么站着,笑着,像我是他们的仇人,恨不能让我就那么淹死掉才好……然后,你的兄长出现了,他解了自己的腰带下来,丢给了我……把我从水里救上了岸……还把自己的斗篷脱下了给我披在身上……”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殇。” 经司马殇这么一说,纳兰雪便是想了起来,他说的这事儿,只不过,那时,救他的人,并不是纳兰述,而是,她,“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进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