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补谱
四匹乌黑油亮的河曲马拉着马车步伐轻快地跑过宽敞平整的地面,车厢里稳当的很。 只有一样乱了——郭圣通的心。 那个从她心间不受控制冒出来的梦境,搅得她羞怒不已。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怎么会梦到和刘秀那般亲密? 怎么可以? 怎么可能? 这梦也做的委实太荒唐可笑了! 偏偏她还不争气,她都不用取铜镜来照,就知道她的脸定是通红的。 她咬着唇恨恨地把身前矮案上的竹简一股脑全扫下去,方才觉得心中久久难以纾解的气闷散开了些。 车夫听着她在车里发脾气,也不敢相问,只更专心驾车。 等着好容易到得王宫时,郭圣通的情绪也终于在发泄一通后稳定下来了。 她一如往常地下了车,后面跟车的羽年同常夏快步跟上来。 二舅一向闲散自在惯了,神龙见首不见尾是常有的事。 若不是提前说了,郭圣通又是他唯一的外甥女,只怕会扑了个空。 澄清温暖的阳光落在赤金瓦当上,折射出极其炫目的光辉。 风轻云淡中,重重宫阙隐没在茂盛葱茏的花木间一眼望不到头。 来往宫人见着她来,远远便恭谨地俯身拜下。 郭圣通一路轻轻点头,示意他们起身。 待走到散云宫外时,有丝竹声穿风而来。 乐声断断续续地,听着像是在续谱。 她提起裙摆,拾阶而上。 进到殿内,果见得是二舅正对着一卷残谱吹笙。不时停下来执起笔,在泛黄的帛书上写写画画。 “二舅——” 郭圣通行过一礼后,便踱步到二舅身边。 二舅并没有看她,唰唰又几笔后方才把笔搁在笔架上,“来了啊。” 郭圣通嗯了一声回应。 二舅抬起脸看她,眸中有温和的笑意,“说吧,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这回来干嘛的?” 还不等郭圣通说话,二舅便故意微皱着眉打趣她:“可不兴再说起我的私事了啊。” 六月六姑姑节的时候,郭圣通堵着他非得问他和平婉华的过往。 孩子不大,道理却是不少。 站在那一本正经地劝他,“二舅,就新公都已逝去,平家已不是从前那个权势煊赫的平家了。您不必再担心和平家结亲会带给真定刘氏什么麻烦,您若是念着平婉华,就快些去常安求亲。一辈子说短还真不短,怎么可以委屈自己呢?” 他心中不禁又是温暖又是好笑,“你怎么这般笃定我是念着她?就算你猜对了,你怎知她对我是何种心思呢?” 少女的眸子中有星光在闪动,“我见过她许多次,那样风姿绝世的女子怎么会嫁不出去?她定是在等人。” 这话引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婉华她这又是何苦呢? 从前是不愿叫婉华在父亲和情郎之间做出选择来,如今却是老天不肯宽宥。 他染了重病,至多还能再活个三五年。 他不能带给婉华刹那的幸福后,留给她终生的悲痛。 倒不如还像从前就停在最开始,说不得她什么时候就遇着良人了。 他真心的盼着,她将来会举案齐眉、儿孙绕膝。 她垂垂老去时,兴许还会想起他。 那时,不知她对他的绝情冷漠有没有释怀? 但愿,她恨他。 那么,他始终都活在她心中。 可最好还是,她已全然忘记他。 那么,她这一生才会真的快乐。 他喉间滚动了一下,把那泪硬咽了回去,迎着满是期待的外甥女轻声道:“不是所有爱慕,都一定要有结局。” 就这一句,便是他全部的回答了。 此后,他便三缄其口再不肯吐露一句心声。 偏偏郭圣通听他承认的确是对平婉华念念不忘后,虽估摸着他确实有什么难言之隐,却不肯就此放弃,时常用话来劝他。 若是旁人如此,他早就恼了。 可是郭圣通这般,他心中只会又酸楚又无奈。 他怕这孩子一会说完正事后,又得提起这事来,便预先说好了。 郭圣通不知道二舅在担忧什么,一想到她孜孜不倦地劝解了这么久,二舅竟是半点松动的意思都没有,她都有些灰心丧气了。 她看了二舅一眼,怏怏不乐地点了点头。 二舅怜爱地拍了拍她的肩,提醒她道:“说正事,来找二舅什么事?” 郭圣通便把问雪的古怪之处说了,又拜托他道:“不论是什么结果,您都不要告诉旁人,只告诉我一个人就好了,可以吗?” 二舅微笑着点点头,“行,没有别的事了吗?” 郭圣通下意识地应是。 二舅便指向外面,重拿起案上的笙来,语气平淡地道:“那便回家去吧,二舅还要继续续谱,正在关键处。” 郭圣通应了声是,她方才走出殿外便听得身后响起悠扬乐声。 她刚走下台阶,那乐声便突地止住。 她只当二舅是停下修改曲谱,也不以为意。 她不知道,殿中的二舅自袍袖中摸出一个白玉瓶,微颤着手拧开瓶塞,从中倒了一颗淡红色的药丸和水服下。 寂静深殿中,他喃喃自语道:“这药效怎么变短了?该换药了吗?” 他收起白玉药瓶,若无其事地继续吹奏起来。 秋末的天空,总是格外高远清澈。 只是一阵风来,卷下不少枯黄落叶,总叫人难免生出几分悲秋之意。 恰在此时,又隐隐传来悠扬明快的乐声。 郭圣通的唇边不由绽开清浅的笑容,她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回到家中后,她也没回漆里舍,径直去了母亲的锦棠院。 母亲正在料理家事,见她回来也不问她去做了什么,只道:“累了就躺会吧。” 郭圣通摇头,捡了本书在里间看。 约莫半个时辰后,母亲进来了。 “你不是爱吃蟹吗?大舅母遣人送来了几篓金爪蟹来,晚间清蒸了配着黄酒吃。” 眼见郭圣通眼睛亮起来,母亲唇边也染上笑意来,“只是说好了啊,螃蟹大寒,你只许吃两只。” 郭圣通啊了一声,不依道:“只要不吃寒性最重的蟹心,不就好了吗? 何况,蘸着姜末醋汁,再就着黄酒,能大大去寒性。 而且,这蟹一年也就吃一回,您别这么苛刻嘛。” 郭圣通竖起四根手指,撒娇道:“四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