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局势
停住脚步,李元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后。王英没有跟过来,仍是留在院门前守着,院落中静悄悄的没有一声人声,往里偶尔会聚在墙角花架下绣花说笑的小丫头们也不见了踪影…… 踌躇不定,李元一时不敢上前,反倒是王英远远地冲着她一笑。瞥见王英的笑,李元心里多少有些心安。拾阶而上,她才走到门前,门里已经传出豆卢氏的声音:“可是元元?进来说话。” 脚步顿了下,李元对着打开房门的素琴微微一笑,推门而入。 素琴如今已地这双十年华,原本是要许人的,可不知怎么的,却是求了豆卢氏仍留在她边侍候。李元姐妹她忠心,所以这些年如豆卢氏一般待她甚厚,不比寻常奴婢。 素琴拿眼盯着李元进门,却是悄悄皱了下眉,靠近一步,直接伸手拂过她的裙摆。李元一怔,低头看去。她回来后心中焦躁未曾换过衣裳,这时才知裙子上竟还染着一抹已经发暗的绿色。意识到这是之前躺在草地上时染上的,不脸上一。 素琴抬头瞥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是以目示意,暗示她小心说话。不用她说,李元也知道这会儿不是她可以任的时候。迈进一步,她就看到坐在罗汉上的几人。 一张案几,分坐四人,坐在东首的正是相王李轮。豆卢氏闲坐于旁,正亲自捧着酸子上桌。而西首,坐的却是两个穿着常服的男子。其中一人须发皆白,面容慈善,看那满脸皱纹似已过古稀之年;另一人却是五旬左右,面容清俊,神采不凡。 看到这两位,李元不皱了下眉。说起来,这两位,她还真是都认识。年过古稀的老者正是豆卢氏的亲娘舅,现任太子宾客,掌管护侍从规谏的豆卢钦望。而另一个则是相王府中长吏姚元崇。这两人,俱是阿爷的心腹,此刻同时出现,必是有什么大事。 虽然心中有些惊骇,可李元心中却又另有一种说不清的微妙心。早几年时,她只当阿爷是个清心寡无无求,只一心守着妻儿过安生子的富贵闲人。这几年她才发觉原来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明明懦弱到明知结发之妻、心宠妃被武皇赐死却只当不知,却又在子女被陷害时硬生生地以一句“绝无此事”隔绝了所有伤害;明明象个淡漠的人,却能令边人死心塌地地尽忠,甚至连一个小小乐工也能剖心明志向武皇力证他的清白;明明几度推拒武皇的封赏,看似不想掌权,可如今却又手握洛阳南衙兵权,成为负责神都安全的左卫大将军,比之太子更被看重三分。如今,更与心腹于内院密谈……这样的阿爷,怎么可能是真的想要出世之人呢? 似乎是觉察出李元的止步不前,李轮抬起头来望着她微微一笑,温和到近似宠溺。看到他脸上的微笑,豆卢钦望与姚元崇便回头相望。看到李元,脸上也不显惊讶。他二人与相王关系密切,都不是外人,自然知道相王最宠的就是这个女儿,所以刚才相王听到传讯仍让人放了李元入院时,二人也并未阻止。 抬头看看李轮,豆卢氏放下最后一碗酸子,这才回过头笑着向李元招手:“可是来看阿母?来得正好,阿母新得了几样宝贝,你正好拿去耍。” 李元一笑,上前先拜了阿爷,又温言向两位长者问候,便要随豆卢氏转进内堂。只是她才转,李轮已温言道:“元元留下无妨。” 他这一开口,姚元崇几乎是条件反一样立刻就冲口唤道:“大王……” 虽然他只唤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李轮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轻轻压了压手,李轮笑问:“元元是从姑母处直接回来了?” 李元闻言一愕,转念一想却明白了阿爷的意思。想了下,她便笑道:“女儿不是从姑母处回来的,因姑母那儿发生了点儿事,女儿便随表哥去了洛水边上赏桃花,倒是jiejie,还留在姑母处。”声音一顿,她依着李轮的示意倚在罗汉的边角上,笑吟吟地拉了阿爷的手臂摇晃道:“阿爷,女儿今在洛水边上还遇着了安乐jiejie带了一群贵女踏青,还隐约见着有武家延秀表哥呢女儿还从安乐jiejie手里为您赢了一架漆木镶玉屏风呢” “看你这傻孩子,真有那么好,自己留着把玩便是,阿爷还贪你那宝贝?”李轮温言浅笑,拍着李元的手,看似很享受这难得的天伦之乐。 可两个谋士却是有些急了。目光一对,豆卢钦望轻咳一声,姚元崇更是直接出声道:“大王,”李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姚元崇见此,便也不再拘礼。直接拱手笑道:“敢问县主,未知公主府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元一笑,心里却暗道:果然是阿爷的智囊,什么话一听,就知道抓住重点。只是,别就那么把安乐的事略过去啊若是以后真有什么事,她可还指着阿爷护她呢 轻咳一声,她淡淡道:“姑母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却是不知。只知道好象是姑母的哪个朋友出了什么事,表哥很生气,说是……”声音一顿,她适时地垂下头露出羞怯之色,好似有些话不好说出口一样。对面的姚元崇见此,虽然着急却也不好追问。只能听着李元讷讷地又道:“过后好象、好象有张侯求见姑母……” “张侯?莫不是张易之?”这次连豆卢钦望都坐不住了。看看李元虽然觉得不大好说,却仍是含蓄地问道:“县主可曾听到公主与张侯说了些什么?” 李元摇头,腼腆地笑。虽然按阿爷的意思把所见所闻说了出来,可到底有些事她不能细说的。便不是为姑母,也要为皇家留七分体面。 豆卢钦望皱起眉来,低头想了想,便笑着对豆卢氏道:“柔儿,你陪县主去玩吧” 豆卢氏闻声,却没有应声,反是转目看向李轮。李轮垂目沉吟片刻,抬起头来却是淡淡笑道:“元元留在这里多听听也好。” 这样的话一说出来,豆卢钦望和姚元崇脸上便都现出不以为然之色。可碍于李轮,却不好反对。倒是李元,乖巧地应了一声,便跪坐在上,虽是做出倾听之色,却是一直保持着安静。 姚元崇看了一眼李元,想想,便不再避讳,直接道:“大王,张易之那厮与公主原本就有旧。此次若是公主与他再续前缘,那魏公岂非在劫难逃” 李轮一笑,眼角却是有意无意地扫过李元。见她神不显尴尬,反倒是有些不认同地掀了掀眉,唇角的笑意便更深了几分。他所有子女中,最关注的反是这个近几年才与他亲近起来的女儿。所以见到李元这一掀眉,就猜出她必是有什么事并没有完全说出。 想想,他摆手笑道:“姚公多虑了,这些年来,令月早与张氏兄弟反目,就是面上还说得过去,可她心里何偿不恨。只是张氏兄弟势大,再如何也不能完全翻脸。若不然,去年她也不会寻我一起向大家举荐张氏兄弟为王了。反倒是大家的心意颇为难测,若说仍是宠信张氏兄弟,可为何却是回拒了我们兄妹的请求呢?可看现在单只听张氏兄弟一言便要罢相问罪又不象是已经厌了他们……” 抬手按了按太阳,李轮也颇有些头痛:“我听闻大家近体不好,可偏偏却不肯宣诏我兄弟入宫侍奉。如今她边只有张氏兄弟在旁,我着实有心放心不下……” 豆卢钦望捋着胡须,忽然幽幽道:“某虽比大家小了几岁,可也已过了古稀之年。虽不敢揣摩大家心思,可自忖我x所思,却怕自己后子孙不贤败了家业,又恐他们太急,竟是等不及了……都说年纪大了什么事都看得淡了,可这世上又有哪个是想死的?‘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说得容易,可当死亡真的来临,终究还是怕的。” 李轮默默听着,若有所思,却不曾回应。 姚元崇却是一叹道:“圣人如何想且不去说了,大王、豆卢公,此刻还是想想,要如何保全魏公吧若是魏公此次被害,那张氏兄弟的气焰就更嚣张了。” 李轮淡淡应了一声,平声道:“此事关键还在张氏兄弟所收买的证人上。你刚才说这证人是……” “乃是凤阁舍人张说张道济。”姚元崇报上名字,又道:“此人乃是垂拱四年进士,颇有才学,之前一直随麟台监张昌宗编撰诗歌集,也算是依附于张党门下了。” “也算是?”微微一笑,李轮不以为然地笑道:“麟台总管史籍图书,控鹤府又为大家招揽天下才俊,二张兄弟主管二地,管的就是这些文人。我看若是从这两个地方出来的便说他是依附于张党,那天下文人倒大半都是张党了”望着似有愧色的姚元崇,他淡淡道:“你不用去管别人如何说这张道济,暗中联系他探探他的口风再说。另外,还请豆卢公面见兄长,请他明务必出席这前对质。” 豆卢钦望应下,想想却又笑道:“大王之言,我自然会带到,只是大王也知太子下的子,只怕……” 李轮闻言,也只能苦笑无言。叹了一声,又闲话数句,这才散了。见二谋士退出院中,李轮才望向李元。 “可知为父为何留你?”李轮问得温和。对待李元,他一贯如此,可是此刻李元却从他温和的态度中读出了些别的意思。虽然没有回避注视,她的声音却是显出几分怯生生的味道:“元元不知,是不是元元做错了什么?” 李轮闻言微笑,摇头笑道:“元元,你是个聪明孩子。可是,要想过得好,你的聪明还远远不够……”低叹一声,他温言道:“记着,以后要多看多想少说话。与安乐,莫再起纷争了……” “阿爷生气了吗?”歪着脑袋,定定看着李轮的脸色。见李轮笑容依旧,未显半分怒意,她才笑了起来。乖巧地应声道:“元元记得了,以后绝不招惹安乐jiejie。不过,阿爷,要是安乐jiejie来惹我,我也任她欺负?” 李轮一笑,伸手抚着她的头发,温言道:“人有时候,总是要受些委屈的,忍忍也便过去了……” 李元口齿微动,虽然不赞同,却到底没有反驳。李轮看着她的脸色,便只微笑,也不再多说。站起来与豆卢氏说了两句,又暗暗使了个眼色,便笑着出了房门。 送了李轮转回,豆卢氏就板起了脸,瞪着李元哼道:“你别对我笑,再笑,今个儿也要审你一回” 顺着豆卢氏的目光,李元下意识地拂过裙上那一抹污渍,又笑着扑进豆卢氏怀中撒:“阿母审我什么?不过是弄污了一条裙子,难道我比不得一条裙子?” 豆卢氏被她摇得失笑出声,只是笑了两声又板起脸喝道:“别想混过去我且问你,这襦裙哪里来的?你的衣服,哪件不是我亲选的布料,这件可是没见过再说了,既是与薛二郎一起踏青,怎么又连裙子都弄脏了?到底是做了什么?”说到最后,极是严厉,就是吃准了她不会发火的李元也骇了一跳。 “能做什么啊,不过是踏青,又……得罪了安乐……”苦起脸,她小声嘀咕:“我又不是安乐,怎么会……”无意识地啃着手指,她犹豫半天,还是抬起头望着豆卢氏,讪讪道:“阿母,若是jiejie心里有了人怎么办?” “阿仪她有了心仪之人?”豆卢氏大喜:“这可是好,若是阿仪不再念着渡作女冠,我立刻就为她准备嫁妆……”声音一顿,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李元:“你jiejie到底看中了哪个?你怎么这样表” 李元捏紧了手掌,再三思量,还是一咬牙说道:“阿母,jiejie她喜欢史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