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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江宁乱象

    “林间苍藓侵人径,城上新花缀女墙……”皇帝喃喃的念了一遍,低叹道:“果儿,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资格过那山水田园的生活。”

    唐果一惊,她从未见过皇帝有这样的表情,似乎是……颓丧。

    “玄烨……”唐果低唤了一声。

    皇帝苦笑:“三汊河干筑帝家,金钱滥用比泥沙,宵人未毙江南狱,多分痴心想赐麻。这是,讽刺康熙皇帝南巡的诗。果儿听说过没?”

    “我不怎么看明清诗词,没听说过。这是谁写的?”

    “张符骧。我在梦里读过这诗,后来让人去查过这个人。此人平生乐善好施,对地方捐助、赈济、疏通河道、修堤等事均能尽力。不趋附权贵,为人厚道,是非分明。这样一个人,写的这样一首诗……他说的是事实,很客观。”

    “你现在已经很节省了,改变要一步一步来的,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扛,那多累啊?走得会更艰难的。”唐果摩挲着夫君的手,安慰他。

    皇帝摇头,“果儿,有些事想起来,确实让人忧心。我只怕终有一日,梦中之事会成为现实,国库难免被掏空。朝廷,永远不是皇帝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国库里的银子毕竟不多,用钱的地方却多的是。”

    唐果默然,明白夫君为啥颓丧了。

    历史上那位康熙皇帝驾崩之时,国库里只剩七百万两银子;继位的雍正皇帝狠抓吏治,严惩贪官,奋斗一辈子,最后几乎是累死的,也才存下五千万两。

    现今皇帝的国库里,大概有不到五千万两银子。可要是照眼下这些人这个败家法儿……确实够皇帝闹心的了。

    唐果想了想,道:“陛下,帐也不能这样算啊,而且不能这样单纯的看数量。你经常豁免本应征收的钱粮,又多次免税,这些都减少了国库收入。况且,自你继位以来,连着发生了几次战争,无论是抵御外侮,还是三藩之战,都是消耗国力的。真要说起来,百姓生活状况才是最直观的标准吧?现在物价非常稳定。你前天不是又截留漕粮,平易灾区物价呢吗?似乎现在一斤面是七、八文钱左右吧?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个价钱来得不容易。”

    皇帝反握住唐果的手,道:“果儿啊,我不忧心现在,我想的是以后。纵然我在梦中获得先知,也一再的做预防,这些事仍旧发生。若我依然是那个一无所知抑或是视而不见的君主,也就不为这些事烦恼了。如今,必要想法子的。一时一事,摘了谁的脑袋,夺了谁的乌纱,终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思索了十年了,有些东西慢慢成型,又看了你给我的那些书,获益良多,但还是不完整、未成体系。我刚刚,有些着急了,别担心。”

    唐果微笑:“亲爱的,你想十年就有法子了?这可是世界性难题哦!我上辈子那个世界,反贪污腐败也是世界各国共同的任务。贪腐是随着几千年的文明史发展的,从没消亡过。”

    皇帝笑道:“果儿这是在夸我吗?我也不是有法子了,针对的也不仅仅是官员贪腐之事。是关于整个王朝的延续问题,只能说是摸索着来,即使真能成功,也要几代人乃至于十几代人吧?兴许,大清朝存在不了那么久。总之要试一试。”

    “你有计划就好了,慢慢来吧。对了,那位张符骧做什么呢?那么有才有德的人,你一定不会浪费的吧?”唐果换了个话题。

    “他现在也是一方父母官了,官声甚好,为民谋福做主。”皇帝笑道。

    “好官还是有的么。”

    说话间到了地方,天近午时,夫妇两人在皇家特务机构的一个联络处,美味居,吃了顿早饭兼午饭。

    吃完了,皇帝问了下这顿饭的造价。答曰,算本钱不到半两银子。酒楼卖的话,加上这里的设施附加费啥的,五、六两银子。

    唐果看看桌上,俩人吃了六菜一汤,是当地的特产。“行宫”里备办的早饭,这几样都有的。

    伺候的人退出去了,皇帝看着楼下来往的人群出神。

    半晌叹道:“果儿看那卖菜的老妇人,她干一辈子活儿,也挣不来咱们早上那一顿饭。过完一生,也用不了那许多银两。”

    “咱们早上那顿饭?多少钱?”唐果问。街市上的老太太已卖完了菜,开开心心的拉着不知是孙子还是外孙子,看样子是回家去了。

    “按照上次南巡的例和梦中所示,那一百来道菜大概会报四、五百两吧。”

    “四、五百两?”唐果吃惊了,这些人有病啊!?宫里现在一个月的食品费用,最多五千两银子!少的时候不到一千两!皇帝批给理藩院的赏赐外藩宾客的费用,一年才八万两!

    皇帝冷笑一声:“我若未曾入梦,明知他们虚报,也会予以宽待的。江南三织造都是我的心腹么!金钱滥用比泥沙,说得当真不错!”

    “别生气,杭州和苏州不是很俭省吗?”唐果劝道。

    皇帝坐下来,对唐果笑了一下,“我没生气。不值当。”

    见爱妻关怀之色溢于言表,皇帝平静不少,道:“果儿有所不知,苏杭两地之所以俭省,是因为其时多地发生水旱灾害,我忙于赈灾。倘若他们那时便如此供奉,生怕赶巧了,我会将这笔银两划往灾区。那他们可就得不着了。水至清则无鱼。接驾的银子不全用在接驾上,二十三年第一次南巡之时,我心里就明白了,就当是他们忠心办事的赏赐,并未计较。一梦之后,才知其中隐秘,想不到那样触目惊心。除了江南三织造各家日常花钱如流水之外,他们各自的家奴也层层揩油。另外,内务府里能得着这银子的人多着呢!嘿嘿……从皇帝身上盘剥,这是内务府的发财之道。我俭省,挡的是人家的财路。故而,在这里,人家要把之前省下的紧着花出来。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果儿可知,这些所谓接驾的银子,大部分会流向哪里?”

    “哪里?”

    “用于‘打点’。打点各处,打点皇子、皇妃们!这也是此次我只带老七和十二来的缘故之一。并不能起多大作用,过几年,我的那些儿子都大了,照样可以派人来要钱,这些我的好奴才同样能通过各种途径搂钱、给他们送钱。”

    这就开始站队了?或者,是准备站队?唐果为皇帝感到悲哀。他还正当壮年呢,心腹们就已经在猜测、讨好下一个主子了。

    不对呀!皇帝有了梦中的经验教训,从十年前起,便改变了对儿子们的态度和教育方式,与历史上那位很不同。相应的,皇子们也是另一样。皇帝与储君的关系处理得挺好的,没发现太子地位不稳啊。其他皇子们,小的要服兵役,大的才办差不久。这些人忙着挑什么主子?

    “形势变了,挑主子的依据却没变。时间也提前了。”皇帝幽幽的道。

    唐果一愣,“什么依据?”

    “谁能保证自己得到最大利益,便认谁做主子。或者……在皇子中塑造出一位能维护自己利益的主子。若他不是储君,就将他变成储君。退一步,主子做不了下一任皇帝,也要形成一股强大的势力,在朝中代表本派说话做事,谋取更多的利益。至于这样的做法,于国于民是否有害,没谁放在心上。我所推行的革新,让亲贵、臣工们分化得更加严重。革新派与保守派之争,果儿是了解的。其实这两派之外,尚有大小多个派系,再加上心怀叵测之人推动,随着我那些儿子日渐年长,今后的局势,怕是比梦中显示得还要复杂。果儿以为为何那么多人家拼了命的送女人进宫?还偏偏赶在今年?不仅仅因为今年南巡和选秀,那只是途径,不是理由。”

    “理由?为了刺探宫禁?以便自家将来做正确的选择?”

    唐果推测道。她有时候回想起来,总觉得甄家送女儿进宫这件事,做得太激进了,不达目的誓不休。虽然可以用攀龙附凤来解释,但应该不止吧?

    “不错。昨晚上,有两个女人送到了我住的那个院子。人家准备的可不止这两个,只不知用什么手段送来罢了。”

    “陛下,他们能做到织造的位置,在江南几乎与总督平起平坐,那是你很信任的人了,何以……”

    “我取消了二十八年的南巡,当年李煦他们准备的女人便没送出去。否则,我身边现在应该有个王氏,李煦的表妹。李煦此人,忠心,有能力,但是过于贪婪。他要把和我的关系弄得更牢靠些,同时,还想把自家的富贵延伸到下一任皇帝那儿去。另有王子腾、内务府各方势力搅动,这江宁织造署便生出种种事端来!”

    李煦?曹寅的大舅哥,现任苏州织造。那他,眼下应该按照规矩,伺候皇帝御驾至江宁府了。昨天到今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主要是他搞出来的?

    唐果转转脑筋,也是。皇帝宫里没了李煦的表妹王氏,那位历史上备受康熙皇帝宠爱,生了十五、十六、十八三位皇子的密嫔,李煦也就做不成皇帝的便宜表大舅子。他和曹寅不同,他贪得比较多,暗地里又帮皇帝做秘密差事,确实会心里不踏实。可惜,他有这想法,别人也有,甄家先成功了,其他人家怕是得急红眼。

    唉!江宁,怎的一个“乱”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