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往事随风(上)
世瑶站在榴花冈的亭子上,遥遥地望着远方灰扑扑的天,雪飘进亭子里,落在她的身上,积了薄薄地一层。 “你说,越过城墙是不是就是汴河了?”世瑶突然问道。 “姑娘糊涂了,汴河在南边呢。”云纤忙答道。 “是吗。”世瑶低叹了一声,“我都快要忘了外面是什么样了。这个时候,汴河也该结冰了吧!” “姑娘,冈上风大,咱们回去吧!”云纤小心的劝道。 “今儿是皇长子头七吧?” 云纤点点头,也不知道她家姑娘到底是怎么了,皇长子一死,就成了这样。 “姑娘别怕,刘婉仪再闹,也不敢闹到崇庆宫来的。” “刘婉仪不是疯了吗?” “奴婢倒不觉得是真疯。” “她一定会疯的。” 世瑶的神情令云纤感到心惊,她低声唤了句,“姑娘……”只是世瑶神游天外,并没有听到。 皇长子死了,刘金桂疯了,世瑶也算大仇得报,可是,她的心里却并不曾感到愉悦,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哀伤。 是的,哀伤,不同于失去女儿时的刻骨之痛,但是却是一种浓重的化不开的哀伤。 “姑娘,好像是皇上往这边来了。” 世瑶抬头看去,果然是赵煦带着贴身的太监彭晋元,她下意识的想要躲开,可是,榴花冈就只有一条路,免不了要碰上。 “参见陛下。” “孟姑娘见了朕就要走开。难道是心虚不成?” 世瑶这是第一次见到失子之后的赵煦,满目的沉痛,遮都遮不住。“臣女并没有什么可心虚的,只是刚好要回宫去。” 赵煦狠狠的盯了世瑶半天。最终也只是摆了摆手,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他到了世瑶适才站着的亭子当中。也同样久久的凝视着宫外的方向。 回宫的路上,就听有宫女议论,说是刘婉仪又到苗婕妤处闹开了,世瑶路过东曦轩的时候,果然听见吵吵嚷嚷的。 一群宫女在东曦轩的门口死死的拦着刘金桂,然而,她毕竟是皇长子的生母位份又高。并没有人敢上前去拉扯她,也只好由着她在门口叫嚷不停。 刘金桂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口中污言秽语,令人不忍听闻。然而,世瑶仔细盯着她的眼睛。并不觉的她是真的疯了。 女人的直觉真的是非常可怕的,愚蠢如刘氏,也能敏感的察觉到是谁害了她的儿子。然而,她没证没据,皇帝心中又早有偏袒,她满腔的怨愤,也就只能如此宣xiele。 世瑶默默地看着她,心境却渐渐的平静了下来,那个盛装隆重到坤宁殿宣旨的刘婕妤。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这般吵嚷成何体统,你们还不赶紧把刘婉仪送回去,在请个御医好好瞧瞧。” 虽然是世瑶发话,可是宫人们并不敢上前,世瑶冷到,“惊了苗婕妤。你们哪个担当的起。” 众人立时醒悟,皇长子再怎么尊贵也已经没了,苗婕妤肚子里那个可是无尽的希望,而皇上纵然怜悯刘婉仪,也不可能越过了苗婕妤去。于是宫人们纷纷上前,架起刘金桂就往云锦阁去,那争先恐后的样子,生怕自己落在谁人后面。 世瑶只瞧了一眼东曦轩,带着云纤转身就走,还没几步的功夫,焕春就追了过来,“姑娘请留步。” “焕春姑姑,叫我何事?” “多谢姑娘解围,我们娘娘请姑娘到阁中一叙。” 对付丧子失宠的刘婉仪,苗氏有得是办法。若不是她想要博个贤良名声,并且冲淡赵煦心中的怜悯,刘金桂,根本就不可能闹那么久。世瑶知道她心里的那点小算计,也能猜到她找她要说些什么,然而,事到如今,还是少接触的好。 世瑶歉意笑道,“辜负娘娘的美意了,宫中还有些事情要赶回去,改日我亲自去跟娘娘谢罪。” “姑娘实在言重了,只是宫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们娘娘日夜难安,总说在这宫里只有姑娘相知相交,还请姑娘得空的时候,过来瞧瞧我们娘娘。” “这是自然。” 焕春的眉眼中隐隐带着喜色,这也难怪,以后这宫里,就是她们家娘娘一人独大了。只不过,她们高兴的终究还是太早了些。 “刘婉仪这么闹有什么用,皇上摆明了是相信苗婕妤的。”云纤低声嘟囔了这么一句。 “皇上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云纤瞪大了眼睛,“姑娘的意思是?” “除了住在崇庆宫的我或者是太皇太后,还有谁会害皇长子!” “皇上,他应该不至于吧?” 世瑶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冤枉,如果不是她一直在推波助澜,事情也到不了这一步,只是,太皇太后此番怕是要受她的连累了。 苗氏下手实在是又狠又准,立太子的事情才刚提了个头儿,皇长子就夭折了,以赵煦的性子,是必要怀疑到太皇太后身上的。既除去了心腹大患,又可以把嫌疑引到旁人身上,等到过几个月生了儿子,可不就是十全十美了。这样的绝妙好计,恐怕不是苗月华能想到的,大概只有那位贵妃娘娘,才能这般算无遗策。 “奴婢听说皇长子的一个乳母受刑不过,已然自尽了。” 世瑶不由得想起昔年坤宁殿的宫人们,这宫里,最怕的就是跟错主子了。 “可审出什么来了?” “御医们说皇长子是窒息而死的,当时云锦阁服侍的都有嫌疑,可是审了这么些天了,都还没有半点头绪,怕是又要不了了之。” “不会,毕竟是皇长子。” “姑娘不知道,奴婢听说宫里老人儿们说起过,先帝有八位皇子都夭折了,从来也没查出来究竟是谁做的,每次都是打死一批奴婢了事。” “这次不一样,太皇太后就算是把宫廷翻过来,也要查出是谁害了皇长子的。” 一直以来,高氏对后宫的争斗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像上次御药房那么大的事儿,她都没有放在心上。然而这次却不同,敢把黑锅给她背,离间她跟皇帝之间的感情,是绝对不可能容忍的。 世瑶上殿去见太皇太后,突然之间觉得高氏似乎老了很多。 “陛下!” 高氏抬头看了看她,然后才说道,“看来这张御医还真有几分本事,外头飘着雪,你都敢出门了。” “是,的确是好了许多,也不枉费御医一片苦心了。” “张御医还真是用心良苦,只是,世瑶,这中间没你的苦心吧?” 高氏的声音很低很沉重,这让世瑶感到非常的难过,她终究是利用了这个曾经真心实意爱护过自己的人。 世瑶苦笑道,“有没有我的苦心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毕竟这一年多来,张御医时常到净逸阁的。” “张涵是个野心很重的人,宫中如此多事,与他周旋于后宫嫔妃之间,有很大的关系。哀家希望这些事情,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世瑶低声道,“陛下明鉴万里,必能查出真相。” “你一向聪慧过人,你觉得会是谁做的?” 太皇太后的笑容让世瑶有些莫测高深,然而,在高氏面前装糊涂显然是不明智的,世瑶只能说道,“臣女不敢说。” 世瑶在高氏面前久不称臣女了,高氏一愣,淡然道,“恕你无罪。” “适才回宫的路上,见到刘婉仪在东曦轩吵闹,虽然是疯言疯语,但是有些话,似乎还是有道理的。” “你与苗氏也曾交好,你觉得她有嫌疑?” “此事做得滴水不漏,苗婕妤未必能有这般心机。” “你是说贵妃苗氏?” “臣女不敢。” 高氏叹道,“贵妃历经四朝,这宫里事情就没有她不明白的。除了她,哀家也想不到第二个人。” 世瑶也不做第二人想,然而,她还是有些不明白。她的确是让张涵做了不少铺垫,可是,苗氏怎么会这么快就动手,况且,从眼下的情形看,竟像是针对太皇太后更多一些,她们何以要把事情做得这么决? “臣女却有一事想不通,以贵妃的身份,犯不着做这样的事情。况且,皇上对苗婕妤的宠爱,生了儿子只会在皇长子之上,确实是没有这个必要。” “你不明白。” 高氏很清楚苗氏的目的,毕竟是相交多年了,她的眼神晦暗不明,世瑶实在揣测不出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半晌,高氏才吩咐道,“皇帝这几天心情不好,你在阁中少出去,免得碰见了生出嫌隙,只待查明真相,再相见才好。” 高氏比孟世瑶更了解自己孙子,少不得要嘱咐两句。世瑶虽然明知道赵煦在怀疑高氏,但是,仍不希望高氏为此难过,“臣女今日倒还见到了皇上,并不曾为难与我,可是,皇长子的事情对皇上的确是打击不小。不过,虽然皇上没到崇庆宫来,但还是嘱咐了我要好生服侍陛下。” 高氏淡淡的笑了一笑,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托生在宫廷之中,未必都是福气。” 一个没有福气的孩子走了,另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福气的孩子,却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