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亲疏见予乐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柳芙换上一身湖蓝的裙衫,普通的锦缎做料,并不见得有多体面,不过有了沈氏亲手在上面绣的几尾金鱼,游弋裙间,平添意趣。头上梳了双丫髻,一边也别了一朵蓝色的绒花,让她看起来清爽怡人,娇俏可爱。 隆重打扮,不为别的,只因昨日刘婆子前来禀告,说是文从征大人已经回京,今日便可接见柳芙。 重生前,柳芙有幸听过文大人几次讲学,知道他是一个喜风雅厌媚俗的典型读书人。自己淡雅的装扮反而比较会讨得他的喜欢。 准备停当,柳芙在刘婆子的陪同下带着暖儿出了柳宅别院。 沈氏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五福绣屏,一千两银票又已经到手,柳芙这几日心中轻松,日子也过得舒坦,渐渐回复了几分红润,身上也长了些rou,看起来倒是多了些同龄女孩子的活泼,少了刚刚重生时候的那种沉恹之气。 因为文从征被姬奉天所不喜,平日他都住在紧邻九华山的一处祖宅内,京中的宅院倒是大部分时间空着。所以柳芙前往拜访,不过行了两三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下了撵车,刘婆子就招来一旁等着的一个年轻男子过来给柳芙见礼。 “拜见小姐,在下李墨。” 这李墨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竹青色的长衫,看起来倒是干净斯文,与柳芙印象中油滑干练的中人形象有些不一样。 柳芙颔首算是回礼:“多谢李公子帮忙,若是促成买卖,我定不会亏待你的。” “能为小姐分忧已是幸事,哪里敢轻言酬劳。”李墨拱手,样子不见虚假。 李墨的谈吐同样不凡,这让柳芙有些好奇:“公子可是读书人?看您年纪也不大,怎么做起了中人?” 一旁的刘婆子见状,插话道:“小姐不知,这年头,普通家境里哪能养得起一个读书人呢?好些的书院,一年的束脩就要上百两银子,还不包括一个月十两银子的伙食分子,还有一年四季四套衣裳又要二十两银子。你说你不交伙食费,吃自己穿自己吧,书院压根就不会让你进门儿。可惜了我这侄儿,他即上进,又刻苦,小小年纪就过了童生试。但家里不过是在田间地头讨生活的农家人,一年一百多两银子凑了两年就揭不开锅了。还好墨子懂事儿,早早从书院回家,虽然文弱了些不能下地帮忙,但在这一带做中人,因为人老实,又极聪明,这两年下来也算过得不错。哎......人各有命,或许,李家是真出不了一个读书人吧!” 李墨含笑,耐着性子让刘婆子唠唠叨叨地说完这些,才面上露出几分惭愧之色:“姨母这是护短呢。过了童生试也算不得什么,后面还有乡试县试殿试......李某自问不过才学平平,家中也不宽裕,不如早些放弃,多挣些银子为家中分忧才是正理。” 柳芙抬眼看着李墨,从嘴里说的话好像是说过无数遍的一样,但眼底那一抹淡淡的不甘之色,却还是让自己轻易地捕捉到了。 “人各有志,行行也能出状元。”读书人自有风骨,既然做了中人,肯定有不得已的理由。柳芙不会刨根问底,但对这个李墨的好感却暗暗让自己留了个心眼儿。只敷衍了这两句,便不再多言。 李墨见客套的也差不多了,点点头,便自顾上前伸手叩开了文宅的大门。 送上拜帖,言明来意,先是文家的管家出来接待了柳芙。 看着柳芙竟是个七八岁的女童,管家有些惊讶,但看她通身上下流露而出的娴静典雅气质,深知这京城哪处不是卧虎藏龙之地,年纪小并不表示来头小,所以恭敬地安置了柳芙在正堂吃茶歇息,转身便准备去求了老爷过来接见。 听说来谈买卖的是个丫头片子,文从征倒觉得不见有些不好,勉强答应了,便换好衣裳往正堂而去。 ...... 再见文大人,柳芙心底颇有些唏嘘感慨。 文从征这个时候差不多应该是五十来岁,虽然两鬓已有些斑白,但气韵卓越,风度悠然,不输任何少年儿郎一分。 “小女子柳芙,见过文大人。”柳芙知道文从征最在意别人对他是否尊重,主动上前福礼:“大人能拨冗接见,小女子感激万分。” 挥挥手,文从征眼底里闪过一丝满意:“小姐请坐下说话,老夫年纪都可以做你的爷爷了,不用多礼。” “那我可以称呼您为文爷爷吗?”柳芙抬眼,朝着文从征甜甜一笑。 对于文从征,柳芙唯一知道可以利用之处便是他的家人了。此人一生痴迷于撰书立著,年轻时丧妻后便未曾再娶,孑然一生,并无后人。若是从这方面和他套上近乎,想来应该事半功倍才对。 文从征显然没有料到看似娴雅端庄的柳芙会突然叫自己“爷爷”,面对着一张笑意盈盈又容貌绝好的小脸蛋,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呃......小姐若是喜欢,随便叫什么都没关系。” “文爷爷,不如你也称呼我为芙儿吧。”柳芙见文从征果然对自己那声“爷爷”没法拒绝,便笑得更甜了。 “这怎么好!”文从征被柳芙的笑容“晃”得老脸微红:“小姐闺名,非至亲之人不得轻唤,老夫不过外人罢了,怎敢轻易越矩。” 柳芙却笑着走到文从征的面前,扬起小脸,故作疑惑地道:“古人云:使亲疏贵贱长幼男女之理皆形见予乐。只要我喜欢,让文爷爷唤我一声芙儿又如何呢?” “哈哈!好!”文从征突然就大笑了起来:“小姑娘有意思,老夫就唤你一声‘芙儿’又如何呢?是老夫执着于表象了,还不如你一个女娃子看的透彻明白。哈哈。” “文爷爷,芙儿想买你手上九华山那块地。”柳芙见文从征情绪正好,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还请文爷爷割爱。” “芙儿。”文从征轻轻带着柳芙回到座位上,语气柔和地道:“文爷爷虽然喜欢你,但也不表示就能随意把祖产给转卖他人啊。这样吧,你先告诉文爷爷,你为何要买那块荒山地头再说。” “文爷爷......”柳芙小嘴儿一扁,片刻间就泪眼朦胧起来:“实在因为家母病弱,需要静养。且家母信佛,所以芙儿才想在龙兴寺附近修建宅院。一来,可供家母居住,二来,也方便家母常去寺中烧香礼佛。” “原来是孝道......”文从征皱眉,似乎很为难的样子:“虽然九华山是一片荒地,但也是文家百年传下来的祖产。若卖与你,我岂不同样违反了孝道之理?” 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光,柳芙脑子一转,突然道:“文爷爷,不如您认了我做干孙女儿吧。然后将地转入我名下,岂不就全了‘两孝之礼’!” 柳芙之所以敢在只有一面之缘的文从征面前这样提议,就是摸透了文从征的脾性。他素来以直言无忌闻名朝纲,虽然有着读书人的骨气,却同样有着侠客般的风骨,实则是个性情中人。 从刚刚称呼他“文爷爷”来看,柳芙便知其对自己并不排斥,甚至还有几分特别的好感。加上自己买地的原因乃是因为母亲,以文从征的脾气,应该不会排斥这个看似“大胆突兀”,其实“于情与理”的提议才对。 “这......”面对柳芙的坦然大方,文从征再次语塞了。 认干孙女可不像嘴上称呼那么简单,文从征不敢轻易点头,只犹豫了片刻,直言道:“芙儿,老夫虽然很欣赏你,可毕竟此乃大事。这样吧,容老夫考虑几日。到时候我会让管家去给你个准信的。” “这是当然。” 柳芙站起身来,朝着文从征鞠身恭敬地福了一礼。她可不想把这老头给逼急了吓走了。虽然是临时起意,但仔细想想,若是这能和文从征搭上关系,至少将来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才对。毕竟他会是皇朝帝师,姬无殇的左膀右臂,有了他这个“干爷爷”罩着,生活也能够轻松几分吧。 而且,柳芙打心眼儿里很喜欢这个性格爽朗的老头儿,也是真心想要认他做“爷爷”。于是一番告辞后,便又离开了文宅,只等后续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