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扶伤
后院的北门,是傅府最边远的一个后门,地方十分空旷,僻静。简陋的十几间瓦片房屋分成几排而建,围着中间一块极大的空地。空地上筑起了几个洗衣池,引来泉水注入池内。附近有一排一排竹篙,晾晒着各种衣裳。 那些瓦屋是专供洗衣裳的妇人婆子住的。由于贵重的衣料容易弄坏,府里老爷夫人、各房姨太太、各个小姐们都有自己的院子,都配备了各自的粗使丫头与婆子,所以这洗衣房里,专门洗一些府里稍有地位的人的衣物,如管家,还有一些说得上话的管事的衣裳…… 而靠着洗衣房的屋子,不用说也是潮湿的。胡婆子的屋子就在洗衣房附近,孤零零的一间小屋子。很狭窄,只有一个窗子,可以想像这屋子冬天与夏天,该有多冷与多么闷热。 水池边上有几个媳妇在洗衣服,放了皂粉,拿着木棰在咚咚有声地捶打着,十指在水里泡得发白。看到傅清玉她们走过来的时候,脸上都带了些奇怪的神情。 这个地方,通常府里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不会来,更何况是身份尊贵的小姐。 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冬蕊冬梅微低下头。毕竟这是府里被遗忘的角落,只有那些在府里地位最低的人才会分派到洗衣房做事。一般的人,是不会,也不轻易来这种地方。 傅清玉倒是无所谓,坦然面对着众人猜测的目光。这有什么,洗衣房的人也是人嘛,她们常年把手泡在水里,风湿就不用说了,为了养家糊口,都是拿命来拼的人,有什么所谓的高低贵贱呢?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傅清玉来到了那座孤单的小屋子前面。 小屋子的门半掩着,透过门缝看去,里面光线十分昏暗,听不到有一丝声响。 冬蕊伸手要敲门,傅清玉拦住她,摇摇头,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借着窗子透过来的昏暗光线,傅清玉看到屋子不过七八平米,摆设相当简陋,一张简陋的床,一张残旧的桌子,还有一张缺了一条腿的凳子。想必许多年没来过客人了,连一张客人坐的椅子都没有。 傅清玉心下有些恻然。知道这位胡婆子是她娘亲以前的人,傅大夫人又怎么会让她好过?傅老爷虽然感念她是一个忠仆,但这些生活上琐碎的事情还是傅大夫人说了算的。 胡婆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歇息,听到声响回过头来。一看到是六小姐,浑浊的眼睛里顿时闪出一丝光亮,如核桃般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出花来。她急忙翻身下床,激动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六小姐,您怎么,怎么亲自来了……这屋子,这屋子…….这个地方您不该来的……” 然后四处张望,想找些什么东西垫在凳子上让六小姐坐下。 傅清玉忙按住她:“胡mama,我只是来看看你,不是来给你添乱的。你这样忙乱,我倒是不敢来了。” “六小姐说的是哪里话呢?”胡婆子笑道,“我这个屋子,本来就不是您这些贵人来的地方……免得弄脏了你的衣裳……” “那有什么”傅清玉大大方方地坐在床上。那边,冬梅已经点着了蜡烛,照着胡婆子床上打满补丁,千疮百孔的被褥。虽然破旧得不堪入目,但却是干干净净的,还散着一些淡淡的皂粉的清香。 冬梅愕了一下,冬蕊已经瞪大了眼睛,而胡婆子更是手足无措,想让傅清玉站起来,又好像不妥,只好无奈道:“小姐,你这是……这不妥当……” “没什么不妥当啊。”傅清玉笑道,“这床本来就是坐人的,难不成胡mama连床都不让我坐了?” “小姐瞧您说得……”胡婆子不好意思起来,六小姐的话让她安心不少。她方才担心六小姐会嫌弃她这里地方小而暗,如今六小姐都不价决了,那她还介意什么呢? 冬梅与冬蕊的脸色也放松下来,她们跟了傅清玉一段时日,总算了解清楚她们这位小姐的脾性,所以对于这种事情,她们只是稍微讶异了一下下,便习已为常了。 “胡mama,你就甭跟小姐客气了,小姐就是这种性子,你再拘泥下去,小姐会不高兴的。”冬梅笑着“恐吓”胡婆子。 胡婆子这才舒展了脸上的笑容:“你们瞧我这个老婆子,我是看到六小姐来,太高兴了…” 傅清玉让冬蕊把缺了一条腿的凳子垫好,让胡婆子坐下,再关切地问道:“胡mama,你的腿怎么样了?” 胡婆子愕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六小姐会问这个问题,醒悟过来后,不由有些激动道:“难免六小姐还记挂着我这条腿,没事,没事,大夫人来看过了,开了药,过几天就好了,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傅清玉注意到,胡婆子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烁其辞,并且下意识地把伤腿朝后面缩了一下。 昨天,傅清玉听冬梅说起了胡婆子这条伤腿的来历。胡婆子的这条腿,当年就曾被逆贼连砍了六七刀,差点连筋脉都砍断了,血流了一地,但她仍死死地扑在胡姨娘身上,护住五姨娘。幸好宫里的御医医术超群,硬是把她的腿救了回来,不过一遇到天气转变,或刮风下雨的,胡婆子就只能够一瘸一拐的走路。 前几天天气不好,正是风湿极易发作的季节。作为一个资深的骨科主治医师,傅清玉十分清楚这种后遗症所带来的痛苦,酸痛难忍,夜不能寐。 而前两天,胡婆子受了她的托付,专门请了一天假,就是拖着这样的一条病腿,跑遍了整个京城,去各个角落的摊贩子那里帮她寻找一只玉镯子,一只与七小姐赠与她的云容月貌冰种翡翠玉镯一模一样的镯子 当那天晚上,傅清玉拿到那只表面上看来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玉镯子,看着胡婆子一瘸一拐地走远的时候,心里真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所以此刻,她当即道:“胡mama,让我看看你的腿。”说着,傅清玉站了起来,在胡婆子面前迅速蹲下,并快速地掀起了胡婆子的裤管。 “小姐,这如何使得”猝不及防的胡婆子大惊失色,本能地朝后躲闪。 但傅清玉根本不容她闪躲,双手稳稳当当地抓住她瘦弱如麻杆般的脚脖子。 “小姐”冬梅冬蕊齐声尖叫。虽然见识过自家小姐一些大胆的举动,但帮一个下人看腿伤,这也太…… 胡婆子吓得语无伦次起来:“小姐,小姐您先站起来……我的腿,腿没事的,真的,没事” “都这个样子了,怎么可以说没事?”傅清玉生气道。作为一个在骨科方面浸润多年的专职大夫,在看到了胡婆子腿上的伤势之后,仍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条腿,根本看不出一处完整的皮肤,新伤加上旧伤,肿得发亮,紫得发黑。可想而知当时的胡婆子是多么地拼命去保护小主人,而那些仆妇们又是如何的心狠手辣。 旧伤也愈合得十分不完整,看来后期调理得不好,像傅大夫人那种人,会对五姨娘身边的人好吗?傅清玉用脚趾也想像得出来,当时这个忠仆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看到胡婆子腿上的伤,冬蕊沉默了下去,她想起了自己三年前的遭遇,想必胡婆子的经历也与她一样吧。 冬梅默默地拿来带过来的药酒,俯下身子,要替胡婆子擦药。 “我来吧,我懂得推拿。”傅清玉微笑道,这可是她的老本行。 冬梅看了自家小姐一眼,没有说话,把手中的药酒瓶子递给傅清玉。 “胡mama,你不要担心,我懂得医术,你这条腿,我会帮你治好的。”傅清玉轻声道,把药酒倒在手心中,自上而下轻轻地揉起来。 “小姐……”胡婆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浑浊的眼中泪花闪耀。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胡婆子觉得一股热气自腿脚处传了上来。这条腿,已经许多年没有这种温热的感觉了,她不由一时间眼眶湿润,感概道:“六小姐,您跟当年的五姨娘一样,既漂亮又善良……” 当年的五姨娘,她的娘亲吗?那个芳年早逝的可怜女人。傅清玉一时之间有些唏嘘。 “我娘,我娘她当年很漂亮吗?”傅清玉问道,对于这个名义上的mama有一丝好奇。 可惜五姨娘不会画画,也不像旧夫人林氏一般,临终前让人画一幅肖像让她的子女们留上想念。 如果五姨娘能像林氏一样,留下一幅画像的话,她就不会对于生母的容貌这般猜想了。 记得刚入府的时候,个个人都说她长得跟五姨娘一样,温柔娴静,美丽大方,知书达礼。她知道这其中多半是恭维的话,因为府里多半的人都是自当年那场祸乱之后,才招进府里的,对于五姨娘的长相,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真正见过的,没几个人。 一想到林氏,傅清玉不由想起清波阁后面那一排排的梧桐树,想到了正厅里的一幅画:林夫人坐在一把藤椅上,半弯下身子去拾镯子。那把藤椅靠在从左边数过来的第三棵梧桐树上。 第三棵梧桐树……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