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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血遗谋篇 第枯章 一片丹心化陈碧 千里莽海使珠遗 (递)

    一门之隔,此时恍若忘川彼岸,可望而不可及。三人到门口时,看见王获如同无常鬼使一般拦在那院门外,阻挡着商、顾二人的步伐。

    商陆左手已经紧紧的握着剑,大指抵在银汉的剑格之上,只要轻轻一推,便可出鞘。看来情绪已然十分紧张,但王获和顾长冬似乎并没有因为这眼下与尘霾阁的火焰一般焦灼可燃的紧张空气而准备拔剑相向,反而是面对面在说着什么,四目相对之间谈笑自若的顾长冬的右手在背后紧紧按住了商陆的左手。

    这样的场景如箭在弦上,但也让葶苈松了口气,看来这个“丧门”将军和那个平日里玩儿性大发的样子还有些不同,却是经历过很多大场面的人。

    “王兄这样就说的不对了,大家同朝为将领,哪里还分分属,帮忙是应该的,既然我们是奉了懿旨来排除火患,见了火还有能不帮忙的道理吗?难道皇上的兵士竟然和将军的不同?况且我带来的兵士今天在山神庙可都是经历过焚天烈火的,相信他们已经有了一定的经验,这将军府向来有条不紊,想必这样的火灾也很少见吧。”

    刚刚接近,葶苈便听到顾长冬说了这么一句,也是没搭腔,径直在到了商陆的旁边,轻轻的拨开了长冬的手,对着商陆摇摇头,商陆紧握的手才松了松,果然是初生牛犊,虽然不怕虎,却难免情绪外露对周遭的刺激做出的反应是直接的。

    “诶,顾将军一片好意,在下明白,可圣旨就是圣旨,这尘霾阁是军机之地,倘若是我让各位进去了,便是疏于职守,我相信放在我的立场上,顾将军也会做一样的选择。”王获回答的有些傲慢,不过在葶苈听来这样的柔和并非他一贯的说话风格,他所了解的王获如果是遇见这样的状况或许早已经是对峙起来,而今天却缓和如风,滴水不漏,想必也是王狄的意思。

    里面的火势随着夜风已经开始有些作响,看着那些王家救火的兵士和家丁们做着过场,葶苈内心焦急轻咳了一声,似乎是有些冷,但实际是在提示长冬应该速战速决,不要再被王获拖延更多的时间。

    顾长冬也是不急不躁,微微笑着动作幅度有些大的摆了摆手,但话里的意思已经是会了葶苈的意,话锋转的有些犀利:“你看,我唤将军一声兄长,可兄长依然称小弟为将军,可见是把小弟当了外人。不然既然是军机之处,为何救火的人里却也有王府的府丁仆役,而不全然是兵士呢?”

    王获并不善言辞,此时有些语塞,可是面容有些恼怒,似乎被顾长冬一言挑中,几欲暴怒却无言以对,但更显得是王狄交代过怎么应付,葶苈只觉这王狄是进宫来罕见的对手,想必是做了几手的准备,连若是放火得手该如何应对,也是想的完全,现在只要王获如同门神护法在这院门中一档,抱着圣旨的名儿,没有个合适的理由还并不好进去。

    “不,”葶苈开了口,“我想顾兄是误会了。”

    “掾使此话何解,莫非是我误会了王兄的好意?”长冬一句话亲疏有别,却只是明面儿上的,听葶苈开口了知道一场双簧是必须的。

    葶苈走上前对王获行了个礼,王获的颜色并不好看,微微的扬起头,并没有抬手回礼,倒是因为比葶苈略高一些,那对着人的鼻孔像是回礼一般。也便旋即回过身去,背对着王获道:“王将军肯定是对顾兄好啊,顾兄你想,这若是放你进去了,火救下来了,王将军难免被责,顾兄也会因为私闯军机之地而被问罪,若是火没救下来,那么就是罪加一等,现在王将军往这一拦,便是不论火是否能救,都是他一人担了。”

    说到此处,葶苈略顿了顿,然后猛然回头道:“将军是吗?”

    既然是王狄交代的,但王获面对长冬的言辞,一番应付已是生硬,葶苈便自信王获没有那个本事能够应这样的变,只是照着交代在做,所以一句来的突然是为了吃王获一个反应。

    王获内心必然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出了那句话:“那是当然,地是在我王家的地盘上,怎好推脱。”话语刚完,

    “哥哥!”此时只听一声,那是王狄追着葶苈的脚步赶来了。

    为防有变,葶苈赶快大声说到:“将军以身作则,果然豪气,大家可都听到了,今日的事情,由王获将军担下了!”

    话已放出,王狄好不懊恼,自己若是早来那么一刻,也不会被逼到如今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顾兄,二将军来的好快,若是旁人瞧见了还以为是王家的事情都是二将军在做主。”葶苈既然已经知道那王获暴躁,又是兄长,怎会不继续追着痛处打。

    “你不必说这些。”王狄一句话也是回的果决。

    “那二位谁的话算话?”丝毫不让,为的就是逼出一句话。

    话已至此,王狄自知说什么都不对。所以并不回答,只道:“这阁子,怎么说也算在府内吧。兄长,麻烦您传令下去,让他们勤奋些。”

    王狄意思改的突然,不过好在看样子他们要真心救火了,可葶苈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那么说刚才大将军的话是算话的?”

    这是变着方儿的想让王狄无论如何也要把火救下来。

    “怎么?莫非掾使认为我王府这个能力也没有?”

    “能力归能力,意愿归意愿。不是吗?”葶苈盯着王狄的眼睛,寸步不让,最后几个字语气有些重,“就如同大将军宁愿让家丁帮着救火都不让军士们进去,好歹也是军机之地,也应该分的清楚。不然外人看了,还真的以为这尘霾阁的军机之地只是个名头,其实里面藏着些王家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王获几欲暴怒而起,可王狄举起手拦在了前面。

    面对葶苈一再的言语相逼,王狄平时哪里受过这个,但也是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情绪,道:“所谓军机密辛,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不过那是国家的,并非我王家的。我们如此做也只是职守。”

    “怎么在二将军看来国家的和王家的还有区别吗?那凤凰单枞,若不是在下孤陋寡网,应是贡品吧?”眼看着辛丹是免死于一场大火,可是怎么进的去把他捞出来,葶苈也是没有把握。只能一再言语试探,好找出什么破绽。

    “掾使以为,皇太太后的赏赐算是破格吗?”王狄道。

    “那要看皇太太后想要赏些什么,不是吗?贡品是可以赏,但如果愿意,是不是就连着纳贡的权利一起赏了?”一番话语意明显。

    王获此时已经忍无可忍,应声一柄弯刀脱鞘而出,直抵葶苈的下颌,葶苈被惊的一愣,王狄似乎到此刻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了,想着能稍微阻断一下葶苈的思绪也好,只听哐当一声,已是短兵相接,商陆也是银汉出鞘,与弯刀紧紧相抵:“大将军,刀可握好了。”

    这样的场面,两对兄弟,本是同姓,此刻却是紧张对峙着。

    “哎,大家都是各为职守何必闹的这样,”此时只见剑光一闪,顾长冬的佩剑已出,从中架开两人的兵刃,“不妨由我做个和事佬,咱们在公言公,都莫要动气,二将军的意思不外乎是需要圣旨,而掾使的意思不外乎也是要完成皇命。不如折中一下?”

    “这样抗旨不尊的事情,如何折中啊?顾将军说的过于轻巧吧。”王狄也没有会过头去看顾长冬,似乎并不把这个董家的势力放在眼里。

    “若然是我能拿得出圣旨呢?”只听一句话从刚才的来路处飘来,葶苈一喜,王狄一惊,在场众人尽皆望向那里。

    葶苈只见那不是别人,却是王嘉,一手拿着圣旨,身后跟着的是未央的亲兵。可见到这样的场面葶苈却马上忧虑起来,皇帝怎会不派杜老宦,单单派了父亲过来,帝王心术,这是要把他一家推到跟王莽一家作对的浪尖上来。

    “父亲,怎么…”

    “为父知道,责无旁贷,众人接旨……”王嘉哪里不知道葶苈在担心什么,可是一贯为臣忠梗,这也是迟早的事,自己并不想推却。

    “皇帝诏曰:朕今日被困山火,担心京畿安全,特派遣王葶苈、王商陆、顾长冬三人为特使,请诸卿全力配合府内各处,尽皆不得妨碍。钦此。”圣旨简短,却恰到好处,只是不知父亲这圣旨怎会如此及时。“请二位王将军接旨吧,不知道二位现下是否可以让他们过去了?”

    王获别不想这么服软,可圣旨在面前,虽不尊这个皇帝,可王狄还是识时务的:“臣,领旨。但是御史大人,臣久在边塞,家兄的军令多来自于家父,我们兄弟两均无幸得见圣旨,不知可否先给家父看过?”

    “诶,我看不必了,我与司马大人同朝多年,携手已久,没有理由司马大人知道传错旨意是什么罪,而老夫不知道吧?司马公务缠身,且才漏夜回京,我看没有必要惊动他。皇上的意思清楚不过,不是吗?”

    王狄一时语塞,王获悻悻的接了旨。葶苈却还在担心,于是起身走上前去低声在王嘉身旁耳语:“父亲,怎么会让你来传旨,这圣旨怎么来的?”

    王嘉也是低声回到:“我刚到家就被传进宫,路上听杜老宦说你们走后北珠突然腹痛难忍,便传了一个姓陈的太医,而那个太医一针便止住了北珠的疼痛,刚要走,便被长乐宫赵太后的人到明珠阁去传召了,说太后的头风发作,临走的时候说没有令牌怕是不方便深夜在两宫穿梭,更别说是太后的宫闱,便向皇上请了旨意,还带了几个人跟他一起过去,走的时候说了句话,说这宫里和京城很多地方不是想去就去的了的真是不方便,皇上这才想起来或许你们不会那么顺利。反正旨意是到了,皇上的意思是,快去救人。”

    这赤血党一党人的应变来的好快,可应该不是互相传递了消息,想是有什么默契或是素日就训练的很好,葶苈默然想着。

    父子两人正耳语着,想要迈步。背后一人说到:“老王啊,许久不见,老当益壮,这么晚还在为朝政奔走,我自愧不如啊。只是人老了还是跟我一样早点休息的好,又是山火,又是传旨,不要弄坏了身体,不然司马府还是司马府,但兰台的事儿不就要假手于人了?皇上痛失栋梁,以后只有我,独木难支啊。”

    葶苈看到父亲的嘴角微微抽动,笑得有些轻蔑,似是成竹在胸,一点也不惊讶于此人的到来。听话语,葶苈也已经知道此人是谁,便回过头去一看,只见那人身穿皂色宽袖常服,上锈金色的白虎背日团纹,年龄约在四十二三岁上下,精神矍铄,深夜前来,也并非突然,因为穿戴整齐,连耳边微白的发丝也是丝毫不乱,一干檀木发簪束在髻上,面容却不似想象中的刁钻古怪,反而是有几分意料之外的亲切笑容。

    久闻王莽善于经营自己的形象与口碑,不想从外貌看来竟是比一贯严格刻板的父亲更多了几分亲厚,这是葶苈意料之外的,面目并不可憎,相反有一种沉稳亲和的大气。

    王嘉并没有回头:“司马大人言重了,这深夜未睡的老一辈也似乎非在下一人,想必宫中尚有太太后忧心难寝,老夫又怎敢独自将息。倒是司马大人舟车劳顿,也不见休息,夕惕朝乾,国之楷模啊。”

    葶苈听到此处总算是知道了自己偶尔刁钻刻薄的话语是遗传自何处。朝乾夕惕本是出自《周易》乾卦·九二爻辞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意为白日勤勉,夜来惴惴反省,以免出错,可是一反过来,却成了晚上先想好白天要怎么做,大有做给人看的意味。

    “诶,王嘉你啊,好久没有来过我得府邸了吧,上次来貌似是尊夫人还在的时候。既然是年轻人的事,我们不妨落得清闲,一同品品茶,如何?”

    “哪里会忘,没过多久拙荆便去世了,所以司马府的茶,我喝过一次已是难忘,哪里还敢奢望再喝。”王嘉一句语气幽然。

    二人这意思葶苈王狄看的明白,王莽是不想王嘉一同进到阁子里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而王嘉是铁了心要进去。

    “大家同朝,常来常往,本是常事,莫不是在担心这一口茶下去,又轮到儿子?姓王的都福大命大,何必这么迷信呢。”

    “时移世易,猎人猎物都难以久在立场,今时今日哪里会再怕一口茶,只是年纪大了,喝了茶更不好睡了,我还想老朋友们都在不孤独,所以想一个个送走了,自己做个孤独的人吧。倒是司马大人近年来华发早生,岂止不是夜夜想的太过?”

    “白头发也不是一夜生出来的,只是我听说长安的东边有个人,因为一场大火,痛失三子,一夜白头,年龄大了该服了,有什么想不开的。”

    一番话不怀好意,明明白白的威胁,王嘉转过身挡在葶苈和商陆面前,如同一只护雏的老鹿正扬着鹿角:“那么想服的人可以服,不服的人自是不会服的。而现在圣旨已到,是不是也应该服了。”

    本是年轻一辈的争执,此时因为各自父亲的加入,变成一场延续多年的家族之斗。

    六个人紧紧的看着对方,都没有说话,王获似乎更加有恃无恐的在院门口挡着,只见将军府的官家带着一个葶苈有些面熟的家仆模样的人走了进来,那人到王莽的面前盈盈一拜,王莽斜着眼睛看了看他,问到:“你主子怎么也来了。”

    “司马邀约不敢不来,只是选个方便的时候,六安王的宴请刚过,主子就过来了。听闻司马不在酒差了卑职来请,现下已经是在司马府候着了。”

    今晚的两场火,烧的这将军府好不热闹,而这个葶苈所熟悉的人,总是如此恰到好处的看准时机出手,这样的调虎离山,无外是帮了个大忙。只是如此谨慎的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来,葶苈的心里有些怅然。

    不知远处怎么来了一群寒鸦,声声撕裂,在夜幕中,有些惊心动魄,突然眼皮一跳,心却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平静,反而突突的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