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血遗谋篇 第卌七章 暗香局里密信现 湖心亭外又逢君(上)
会谈完毕后,已经是日落时分,一轮血色夕阳挂在未央宫的玄色屋顶,将余晖透过窗棂洒落到身毒苑小殿内石桌的沙盘上,众人都知道接下来,将是漆黑幽长的深夜。是夜深邃,无人敢说明日的太阳是否会照常升起,只是为了那太阳的升起,趁着永夜未至,葶苈将自己剑指王获的第一步计划详细的告诉给了皇帝。 “恩,依朕看来,也许这样真的能将王获治罪。”皇帝沉吟片刻,似乎对葶苈的计划很有信心,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董贤便立马起身,为皇帝轻轻的按揉着太阳xue,与此同时,庞秋然亦拧了拧鼻梁骨。长时间的脑力运转,已经让众人感觉疲惫不堪。 “今日就到这里吧,皇弟不要回去了,今晚就住在甘泉宫吧。至于苏先生,留宿在穆莲处比较合适,葶苈那儿太小了,”皇帝呷了一口茶说到,“至于长冬那边,小贤方不方便私下转告?” 皇帝此言一出,董贤的表情明显是楞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道:“这是正事,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既然皇上都说话了,那便没有什么。” 皇帝用中指轻敲了案几两下:“那么便散了吧,都累了。不过这个计划里,还有一步,不知道葶苈觉得谁比较合适?” “我大师姐最合适,想那王获不会拒绝她,只是我大师姐一贯性子和顺善良,不知道她会不会爽快答应。”葶苈想到了一个人,有“锦绣廿五丝”之称的瓊玖。她比葶苈早入师门许久。葶苈接着说到:“师姐一手妙瑟出水清渠,曾为先帝谱瑟曲一首《思华年》,现已经出师,在长安经营一家乐器坊。” 皇帝的眼珠微微上翻,显然是对此女有点印象:“《思华年》…,朕想起来了,先帝曾赞其‘灵娥鼓瑟韵清商。朱弦凄切,云散碧天长’的夏瓊玖?” “回皇上,便是在下的师姐了。”葶苈回到。 “关中的夏姓是个望族,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女儿抛头露面的?这个奇怪了,有点意思。”皇帝拿着茶碗,久久没有放下。 “她的一个亲戚皇上和董大人是认识的,所以如果这个人修书一封和我一起去我更有把握去说动我的师姐。” “姓夏的…皇上身边的人…我也认识的…”董贤一拍脑袋,“黄门待诏夏贺良!” 葶苈点了点头:“他们是远房表兄妹。王获曾经向师傅提亲,好在最后这个事情被师傅想法儿借着国丧的名义按下来了。” “那你明日便出宫。寡人回去便会命夏贺良修书一封给她。” “这道不必,只要修书一封就好了,两封信一起交给她,她应该就会来。”葶苈说到,脑子里已经开始措辞这封信应该如何写。 “好吧,便如此。寡人得回去休息了。葶苈你帮朕送送苏先生到穆莲那儿。”皇帝说着便站起了身子,众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只见苏墨盯着真定王看了一眼,真定王笑着摇了摇头,苏墨低下头,微微的出了口气。皇帝便带着董贤和真定王从小殿的后门直接上了御辇。 “大哥四弟,我也先回去了,明日还得去南山看看三弟好的如何了。”待众人散去后,庞秋然的神色掩饰不住的倦怠,便抬手向二人告辞。 “好的,你先回去吧,记得我今日告诉你的话。素日心不静的时候,可以焚香宁神。”苏墨没有挽留,想也是非常累了。 “谢过大哥。”庞秋然急忙告别了二人,转身出了殿门,匆匆离去了,只留给苏墨一个背影,而葶苈只见苏墨看着他远去的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才转过头对葶苈笑道:“我们也走吧。” 走到园中,正好夕阳降落,挂在那颗葶苈并不认识,却形似榕树又似槐树的树枝头。看着那蜡质的橙色花朵已经有些花瓣,随着东南风渐,些许已然掉落到地里。苏墨走到树下,认真的捡起了一些,放到了一个布囊中,那个布囊随风传出一阵悠然清澈的气息,映衬着苏墨的脸,有一种疏离感。 “来,你帮我把这个交给甘遂,算是我给他的礼物。”苏墨拉紧了那个布囊上端的拉绳,将布囊的口收了起来递给了葶苈。那个布囊的味道很熟悉是甘遂和忘忧草的气味。 “葶苈,你认不认识这棵树?”苏墨一手摩挲着那棵树,转头过来问到。 葶苈摇了摇头:“倒不像是我大汉的树种。不然至少我会有个印象。” “这棵树叫毕博罗树,在身毒国是智慧、觉悟、超脱的象征,我以前也仅仅是在书籍上看到它,没想到上林苑里居然有颗活的。这个树开花的味道很清雅,但是由于它太清雅了,所以很淡,在树上的时候能得闻其香味,可是落地了,便无味了。只是那味道能留于人心中,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葶苈不知道为何,苏墨今日的话里话外似乎都另有所指。 苏墨又摘下一朵,放在鼻尖轻轻嗅着说到:“传言在500年前,身毒国的北部,有个小国,那个国家的王子,曾经受上天的启示,得了一种觉悟超脱的慈悲,眼见人间疾苦,便想着如何让他人也超脱。只是他越看这人间的悲苦,便越是觉得绝望,似乎离开他所想要的道越来越远,于是,他便不再用双眼去体察这个世界,而是坐在这种树下绝食参悟,直到七七四十九天,用心眼去看周围,终于在临死的前一刻,参透人世的万般悲苦皆来自因果和烦恼,自此羽化得了大神通,从此这毕博罗树成了智慧的象征,而智慧长留心中,香气不散。但智慧是什么呢,并不是聪明,而是懂得放开。转告甘遂无论前事如何,都已过去,既然他放下了,该拿起来的就只能是明天。或许这礼物也适合你二哥。”说完拍了拍葶苈的肩膀,言语中意味深长。 “他们的烦恼皆是由于记性太好。不过那日甘遂得了皇上的黄金赏赐便急匆匆的回了阁子,给了我,他是准备放下了。当归…青榄,已经成为过去了。他是有福气的,有时候活的懵懂一点,就这么一点福气,他就遇到了你。” “可是大哥…我从来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很可信,这个宫里可信的人太少了。”葶苈觉得苏墨似乎误会了什么。 苏墨抬起一只手,示意葶苈不必再说下去:“就跟真定王的事儿一样,他不想让我知道的太多,而我也不必想的太深,这是我答应他的。只是有些事情,比如遇刺,若用心来看,便不是那么简单。我找这毕博罗树,便是想让自己也真的有那种大智慧,可以不去管不去问这些事儿,可是人要做到淡然自己的事儿,往往比淡然自己重视的人的一言一行简单的多。葶苈如果你可以,也一样。” 葶苈这才觉得,自己似乎是小看了苏墨。这个大哥,可以在长安经营一家男风阁,在各路显贵似海中如浪里白条来去自如始终置身事外,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要参入一件事,只看你的内心,而要做到诸事不干己,明哲而保身,似乎需要的正如苏墨所说,不是聪明,而是一种智慧。 “前尘铅华散去,返璞而归真,是好事。有些时候,并不是不会去争去抢,去爱去恨,只是尽量让自己淡然,才少些痛苦。”苏墨说着又从自己的袖袋里取了一盒“煎雪”递给葶苈,“你说你的计划需要这个,但是我觉得你可能不够用。甘遂最近也常在御前走动,也给一些给他,毕竟那股子当归青榄的味儿,该去去了。” 甘遂,庞秋然,究竟有什么样的过去,葶苈不知道,只是苏墨口中声声说到当归,说到庞秋然急躁,却让自己难明就里。 说着,两人便出了身毒苑,朝着永巷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两人又说了些药理香道的事儿,直到到了永巷的外圈,看见一袭红衣的穆莲等在门外了,苏墨才转身对葶苈说:“大王遇刺的事儿,最好到此为止,不要再想下去了。大王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现在最要紧的是眼下的事情,我知道你素日心细如尘。但是别给自己找难处。还有就是很多前尘旧事,过了就过了也都不要想,不要问,不管是谁的事。” 葶苈内心是敬服这个大哥的,所以他的话,不是没有意义。葶苈想着自己还得回去给安排些事儿,所以也就没有在穆莲处久坐,只是送了苏墨进去后就转身向自己的住处走去,一路上,他想到了苏墨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指了很多人,他自己、葶苈、商陆、秋然、甘遂,真定王、甚至还有那个人。好像都是有的,浮生如词一阙,人人和律,谁都不能脱俗。 毕博罗、忘忧草、甘遂。苏墨的心思从来都很细致,忘忧草,有人这么叫,但也有人叫黄花菜,还有人叫谖草,说是这黄花菜若不晒干便有毒,而这毒性有时会让人失忆。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诗经·卫风·伯兮》) 对过往的缅怀相思就像是一种毒,就算是得到谖草,又能种到哪里呢?毕博罗花或许可得,但觉悟也该从何喷涌而出? 对于苏墨一番话的用意,葶苈不甚了了,只是翻来覆去的有种似是而非的感悟。无法捉摸,参透不能,带着一番疑惑,回到了住处。只见甘遂正对着一管笛子傻里傻气的笑着。 “你这是怎么了?笑得瘆人。”葶苈看着甘遂的表情。 只见甘遂指着那个笛子说:“我想学这个,你教我可不可以?” “哎哟,难得呀!怎么突然想起要学笛子。那我先教你个,这个是用气吹的不是含在嘴里的。”葶苈笑着坐到案几旁边,开始磨墨,按照自己事先想好的措辞给夏瓊玖去信。 “跟你说正经的,以前听人说过琴笛最配。想着这个笛子我如果学会了,你弹琴的时候也可以跟你显摆显摆。”说着甘遂端给了他一杯水。 “谁啊?当归青榄啊?”不知道为什么葶苈虽然不想说当归青榄,可是心里还是没憋住,只是觉得不舒服一定得刺激一下这个大笨牛。 谁曾想甘遂突然一下却变了表情:“这跟你有什么想关呢?就一句教还是不教吧。”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不教,我去找齐冉。”甘遂并没有接那个布袋。 “大哥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我把忘忧草、甘遂、毕博罗花的布囊给你,顺便提了一下,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这么生气。还有事儿跟你商量呢,你怎么闹气脾气来了?我真是不知道我以后不提了。”葶苈这一句倒是真心的道歉的,说着手按到了甘遂的肩头。 “说吧,什么事儿。”甘遂一把甩开了葶苈的手,葶苈有些诧异,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眼前这个熟悉的人,突然陌生的可怕。自己对这个人,并不了解。 葶苈许久说不出话,只是盯着他,眼神里十分委屈。甘遂突然一下笑了起来:“逗你玩儿呢,谁会为这种事儿生气了。就像看看你委屈的样子。” 面满笑意,吊儿郎当那个熟悉的人又回来了。 “你…我这的以为我说错话了。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不提了。” “没事儿…”甘遂说着整个人斜靠到了案几上,用手钻着耳朵眼儿,“别人这么问,我肯定就生气了,但你我不会,谁叫你是我娘子呢。记住以后不准了啊。”说着用钻了耳朵的手点了下葶苈的鼻子。 “哇,你脏不脏!说正事儿呢。”葶苈看气氛正常了,也是像见了鬼一样用手擦着自己的鼻子。 “我就点…”甘遂说着用那只手又钻了钻鼻子朝着葶苈的脸伸过来,葶苈只好起身拔腿就跑,两个人围着柱子追来跑去,眼看葶苈就要被堵在墙角,而甘遂的手就要喂到嘴边。 葶苈急忙拍了两下手道:“妄言!” 只见苏妄言从窗外飞身而入,进到屋内,立刻弯刀出鞘,马步扎稳,另一只手摸了一把铁蒺藜,正要发射,看到二人的情状却发了懵,动作只能生生收住,架势扭曲的停在半空中。 甘遂被妄言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逗的瞬间笑的失了力,葶苈也是一口笑气没憋住噗了出来。只留下苏妄言一人在屋中呆呆的站着。 “主子,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苏妄言一脸严肃,眉头微蹙,双手环抱在胸前,对着两个人无可奈何。谁知道这句话一出甘遂笑的更厉害了,捂着肚子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说妄言,认识你这么些日子,这是我见你最逗的一次。” 苏妄言白了两个人一眼,正要出门去,葶苈笑着爬到案几边上上气不接下气道:“别走,正好找你们两个有正经事。” 葶苈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开始写字,写了三封信函,拿出了两把香道,写完了后:“想不想看场戏,看聪明人是怎么被味道耍的团团转的。” “甘遂,你把这封信和皇上明天送来的那封信还有这把香送出宫送到东寺街的‘无端忆’琴行,找那儿的老板夏瓊玖,也就是我的师姐。”说着葶苈递了第一封信给甘遂,然后给了他一把“傍鸾台”。 然后把第二封和第三封信给了苏妄言,同样给了她两把香:“妄言,你把这些,分别给方师傅和呼掖,不用见他们。小心一点,别被人看到了。” “剩下还有一件事,就是甘遂发挥你嚼舌根的特长,让你进宫一来认识的那些内侍宫女把话传出去。” “这个我擅长。造什么谣啊?要中伤谁?” “两个,第一个,说皇上已经答应永诺翁主因为匈奴单于喜欢文静的女孩子所以会另觅和亲的人选,第二个,看到一个匈奴使节晚上在太液池泛舟直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