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二百四十八章 棠风庙集(结局)
五年后,棠风城。 正值庙会,沿街摆满了各色小摊,大街上人来车往,纷纷拥拥。 有个捏泥人的摊子前挤满了年岁不等的孩童,俱都睁大着眼睛,瞧着摊主十指灵动飞快的捏弄着那一团团泥巴,须臾一个活生生的泥人小像就被捏了出来,咧大的嘴,弯月眼,憨憨的笑容,猛一瞧,真与站在摊子最前面的一位小男孩一模一样,惹得众孩童在那里大声叫嚷,“给我捏一个——” 这阵喧哗吸引了远处一位年约四岁,身着淡粉色布衣,长相甜美可人的小女孩,她低头看看怀里揣的一纸袋糖炒栗子和香喷喷新蒸出来的小豆糕,忽然将豆糕往身旁的年青女子手里一搁道:“娘,我去那边瞧瞧。” 话一说完,她抱着那袋糖炒栗子就钻入了人群,那年青女子手里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想要拉她已然晚了,眼睁睁的看着女儿挤入人群,慌得直推身旁的丈夫道:“还不快把萌儿追回来!” “怕什么?由她去逛逛吧。”那年青男子淡淡的笑着,顺手将妻子怀里的婴孩抱了过来。 “说得轻巧,若是被拍花子的拐去怎么办?”年青女子怨怪着丈夫。 “拍花子的拐她?”年青男子笑道:“你忘了上回她在家门前玩耍,有个拐孩子的无赖拿了一颗糖想哄她走,反倒被她整了么?” 这事确是有的,那拐孩子的无赖拿着糖哄萌儿去别处玩,谁想她反从怀里摸出一块荷叶包裹的糯米糍粑,一本正经的说爹娘嘱咐过,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即便要拿,也要懂得礼尚往来的道理,于是接了无赖的糖,把糯米糍粑递给无赖了。 无赖心急着要她吃糖,好迷昏了她抱走,她又反问无赖为什么不吃她送的糯米糍粑。无赖哪知道她在糯米糍粑里包裹了一大团辣椒酱,敷衍着咬了一大口,被辣得整个嘴都肿了,她却站在那里拍着手笑喊:“教你个乖,陌生人给的东西,再馋也得忍着,可别混吃!” 想起那件事,年青女子忍不住垂眼笑了。这个孩子也不知像谁,满肚子捉弄人的鬼主意,小小年纪就跟人精似的,成天钻在房里捣鼓一些整人的玩意,现下她那间屋子里“机关重重”,进去的人再谨慎小心,也要中招,别说她和丫鬟了,就连丈夫等闲都不敢往女儿房里去,就怕一不留神着了道。 “还不是你惯的她?都快无法无天了!”年青女子口里抱怨着,但到底没有去追,只目望着女儿跑远的方向,瞧着她在泥人摊前站定,才放心下来,低头瞧瞧手里的小豆糕,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还好,大街上现买的糕,这小丫头还没工夫动手脚。 “她还算有分寸,不会无缘无故就捉弄人。”年青男子淡淡笑道:“我们去左近逛逛吧,回头再来寻她。” 且说萌儿挤至泥人摊前,一边踮着脚看摊主捏泥人,一边剥着糖炒栗子吃。她身边三四个贫家孩子闻见糖炒栗子的甜香味,被惹得馋涎,注意力渐渐从泥人身上转到了她手里的糖炒栗子上,眼睁睁盯着,一个劲的咽唾沫。 萌儿觉察后倒也大方,一把一把抓着纸袋里的糖炒栗子分给那几个贫家孩子,别人向她道谢,她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几个栗子罢了,不足挂齿。” 几个孩子聚在摊子前嘻嘻哈哈的边吃栗子边看捏泥人,这时也不知打哪又来了一个衣着华美的女孩,瞧上去也不过五岁左右的样子,但肌肤莹润胜雪,小小年纪已是一副美人胚子的模样,只是脸上的神色倨傲,瞧人的时候都是睨着眼的,见这几个孩子在分吃糖炒栗子,她虽也想吃,嘴里却嚷道:“你们脏死了,离我远一点,别弄脏了我身上的衣裳!” 萌儿听见这话,偏着头瞧了瞧那小女孩,忽然一笑,捡了一只糖炒栗子递给她道:“吃一个?新上市的栗子,很甜的。” 她笑的比糖炒栗子还要甜美,仔细瞧起来,样貌不比那小女孩逊色,更胜在气质清甜,而且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很难令人抗拒的亲和力,此刻那小女孩看看她脸上的笑容,再瞟一眼她那身洁净的细布衣裳,不由自主就伸出了手去,将那糖炒栗子接了过去,掏出锦帕轻轻擦了擦,这才放到嘴边用力一咬—— “哇——” 小女孩仰着头大声哭起来,惹得身周的大人小孩都莫名其妙的看她。不远处,守在一乘轿子旁的一名官差打扮的中年人慌忙奔过来,紧张追问道:“小祖宗,怎么好端端的又哭了?” “她——”小女孩抽着鼻子,边哭边指着萌儿道:“她给我吃石子……硌了我的牙……” “哗”身周的孩子都笑了,萌儿也笑了,吐吐舌头道:“谁让你骂我们脏?这下吃了更脏的石子吧?” 那官差摸着脑袋不明所以,自家的姑娘从来不吃别人给的东西,嫌脏,就算接了这小女孩给的石子,一眼就能瞧出来,也不会傻得咬下去吧?他不知道,萌儿随身的荷包里总是带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那石子是她不知在哪捡的,看着模样很像栗子,觉得有趣才藏起来的,想着今日逛庙会,爹娘一定会买糖炒栗子给她吃,因此带着打算捉弄人,没想到还真被她逮着了机会。 小女孩在众人面前受了奚落,面子下不来,哭嚷得更大声了,一个劲的喊着,“把她抓起来!关到大狱里去!” 官差为难了,就这么点小事,总不能真把那孩子捉起来吧?再说看她身上的衣着虽然简朴,但气质不俗,也不像是寻常孩童…… “刘三,怎么回事?”停在一旁的轿帘被掀开了,坐在轿里的女子瞧上去不过二十来许年纪,但生了一张绝美的脸,声音又异样悦耳,惹得路人都驻足往这边看。 官差一边哄着那小女孩,一边苦着脸向那轿中女子道:“夫人,姑娘被人欺侮了。” “那就捉起来,回头让老爷仔细审审。”轿中女子心疼女儿,嗔怒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人教吗?” 此言一出,围观路人纷纷议论起来,有认得的,开始摇头叹息,说这是县太爷的家眷,这下捉弄人的小女孩可要倒霉了。 刘三为难道:“夫人,欺侮姑娘的是个孩子……” “我看这事就算了吧。”守在轿边一身秀才装扮的男子低声劝着。 “管她是谁,捉起来!捉起来!”小女孩跺着脚一叠声的喊,见刘三在旁犹豫着不动手,她冲上前去,小手一扬,就向萌儿脸上扇去。 萌儿反应是快的,将身一偏,右足踢出,轻轻巧巧,就将那小女孩给绊倒在地上。 “哇——”那小女孩淌眼抹泪,哭得更大声起来,“你欺侮我……我叫我爹打死你!” “没出息。”萌儿不但不怕,反倒还笑道:“让你爹来打我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你自己打死我呀!” 刘三上前去扶那小女孩,但她蹬足甩手的就是不肯起来,倒将刘三踢了好几脚,还扭头求助道:“娘……有人欺侮我你都不管!” “刘三,你还愣着干什么?”轿中女子走了出来,亲自将女儿抱了起来,这才打量了萌儿两眼,结果大吃一惊,只因她生得实在太像某个人了…… 她转头无措的去望守在轿边的男子,唤道:“景轩,你过来瞧瞧,她……” 那男子正是裴景轩,他仍是孜然一身,眼下在石磊府上当琴师,教的自然是石磊与沈梦宜生的女儿,石晚晴。 裴景轩跟着上前打量了萌儿两眼,也是大吃一惊,“她……难道是……”他自知那名字压在沈梦宜心里数年了,从来没被忘却过,话到了嘴边,实在吐不出来。 石晚晴被沈梦宜抱在怀里,对娘和琴师的反应感到十分奇怪,但她小小年纪怎会多想,况且从小被宠溺到了极点,骄纵不堪,此刻心里只想着将萌儿捉起来打死,一叠声嚷道:“娘,你快让刘三捉了她呀!” 那萌儿见围观的人愈来愈多,而沈梦宜和裴景轩也目不转睛的打量她,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心里多少有点怯,正不知所措间,却听得人群里有个淡淡的声音道:“萌儿,快出来,咱们要走了。” “爹——”萌儿欣喜的转头四望,可是身周围的全是人,她实在挤不出去。 沈梦宜听见那声音浑身一震,忍不住也跟着转头去望,却见陆策从人群里走出来,瞧都没瞧她一眼,只向着裴景轩点了点头,尔后牵起萌儿的手又往人群外走去。 “娘!她要跑了!捉她,捉她呀!”石晚晴还在大嚷,眼睁睁看着陆策牵着陆萌,在拥挤的人群里犹如闲庭信步般渐渐远去,陆萌甚至还回过头来,向她作了个鬼脸。 “晚晴,算了,回家去吧。”裴景轩瞧了瞧站在那里愣神,目望着陆策远去的沈梦宜,再瞧瞧石晚晴,不觉摇了摇头。 “不行!我爹是县令,我外祖父是丞相,我舅舅还是驸马呢!谁都不可以欺侮我!”这几句话是石晚晴成天挂在嘴边的,一不如意就大嚷着要把人捉起来。 人群顿时哗然起来。 沈梦宜和裴景轩往常听惯了不觉得怎样,此刻听见石晚晴在大庭广众之下还这样喊,颇觉丢脸。沈梦宜抬手欲打女儿,但终究下不了手,只在她脸上轻轻一拍,怒声道:“别嚷了,回家!” 石晚晴一愣,随即不甘的大哭起来,在沈梦宜的怀里一个劲的扭。往常这招很好用,不管有什么事,沈梦宜都会投降,但这次却没得到回应,反被丢进了轿子里,沈梦宜也弯腰上了轿。 轿子被官差抬起,裴景转跟在轿旁,听着石晚晴的哭声,回望望陆策消失的方向,心里暗想:县令?丞相?驸马?顶什么用?眼下九皇子新登基为帝,请了陆策好几回都被婉拒了,但遇到什么为难的朝政大事,新皇仍会遣人询问陆策的意见,这是朝庭上下每个官吏都心知肚明的秘密了…… 陆萌被陆策领回温柔身旁,知道自己今日的小小恶作剧闯了祸,只低头望着鞋尖不语。 温柔好气又好笑的望了她一眼道:“别盯着鞋尖,看你爹,问他今日该怎么罚你!” “爹——”陆萌立刻露出一个甜美的笑,仰头望向陆策,小心翼翼的以商量的口吻道:“罚我回去陪着小弟弟玩好不好?”她不喜欢和新生的弟弟陆隐玩,嫌他一天到晚只会吃喝拉撒哭,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只有睡着的样子很可爱,她会忍不住去轻摸他的脸,于是算准了逛完庙会回去,小弟弟就该睡沉了,若是这样罚她,她心甘情愿。 陆策哪能不知她心里转的主意,沉着脸瞥了她一眼道:“想都别想!” 温柔在旁忍不住要笑,只转了头望远处。 “那……罚我做什么?”陆萌失望之极。 “限你十天之内把曾祖母留下的诗集抄三遍,否则下月回京都,你就留在这里继续抄。”陆策不看她,扶着温柔往前走。 “还抄!”陆萌失声惊呼,从小到大,那诗集她抄了有无数遍,都堆满一书架了,现下让她倒背都没问题了。她跟在后面急急追上,求饶道:“抄一遍行不行?” “不行!” “我都会倒背了!” “那就当练字!” “罚我蹲马步踩梅花桩不行吗?” “不行!” …… 四人渐行渐远,庙集又恢复了原先的喧哗热闹,仿佛方才的事,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