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篓子
说起这个,燕九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在京城圈子里地位颇高,接活儿也要有些讲究,祖辈们的名声在那儿,总不能什么乱七八糟的差事都接。 虽然像他这等家学渊源的灵师,按说不愁生意,不愁钱,但他不是他二叔师父。 真要是那些高门大户需要找人帮忙,登门求助,还是倾向于找他的长辈们。 当然,大部分时候长辈们接了活儿,也是支使他去跑腿,但那样就属于白跑腿,收上来的孝敬肯定一分不差,都给长辈,长辈或许会按照他的需要,给他一两样好东西什么的,钱的可能性不大,大部分都是实用的法器。 圈子里所有的小辈都是这般成长起来。 他那个生意,看着红红火火,其实他自己赚到手的银钱,却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多。 燕九如今娶了妻,也算成家立业,又养了几个小学徒,虽不是弟子,通过考核,等他能收徒了,大约也就从这里面择一二天资出众的,收入燕家门墙,赐燕姓而,给他当徒弟。 “咳咳。” 红尘瞥了这位一眼。 啰嗦了半天,迟迟不入正题。 燕九闭了嘴,半晌才道:“那些简单的小活儿,我本来不接,法器也不轻卖,可我家学徒年轻,要从简单的入手,他前几日便接了个活儿,给对方调理了下家宅风水,顺便卖出去一个云石插屏镇宅。” 红尘点头。 不用多说了,王半仙也经常这么干。 燕九才收下没几日,估计书一本都读不全的小学徒能直接动手的活,估计那家的风水不错。调理还是不调理的,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哪怕去布置一下,作用有限。 小学徒过去帮个忙,卖一样儿法器,让对方心里上觉得舒爽,也不算是骗人。 很多灵师也多有这么干的。 天底下需要大动干戈的生意能有多少?这般闹着玩的买卖才是大头。 红尘失笑:“这有什么?” 燕九苦笑:“若只是如此,也没什么,可我小学徒卖给对方的那块儿云石插屏它是假的。” 红尘的眼神顿时有些奇怪:“九爷缺钱了说一声,我也不富裕,不过帮衬一把到无妨。” 燕九脸上更苦:“别这么看着我,我们燕家传承百年。名声至关重要,我可不敢故意卖假货糊弄别人。” 这涉及到一个灵师的cao守,你卖的法器可以起不到大作用,最多就稍微调理一下风水,让人觉得舒服,让房子显得更敞亮而已,但是。你不能把普通的东西当做法器卖。 一旦如此,你就不是灵师,而是街头骗子之流。 “是我一位叔叔和我开玩笑,自己假造了一块儿云石法器,给我掉了包,结果假造的法器就让我那白痴学徒给卖出去了。” 红尘:“……” 这是挺倒霉的。 不过,也不算大事。 “这也无妨吧。你要是担心影响你们铺子的声誉。自己出马给那位买主提一提,说自家学徒尚未出师。为他们家调理风水,还有些不到位,你想教教学生,指出不足之处,顺便为买主优化一下,顺理成章给它换回来便是。” 红尘跟王半仙在一起久了,这等把戏玩的很溜,可没其他灵师那么正直。 这会儿要是燕九一脸歉意地登门去承认错误,那才是大事,就算买主看在燕家的面子上不追究,可你们卖东西的,连法器真假都分辨不出,岂非太无能了些,对燕九的名声,影响还不算小。 “哎,要是一般情况下,我按照郡主说的,想个法子糊弄过去,到也无妨,但谁想得到,那个买主家里最近住进去一伙儿灵师,是一伙子,都是外地来的,进京参加灵师考核。” 红尘顿时捂住额头。 什么也别说了,能参加灵师考核的,对自己的本事肯定都有自信,要是连个法器都看不出真伪,他们怕也不敢进京。 “我已经收到风声,说有个愣头青灵师认定了我们燕家骗人,故意高价卖假法器,现在买主有点儿半信半疑,要是我这会儿再去说那法器是不小心弄错了……” 燕九哭丧着脸,“我真说不出口。” 换谁也说不出口啊! 这话一听就特别的假,只有自己知道是真的有什么用! 虽然很多灵师一琢磨,大约也知道这里面有文章,燕九不可能卖假法器,他也用不着这般,但那是知道内情的灵师,外面那些老百姓可不懂,他们真会相信燕家骗人这类说法。 红尘无语:“……得了,你把买主的信息给我送来,然后就等消息吧。” 她也不给准话,缩回车里交代车夫速走。 其实只要让那假的变成真的就行。 法器这东西,真假不看别的,只看是否拥有气场,它就算是一块儿假的云石,但他们卖的是法器,只要它是一件法器,对方就什么也说不着。 空口白话把一件假货说成真货,红尘肯定做不来,她就是想,也没这厚脸皮,不过,把假的变成真的便是。 本来她还想让王半仙去一趟,那位忽悠人的功力绝对一流,只是听闻有灵师在,还是别让他出面了。 王半仙现在连灵师也能忽悠,到底危险。 人在江湖飘,总是会挨刀,姓王的要是养成习惯,变得对灵师不够重视,早晚要摔跤,真在京城栽了,可就不是他当年换个地方便东山再起的架势。 如今王半仙功成名就,站得高走得远,可要是倒霉,那也一定是倒大霉。 燕九听了红尘的话,到是松了口气,高高兴兴把她送回郡主府。这才折返。 他了解这位郡主,她称不上一诺千金。却也相差不远,既然说让等消息,必然会给他一个消息。 郡主出马,哪里有办不成的事儿? 红尘若知道这位想什么,一定觉得他就属于玉珏空间里提到的脑残粉之流。 回了家,她却先没多想燕九这事儿。 “来,把桃花糕给我收拾好。” 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桃花糕,那么辛苦才得了,总不能自己一口不吃。 罗娘连忙拆了一盒给红尘尝了尝,拆的是原老爷子亲手做的那些。味道说不出来,很难用一个单纯的好字去形容,却让人一吃就停不下嘴。 红尘把它拎进宫里去,一路上就给消灭了一半,剩下一半,也让皇后一口一个,迅速地消灭掉。急得素娘和几个大宫女都快哭了。 皇后的年纪不小,这么个年岁,要是吃得积食,闹出点儿毛病,那可了不得! “闹什么?”皇后翻了个白眼,“我现在每日练武两个多时辰,别说这点儿点心。再多一半也吃得下。” 把最后一块儿掰开。分一半给红尘,一起吃了。皇后才幸福地眯了眯眼,“有年头没吃过,当年还以为我都吃厌了,没想到过这么久再吃,还是好吃得很。来,来,阿尘替我跑腿,也不能白跑,我这儿有点儿好东西,留在宫里也没什么用,你拿去好了。” 红尘也不觉得奇怪。 自从进京以来,她或许因为这张脸,也或许是因为血缘关系,就这么莫名地得了皇后娘娘的看重,娘娘时不时地给点儿东西,不光她习惯,周围伺候的人都一样淡定。 素娘就很自然地去开了库房,把皇后娘娘一早吩咐装箱的东西搬过来。 一个粗使婆子帮忙抱了过来,东西到不算大,也就半臂长宽,比较矮,只有是个红木的雕漆盒子,外表很普通。 皇后拿了把随身携带的钥匙,将上面隐约有点儿锈迹的锁给打开,指了指道:“就是这个,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只知道它能很简单地给法器开光,不用念经念咒,也不用漫长的时间,只要给它玉石和灵力,凡物靠近一阵,就能成法器,只是品质如何,那还要看材料和运气。” 给法器开光还不用时间?那到是奇异,唔,其实说起来她得的羊脂白玉玉盒,在外人看来就是能给法器开光了,虽然在她眼中,不仅仅是开光那么简单。 红尘好奇地看了一眼,立时就毫不客气地把东西接过来抱怀里拎走。 皇后失笑:“还是我们阿尘大气。” 红尘笑了笑,她连句客气话都不说,这东西的花纹简直再眼熟不过,和她得的那些令牌碎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或许那些东西不是令牌,而是故意分割成令牌的样子,但组合在一块儿,就是一样神奇的法器? 皇后给的这个,是一个球形的奇怪东西,银色的,散发着金属色泽,上面的花纹古怪而神秘,偶尔有些缺失的地方,红尘几乎一眼就确定,自己那些令牌,若是拿过来一定能补上某些缺口。 她简直哭笑不得——在家里猜测了好多次,所谓道具碎片究竟有什么用,什么时候能集齐?没想到她都没刻意去找,线索就随随便便自己冒出来。 皇后叹了口气:“这东西是我和别人打赌赢来的,当年也爱的很,可到了如今,再好的东西放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处,阿尘拿去,是它之幸。” 把东西收好,红尘就笑:“娘娘让我去买桃花糕,只是为了桃花糕?” “还能为什么?” 皇后眯了眯眼,伸出修长的手,在她的额头上亲昵地点了点,“别想太多,阿尘。” 好吧,所谓图穷匕见,她这个娘娘若是动着什么小心思,估计很快就会露出来,此时乱想,未免嫌累。 红尘也没在宫里久呆,和皇后娘娘说了会儿闲话,便起身回家,回到家,罗娘说燕九那人已经把被他家学徒‘坑’害了的那家人的资料拿了过来。 时间比较短,资料很简单,当然,这点儿事儿也没必要调查人家祖孙八代。 去燕九店里的买主姓冯,做皮货生意。一年里到有大半年在外面飘着,这两年年纪大了。做不动了,换成他儿子接班,他就回京和妻子颐养天年,现在身边只带着一个孙子,一个孙女。 做生意的,不说家财万贯,也很是有些家底,时常修桥铺路之类,名声不错,最近一段时间客栈。酒楼的客房都比较吃紧,他们家就很好心地把客房供给几个灵师暂住。 那几个灵师都是南边来的,很年轻,最大的还不到三十,最小的才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呼,怪不得燕九也着急。” 灵师越年轻。越骄矜自傲,不懂分寸,要是换几个在江湖上呆久了的老灵师,说不定就是看出有什么不妥,也不会声张,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 大周那些买法器的,十个里面能有五个买到的是假货。另外五个还要有三个是低端没大作用的。想管,能管得过来? 仔细看了看资料。红尘眨眨眼,拿笔把冯家小舅子司徒茂圈了一下。 这人可以利用利用。 司徒茂特别信风水玄术。 “走,我们去溜达一圈。” 红尘换了身富丽堂皇的衣裳,宫里送的料子新做的,领边袖口都镶嵌了一圈火红的狐狸毛,衬得她的脸越发精致迷人。 冯家是商户,没有什么底蕴,宅院也只是在寻常地段,距离郡主府有一点儿远,周围都是些平头百姓,还有些小商铺,大部分是临街的宅子,住宅在后,铺子在前面,也就是经营点儿杂货。 这等地处,乱是乱了些,但也有一个好处,街坊邻居关系亲密,东家发生点儿什么事儿,西家立马就知道,家里有个什么,别想瞒得住别人。 红尘找地方停下车,就带着罗娘和小严,并几个短打打扮的家丁,又拿一团扇,像模像样地挡着脸,便如京城大部分名门贵女一般,溜溜达达地在各个铺子转了一圈。 她出手十分大方,各色腊rou,酱rou,坚果,只要看了欢喜,统统打包带走,人又漂亮,穿着打扮更是说不出的富贵。 京城的老百姓大部分都心明眼亮的,自己没穿过那些绫罗绸缎,可贵人见得多,品位也就高,一眼就能看出一个女孩子是真贵女还是假的。 红尘站在那儿,那气势,那言行举止,绝对没有一点儿可以挑剔的地方,便是身边丫鬟也像大户人家的小姐,肯定是高门大户,丫头都是当副小姐养出来的,识文断字,见识不凡。
顿时,他们这一行人就变得十分显眼。 红尘站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天,忽然蹙眉,低声和罗娘说了句话,罗娘点点头,四下看了看,犹豫了下就走到旁边一处卖酱菜的铺子里,斯斯文文地道:“大娘,能不能让我们歇歇脚。” 老板娘一愣,一眼看见罗娘脖子上戴着的金项圈,眼花缭乱,连忙点头,特别殷勤地迎了红尘她们进门,还把桌子椅子都擦干净,上了一壶热茶。 红尘客气道:“大娘别忙活,我是看过一会儿就要下雨,这才借贵地避避雨,可别耽误您生意。” “哪里,哪里。” 老板娘讪讪而笑,心下奇怪,现在艳阳高照的,哪里来得雨? 可人家贵人这么说,她也就这么一听,难道还要去反驳? 回了柜台处,让身边伺候的小子赶紧手脚麻利些,摆上点心,把贵客招待好。 罗娘笑着抓了一个银瓜子塞给那小伙计,把对方乐得脸色通红,脑袋上都要冒烟。 正恍惚间,外面哗啦啦落起了雨,大风咆哮,酒幡招摇。 刚才还阳光明媚,这一眨眼的工夫竟然下起雨来,太阳犹在,雨水却是滔滔而落。 外面顿时一片混乱,小商贩们四处奔走,好些人跑过来挤在屋檐下躲雨,有两个年轻人也连忙挡着头脸上了石阶,抖搂了一下衣服上的水珠儿,其中一个气急败坏:“该死的,坏事儿了,不知道老肖有没有把咱院子里晒的书收了,这可了不得,不行,快走。” “别乱来,你那病厉害。这刚有些好转,淋了雨可要命。” 另一个年轻人死命拖着他。脸色都变了。 这人皱眉,又挣扎着要走,外面登时混乱得不行,有劝的,有骂的,吵吵嚷嚷。 红尘眨了眨眼,随手拿出三枚铜钱散在桌子上,看了看便跟罗娘说了几句话,罗娘点头,起身走到那年轻人面前。道:“公子莫要慌,你家有贤妻,早惦记你的书籍未收,今日巳时便为你收了。” 年轻人一愣,迟疑道:“小姐如何得知?” 罗娘抿唇而笑,“我家小姐乃是一位灵师……她说你家住东石巷,父母有刑伤。不过家中多善人,必能转危为安,此时你虽病重,却并非不能好,回家切记,将床头盆景挪出,莫要放在卧房了。认真服药治疗。必能否极泰来的。” 年轻人整个人都呆住,瞠目结舌。 另一人也傻了眼:“这。这,连我兄弟床头的兰草也看得出?神了,你们家小姐真是神人!” 他跃跃欲试,不过见红尘那一身的富贵打扮,登时怯懦,不敢上前。 店里老板娘的目光也有些发直。 她也不是没见过算命的那些人,其中也有人一看便是高手,但随随便便,什么也不问就能算得这般准确,却是很不容易。 其实连罗娘都心下惊奇,只觉得自家小姐越发神了。 咳咳。 红尘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学习进度是不错,不过嘛,还是外挂够强悍才是真,但她现在隐隐约约能从灵物身上看到更多的东西了,有时候甚至不必主动交流,比以前方便很多。 等了片刻,大雨还没停,不远处就来了一辆马车,一直被说有病的年轻人脸上一喜:“是我家的马车。” 果然,马车走到近前,车夫听见他喊,连忙听了,车里面便下来一******,手中拿着蓑衣,雨伞,还有一件用油纸裹得结结实实的外套。 “相公。” ******正是那人的爱妻,三两步跑过来,两个人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一边说,那女子一边不可思议地看了红尘一眼,过了一会儿,夫妻携手过来道谢。 那男子更是一脸的震惊:“小姐真是高明,我家娘子果然已经帮我把书都收了,正是在巳时,她本去娘家给我岳丈祝寿的,可心里惦记我,一早就提前回来了。” 红尘笑了一下,也并不自傲,小声又叮咛了几句,让他把卧房的盆栽都挪出去。 “兰草还在其次,其他的花盆更要挪走,尤其是天竺葵。” 那人一怔,他妻子连忙点头,现在他们把红尘当高人看待,自然是红尘说什么,他们便信什么。 虽然下着雨,但夫妻二人显然心中有事,也不耽误,千恩万谢了番,就急急忙忙地上车走人。 红尘露了这么一手,周围围观的人顿时大感兴趣,犹犹豫豫地都想过来问问,难得能碰上一位这么灵验的灵师呢。 连铺子的老板娘也忍不住,过来想让算一算,红尘看了她一眼就皱眉,还是伸手沾了点儿茶水,像模像样地起了个盘,若有所思,脸色也有些凝重。 她这架势,吓得老白娘脸色雪白, 红尘咳了咳,才低声道:“你想问夫与子?” 老板娘咬着牙点头。 红尘叹了口气,小声道:“这是伏吟局……你婚姻不顺,早年应有前夫,现在的丈夫,是后来嫁的。” 那老板娘顿时低下头,脸上更白。 她嫁给现在的丈夫有二十多年,搬来京城十几年,别人都不知道她是再嫁之身,连儿子也不知情。 “我看看,临值符,庚为阻隔,你现在的夫家,怕是养了外室,唔,此时恐怕正和外室一起谋算偷你的嫁妆,要是这会儿你赶回去及时,可能还……来得及。” 老板娘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蹭蹭就向后头跑去,店里的小伙计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外头好些避雨的,虽然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可看老板娘的模样也知道,灵师小姐一准儿说了特别要紧的东西。 也就片刻,后头忽然传出嚎啕大哭的声响,还有各种诅咒,谩骂,疯狂的吼叫。 “你个老不死的,敢偷老娘的东西,你个混蛋,滚,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