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登基前夕（六）
杨正背靠着土墙，蜷缩在猪圈最肮脏的一角，身上披着一块破布，破布上满是猪粪与泥浆。 他听不到街道上的动静，不是因为这里距离街道有多远，而是因为他是一个聋哑人。 家里人说，这是得了祖宗的认可，才有这份荣耀，杨家最早，传于隋朝皇子杨谅，而最知名的，当属宋朝开国时为太宗披上黄袍的杨信了。 前面这两位，也都是聋哑人，同他一般，不能说，不能听。 杨家因着祖宗杨信的从龙之功，深受赵氏宗族照顾，这次南迁，大部分都跟随而来，他作为这一代家主的儿子，当然不能落后。 时吏秘书招人，杨正不顾家人的反对，进入秘书处，成为吏秘书手下的一个密探，这次的任务，是上泉州探查蒲守庚是否有叛变之心。 探查的结果是有，消息已经传回福州，杨正准备带队回去的时候，一名属下被他的仇家了出来，那仇家找了官军把人抓走了。 众人焦急的上下打点，希望能把人捞出来，可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泉州开始大范围搜捕，杨正警觉地散开队伍，各自隐藏。 昨日里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战友被人合力围剿在长街上，他在那时便躲在猪圈中，对形势已经有了判断。 “无论如何，要把消息传回去。” 杨正的心中想着，思索着逃出泉州的方法。 躲在猪圈中，直到太阳当空，他才偷偷摸摸的起身，趁着院子主人不在，偷了一件衣服，翻墙而出。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换了衣服，身上的臭味却挥之不去，他只能找偏僻的地方走，以免引起注意。 远处见一队番人行来，杨正的眼睛一亮。 因蒲守庚有番人血统，所以他对番人特别好，更兼之这些番人能带来钱路，他便更加放开管制，若出去，便应在这对番人身上了。 远处番人五辆车马，上面的货物用布盖着，看形状应该是布匹，马队的前后都有人护卫，杨正找不到空隙。 如果能钻到马车下面，也许能出去，但是如何进去呢杨正想着，不由的左右观看，正见到前面街角有一个宣纸铺子，杨正的眼睛一亮。 他快步走向宣纸铺子，那掌柜看他一眼，皱皱眉，起身想轰走他，却不想杨正直接扔了一两银子给他。 一身铸臭味的杨正立刻成为贵客，掌柜的赶忙上前服侍，杨正摆摆手，轰走了掌柜，自己四处看起来。 那掌柜回身拿着银子在嘴上咬了一口确认真假，又急急忙忙回到柜台后面去称重量，这也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主。 杨正见掌柜的注意力不在他这，从兜里拿出两个火石，嚓嚓嚓三下点燃面前的一张宣纸，随后转身就走。 那掌柜没注意他，一抬头见他要走，刚想喊一声，突然想到什么，收回了手，把那银子藏在身后。 等他见杨正走到对面渐行渐远，才高兴的拿出银子，又咬了一口。 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掌柜的转头一看，见一片宣纸着了火，急忙跑出去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他一边喊一边找水去灭火，左右临铺都出来看热闹，那队番人队伍也去看，杨正借着这个机会绕道后面，刷的一下钻进车底，贴在车底下跟随马车离去。 番人一队人马并未因为宣纸铺子走水而停滞，他们有些人看了两眼热闹，车队都未停下。 杨正在车底，双手扣着木头，死死的拉住车身，悬着自己的身体。 等马车缓缓来到城门，杨正紧张的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那番人用蹩脚的汉语与守卫沟通，神态很是倨傲。 守卫想拦下马队搜索，番人不让，怕他们碰坏了名贵的丝绸，纠结了一阵，最后番人付了钱，带着车队离开。 杨正悬着的心渐渐落下，等马队离了泉州城，向着海边而去，杨正找了个机会脱身而走，一路向北疾行。 他需要尽快的把消息带回去，因为益王说过：坏消息，一定要最快的时间传递回去。 两个小时的休息，赵昰命人为军士做了姜汤，他自己也喝了一碗，然后裹着厚被子睡了起来。 一个半时辰后，有人把他唤醒，此时大雨已经停了，赵昰活动一下身体，简单的吃口饭，再次走向高台。 他就笔直的站在高台上，那些先来的军士们不自觉地有样学样，越来越多人聚集校场。 “稍息，立正。”赵昰喊完口号，如同之前一般站着不动。 三千将士也站在他面前，笔直不动，雨后的空气透着一股子清凉，喝过姜汤缓了两个时辰，大家精神都很好，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你们，是精锐中的精锐。”赵昰突然开口喊话，教官队把他的话一层层传下去，保证所有人都能听到。 “但是，我并不满足只有你们这些精锐，我需要，你们为我，为这个大宋，训练出更多的精锐部队，训练处更多的敢拼、敢杀之士。” “大宋之崛起，自今天始，新军训练正式开始。” 赵昰的话声一落，左右冲出人来，提着篮筐，里面放着黑白两色布条。 教官营指挥众人把白色布条绑扎左腿上，黑色布条绑在右腿上，然后区分左右脚，开始学习齐步走。 这是一个略显艰难的过程，一队队各自练习，赵昰不时在队伍中行走，有时上去指点，有时夸奖鼓励。 当太阳落下，赵昰命人点起火把，依旧坚持在训练场上指导，军士们也都认真练习，不曾懈怠。 从这一天起，赵昰几乎是一头扎入新军之中，每日里陪着新军吃住训练，除非有紧要事情处理，否则轻易不离开新兵身边。 第四天，陆秀夫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赵昰面前。 “益王，一切准备就绪，明日就可以登基了。”陆秀夫带着黑眼圈，清瘦的身形穿在宽大的衣服中更显瘦弱。 “晏翁注意休息才是，不要累坏了身子，有什么事，可以吩咐下面人去做。”赵昰请陆秀夫坐下后说道。 他看陆秀夫的样子，这些时日过于cao劳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很多大事都压在他身上，是别人无法承担的。 “忙完登基会好一些，益王不必担心。”陆秀夫居功不自傲，很是轻描淡写的说道。 赵昰点点头，上前为他斟茶，随后轻声请教道：“明日登基，不知今日，是否还要注意些什么” 陆秀夫想了一下，道：“近臣最好都见一面，因为明日后殿下便是官家了，身份不同，见一面，算是念旧。” 赵昰点点头，手指在桌子上敲打，心中盘算着都要见那几位。 “多谢晏翁提醒，晏翁早去休息，明日还要指着晏翁呢。”赵昰轻声说道。 陆秀夫点点头，起身离去，他才走，吏秘书便火急火燎的赶来。 “怎么了”吏秘书如此焦急模样，比上次雨中报信还要慌乱，让他心生不好的预感。 “殿下，微臣办事不利，探查泉州的事情被蒲守庚看破了。”吏秘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 赵昰一怔，随后摇头一笑，道：“下次小心便是，这蒲守庚无论如何我都要收拾的，不过是早晚而已。” 吏秘书磕头谢过，起身道：“消息是微臣手下杨正传来，才得了消息微臣便来上报了，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杨正这个名字赵昰有点印象，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仔细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的同学。 在临安出来前，谢娘娘为了给他多些保障，给他封了一堆老师同学，这杨正便是其中一个侍读，难怪自己有些印象。 “这杨正，是我那个侍读”赵昰问道。 “正是那个杨正，祖上是太祖时期的殿前指挥使杨信，因得太宗信任，历来得皇家信任。”吏秘书说道。 赵昰点点头，面露疑惑，问道：“怎么跑外间去了” 外间可不是一个好去处，更不是达官贵人想去的地方，那里大多数时候都深处敌后且孤立无援，很容易死人的。 “他跟其祖上一样，聋盲喑哑，不能听说，军中怕麻烦，少有人要他，他又非要参战，便跑我这里报名来了。” “因着他身份地位高，接触的层面广，出任务的时候能接触到一些高层，所以我就收下了。” 吏秘书解释着，并小心的注视着赵昰的双眼，直到没有看到丝毫不快，才放下心来。 “倒是一心为国的人才，让他进来，我见见他，还有，今晚我要把老臣都见一次，你给我一一安排一下。”赵昰抓壮丁般的说道。 吏秘书听了，却是心中一喜，这可是益王登基前最后一夜，让自己通知，算是让自己做这最后一晚的太监总管了。 固然自己对现在的职位喜欢更多，可太监总管是益王最贴心的人，能让自己做这最后一晚，怎么能不高兴，急急忙忙跑出去，先让杨正去益王处，自己则四处去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