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饮一啄 皆为人意
心里头这么想着,李馨面色微变,但唇角依旧是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只垂眼躬身一礼,就道:“嬷嬷并诸位大娘登门,可是有什么吩咐?” “却不是什么大事。”那毕嬷嬷看了王嬷嬷一眼,见后者颇为知趣地往后略略退了一小步,心里便有几许得意,忙是往前走了一步,满脸笑着与李馨一礼,就将事情利索说了一通,然后才是婉转道:“因着这事,夫人很是不自在。近来府里头人口滋生了不少,却多半没个调教,又有大郎这般泼天的喜事,弄得人心翻腾也是有的。因此,竟要好生将府里头的人都搜检一般。上至夫人,下至小丫头,俱是如此,倒不是诚心打搅您的安宁。” “原是如此。”李馨听得者冠冕堂皇的一通话,具体是个什么缘故却不大分明。由此,她略一沉吟,也没旁的法子,只念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八个字,遂淡淡一笑,又轻声道:“府里头都是如此,我这里自然也不能例外,只是劳动嬷嬷并诸位大娘了。”说完这话,她就往一侧迈了一步,请一干人等进屋子里。 那毕嬷嬷见着李馨近来虽有几分起色,却还是照旧对她恭敬有加,心底更是满意了三分,略一思量,就是笑着道:“这是分内之事,如何说的劳动两字。您且放心,这屋子里的东西我们自然是轻拿轻放,断然不会弄乱了或是缺了什么。” 这话说得好听,意思却是颇为不客气的。什么是屋子的东西轻拿轻放?还不是将自己当做贼一样搜查?李馨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她便不信,张氏、张绮玉、江文瀚、江文柔四人自己的东西也是要一一搜的。这府里头的嬷嬷,张氏最倚重的可不是毕、王两人,而是其奶娘之女张嬷嬷,搜检这样的大事,这人必定能插一手。只怕张氏等人屋子的搜检,就是她居中调拨的吧。 虽是这么想着,但李馨对于这种事已经算得上熟视无睹了,自然也不会生出什么愤愤不平之类的心思,反倒是暗自庆幸当初自个有了准备,看着今日的状况,大约也能轻易过去的。如此一想,她面上越发得显得若无其事,只笑着与毕、王两人道:“嬷嬷言重了,我有什么贵重之物,值当这般仔细的?不过是破铜烂铁罢了。两位且坐下来吃一盏茶。”说完,她便亲自走过去倒了两盏茶,递与两人。 这两人也不推辞,只与李馨再说两三句场面话,再吩咐了下面的仆妇两句,就坐下来接过茶盏,轻轻碰了碰唇,才是放下茶盏,心底却是有些许嘀咕:这杏娘虽是搬了过来,也有两个小幺子伺候,可看着这茶盏不过是粗瓷,茶末子冲泡的茶汤原就味道不大好,再等着冷了些,味道越发得不好了。从此可见,杏娘却还如往日一般,竟是无人伺候的。 如此一想,毕、王两个嬷嬷心底也有了数,面上虽仍旧一团和气的,可语气却比先前更冷淡了些许,也不多问那两个该是伺候的丫鬟怎么不在,只一味说着人情事理之类长篇大论的闲话。 李馨半分不恼的,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更不看那些细细搜罗的仆妇。横竖真个要栽赃嫁祸的,自己也是无法躲的,因此,她索性不往那些仆妇身上看,反倒是趁着这两个嬷嬷说道这些的时候,插了两三句婉转地探问的话。比如,从江文瀚中举引到那李元茂,又是从这之上引到更大的官员身上,以及那些有的没的八卦。 好生听了半日的八卦杂谈,李馨只觉得是受益不少。正当此时,却是忽而听到一个在边上丫鬟的箱笼里头搜索的仆妇惊呼起来:“呀,夫人的簪子藏在这里!”声音嘹亮,让原本就有了最坏打算的李馨眼皮子一跳,登时抿了抿唇角。 这两个嬷嬷原是打量李馨那安然自若的无辜神态,觉得这多半与其无关,也是越发得觉得放松,却忽而听到这一声,一时间不由得怔住,半晌过去她们才是回过神来,只四目相对一会儿,就转过头看先李馨,眼底尽是疑惑。 王嬷嬷起头轻声问道:“杏娘,您看着这事儿……” “我也不甚分明,我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不敢出去的。如何这金簪便是长了脚过来……”李馨只垂着脸,脸色有些不好看,贝齿咬着下唇,登时就是沁出一溜儿的细碎血珠子。她虽然有了最坏的打算,但看着人为刀俎我为鱼rou的状况,自然也有几分焦心,面上不由带出三分来。 听得这话,再想一想从头到尾的情状,这王嬷嬷也觉得李馨所说颇有几分道理。只是想着张氏素来待李馨的态度,她便只略略点了一下头,道:“这事原就是难说分明的。又是一个丫头箱子里头搜出来,倒也还罢了。请您使人唤那箱笼的丫鬟过来,再一并与我们到夫人跟前说个明白。您看,这般可好?” “这是自然。”李馨看了那箱笼一眼,就是认出那是新派给自己的小丫头小蝉的,当下便道:“那个箱笼,原是小蝉的。先前我见着屋子里头无事,便让她们耍去了,只怕也就在各处院子里姐妹那里说话吧。” 见着李馨立时就是说出是谁的箱笼,可对于这两人去了什么地方却是不甚明白,这王嬷嬷眉梢一挑,倒觉得这个先前她并不放在眼底的李馨有几分意思。这眼前的东西色色分明,可是远些的却是不明白了。这是真个如此,还是假意说的?还是说这两个小丫头实在不堪,竟让人瞧不上了? 心里将这事儿琢磨了一通,王嬷嬷口中却只是吩咐人去满府里寻人,自己则依旧与李馨客客气气的说话。这会子,李馨也是动了些心思,每每将话头转到张氏的身上,又是询问张绮玉的行踪。王嬷嬷听得李馨话里话外总是带出张绮玉,她心中也留下些许疑惑的印记,待得寻回了那小丫头小蝉了,一行人回到了张氏的跟前回来。 不但王嬷嬷话里头带出些许,就是毕嬷嬷也是略觉得有些不对,着实说了两句话。这么一来,张氏也就多了三分疑虑。她深深地盯着李馨,看着她眉间紧蹙,满脸愁苦疑惑之色,却不见着多少慌乱不安,只苍白着脸不说话,心里便有几分计较,转过头看向脸色惨败神情慌乱的小丫头小蝉道:“你这小贱人!还不将事说个明白!” 这小蝉早已经是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发颤,听得这张氏的呵斥声,登时就是瘫倒在地,怕得牙齿发颤,一阵格格作响,只颤抖着道:“奴、奴婢冤枉啊!冤枉啊!”口中喊着,她一面努力移动四肢想爬到了张氏的脚跟前,只连连磕头。 “什么冤枉不冤枉!”张绮玉站在一边看着,脸色冷淡,一双妙目却是时不时地扫过肃然而立的李馨,眼中冷光闪动:“你那箱笼里的簪子可是明晃晃,金灿灿,谁个都看得分明!不是你偷得,难道那还是自己长了脚跑过去的不成?” 这话语虽是严厉,可是语气反倒是透着些许冷淡,并没有咄咄逼人的味道。 张氏抬头看了张绮玉一眼,就是转过头看向李馨,双目之中透着些许探究的味道:“杏娘,她到底是你的丫鬟,你有什么话说?” “妾无话可说。”李馨只垂着脸,低声道。她自打跨入屋子里,看到了张绮玉那双满含冷意的眸子,就是知道今日之事只怕多是她在边上拨火儿。张氏与其虽有些隔阂,但待她比之自己,却是天上地下的分别。且那簪子也是从她屋子里的丫鬟箱笼之中发现的,先头便是输了一筹。既是如此,与其搜肠刮肚地寻什么辩驳的话,倒是不如做出灰心丧气,疑虑重重的形象,让张氏自个心里头想一想。 果然,张氏听得这话,稍稍一怔后,看着李馨瞬间红了的眼圈儿,她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李馨这么些年老老实实,也是人人可见的。她看在眼中,自然也是知道。当下思量一番,看着这主仆两人一个沉默黯然任劳任怨,一个兢兢战战惶恐无比…… “这事,倒是有几分蹊跷了。”半晌过后,张氏才是吐出这么一句话来。一侧站着的张绮玉眼中闪过些许懊恼,又是狠狠瞪了李馨一眼,就是道:“姑母,这可不是小事儿。要我说,不论是不是这丫头偷了去,多半与她有些干系在的。否则,这东西如何落到她的箱笼里头?哪怕就是栽赃,也是有一份仇隙在,方才如此。” “嗯……”听得张绮玉这么说,张氏迟疑半晌,才是转过头与那过去搜罗的毕嬷嬷道:“依着你们看,又是如何?”毕嬷嬷与王嬷嬷自然不会随意插嘴,这李馨倒还罢了,只怕后头江文瀚那里可就难说话了。由此,她们只是唯唯诺诺罢了。 却有一个仆妇,忽而开口道:“回夫人的话,奴婢看着杏娘的首饰,却只那么三四样,会不会这个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