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秘闻(6K)
虽然只有一个人说话,颜先生的声音又很低,但屋子里的气氛却变得莫名的压抑起来。 康妍勉强压抑着自己心里那种诡异不安感,将桌子上放着的茶盏握在手中,心里方觉得踏实了些。 颜先生的话还在继续,“当时的我真是急疯了,满京城的寻找,可根本就没有那个人,我当时便想或许女儿真的是被骗子给拐走了。” 颜先生说到此处,声音有了些许的哽咽,可见他心里的激动。 程信之接过了话茬,“先生从京城回来大病了一场,调养了近一年身体才好起来,但心底到底放不下这件事,恰逢我进京赴考,得中二甲第三十名,得以入了翰林院,先生便将此事托付给了我,让我在京城慢慢寻访。” 康妍想起上次颜先生大寿的时候,她和乔丹华在假山处听到程信之与颜先生的对话,当时程信之说先生让他查的多年前的旧事已经有了结果,他说的旧事想必就是这件事吧。 果然程信之接着说道:“我刚入翰林院,只是一个小小的编修,势薄力微,虽然花了不少力气,可从来未在京城里见过那位长山王,我当时便认定先生家一定是遭遇到了骗子,颜姑娘应该是已经被骗到了外地,就在我准备给先生回信的时候,一次机缘巧合的机会,我进了宫,见到了皇上。” 程信之说到此处,声调突然有些急促的上扬,“我惊讶的发现皇上竟然跟我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位长山王长的一模一样。” “啊。”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到此处,康妍还是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苏宸靖双手环胸,表情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如果那人不是骗子,那便是借用了长山王的身份,能借用王爷身份的只能是比他身份更高的人,想来你们在麻城府遇到的那位长山王就是皇上了。” 程信之点头,看向苏宸靖的目光带着明显的赞许,还有些隐隐的惋惜,“借用长山王身份的正是当今皇上,我当时想既然他是当今皇上,那么颜姑娘便一定是在后宫,可惜我是外臣,官职又低微,不能出入后宫,无法去查访。” “再后来我娶了夫人,我便将这件事对夫人和盘托出,希望让夫人能够后宫里各位娘娘的事情。”程信之扭头看向旁边坐着的程夫人。 他和妻子自成亲后一直琴瑟和鸣,妻子为人端庄正直,他经过几次之后,便放心的将此事告知了妻子,并凭着记忆画了颜姑娘的画像,方便妻子比对。 程夫人点点头,“当时皇上登基时间虽不长,但后宫嫔妃却不少,夫君虽将此事托付给了我,但我也因为品级不够不能随意进宫,即使是年节的时候也无法入宫朝贺,我只能通过结交一些品级较高的人打听后宫的事情,经过辗转打听,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后宫有一位庄妃听说娘家姓颜。” “可惜我不能入宫,无法断定这位庄妃娘娘是不是就是我们家老爷要找的人,只能暗中寻找机会,想办法见庄妃娘娘一面,终于在元昌四年中秋之前,宫里传出喜讯,皇后娘娘与庄妃娘娘同时有孕,皇上大喜过望,要知道当时皇上虽登基四年,膝下却一直空虚,后宫妃嫔并未有人诞下皇子,皇后和庄妃同时有孕,皇上自然高兴,便宣布那样的中秋节大摆筵席。” “皇上还亲自带着有孕的皇后和庄妃在午门上赏花灯,我和老爷便去看了,不过因为距离远,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那位庄妃与颜姑娘有些相似而已,但到底是不是,却无法得知。” 程夫人说道此处,有些歉疚的看了颜先生一眼,“因为当时我和老爷都不敢确定庄妃到底是不是颜姑娘,所以我便劝老爷先不要将此事告知先生。” 颜先生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此事,程信之那日刚到麻城府时已经将事情对他讲了一遍。 程夫人便继续往下说,“元昌五年四月,皇后产下大皇子,皇上龙颜大悦,并颁下圣旨,说只要庄妃也能产下皇子,便晋为贵妃,当时的我和老爷想了很多办法,终于将消息递到了庄妃娘娘的手上,有一天晚上,庄妃悄悄的派人来接了我入宫。” 说到此处,程夫人的面色瞬间变得十分的苍白,身子也有些发抖,她竭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当时的情况,半晌才有些艰难的开口,“我悄悄的扮作宫女入了宫,见到了庄妃娘娘,我几乎是在见到庄妃娘娘的第一眼便肯定了她就是我们老爷要找的颜姑娘,可惜的是我们还未来得及说话,娘娘就开始发动了,我只能跟着宫女们站在外面等。” “娘娘似乎是难产,生了整整一夜才生下了一位小皇子,”程夫人的嘴有些哆嗦,她虽是官宦人家的嫡女,却父兄官职品秩都不高,她从来没想像过后宫的争斗会是那样的残酷。 程信之上前握住她的手,无言的给她力量支持。 康妍没有想到程大人夫妇竟然会说起宫中的秘闻,她皱了皱眉头,他们昨天跟外祖母说的就是这个吗?如果只是宫中的事情如何又会涉及到苏宸靖。 难道.......不,不会,康妍下意识的否定自己的猜测。 程夫人闭了闭眼,调整了下情绪,才又继续开口,“娘娘刚刚诞下小皇子,突然间她的寝宫却起了大火,火势来的特别猛烈,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娘娘活生生的烧死在了寝宫之中。”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屋里同时响起两道声音,问的却是同样的内容。 康妍抬头从苏宸靖的眼中同样读出了困惑与不安,她握紧了手中的茶盏,心却猛然抖了一下,想起一件事来。 大火?她记得曾在外祖母哪儿旁敲侧击过,她的母亲就是在一次入宫的时候突然遭遇大火,才借以和父亲一起逃了出来。 母亲当年遇到的那场大火和程夫人口中所讲的大火到底是不是同一次呢? 康妍抬头看向上首一直沉默不发一语的福韵大长公主。 福韵大长公主却低沉着脸,面色平静,看不出来任何的情绪。 倒是颜先生听到此处,不由老泪纵横,虽然早已经听过了一次,可到底是他的女儿,他心里虽恼恨她不听自己的话,但听到女儿的死讯时他的心里还是像刀割一样。 苏宸靖的眉头已经紧紧皱在了一起,他知道福韵大长公主今晚叫自己过来,不可能只是让自己听一听这宫中秘闻,让自己听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段秘闻跟自己有关系。 一个答案已经隐隐浮上他的心头。 他下意识的避开那个答案,不愿意去深究,看向程夫人,等着她继续说。 “出了这种事情,庄妃的宫里一片混乱,我是偷偷让人带进宫的,出了这种事,我吓坏了,要是让人看到我一个外命妇竟然莫名其妙的在宫里,又遇上庄妃被烧死,我定然只有死路一条,惊慌失措之下,我便躲进了庄妃院子里的假山里,那处假山有个暗洞极其隐蔽,也许是我命不该绝,误打误撞之下竟然藏进了那个暗洞。” “我很害怕,在暗洞里不知道躲了多久,突然暗洞里却又进来了一拨人,两男一女,他们形容狼狈,女子手上抱着一个婴孩,我听到其中一个男子说道皇后明日派人清查火场,未发现孩子的尸骨,一定会满城搜捕,这孩子不宜带出城去,交由我想办法吧,你们两人就借此机会走吧。” 程夫人的面色越发的苍白,似乎又回到多年前的情景,曾经的她离死亡是那么的近,那么的近。 “三人在暗洞处摸索了片刻,暗洞里竟然多出一条地道来,这个时候,那三个人发现了我,他们本想杀我灭口的,我拼了命的保证自己是受庄妃的父亲托付来见她的,他们才将我一起从地道里带了出来。” 虽然程夫人三言两语就将事情描述了一遍,但在场的人还是想象到了当时的情景。 昏暗的地洞,惊天的秘密,想必亲耳听到的程夫人定然会害怕。 一片沉默中,苏宸靖开了口,“带走孩子的那三个人是谁?” 程夫人抬起头看向苏宸靖,泪眼朦胧中向他露出一个微微的苦笑,“我从宫里回来后吓得病在了床上,等我好了以后,才知道皇后宣布庄妃于产子那日宫里走水,母子俱亡。” “但我知道那个小皇子一定没死,可我并不知道那日抱走孩子的三个人是谁,直到我们老爷升了五品翰林院侍讲,我们家的交友范围扩大了些,我才认出了其中一个人是平北侯苏晋,不过,当年庄妃出事的时候,他还只是平北侯世子,时常在宫里行走,至于另外,两个人,我就不知道了,这么些年,在京里我从未见到过他们的面。” 随着程夫人的话音刚落,苏宸靖的面色大变。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只闻众人或重或轻的呼吸声。 “砰。”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闷。 康妍手上的茶盏不知道何时掉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几片,里面的茶水洒落在康妍的裙角上,瞬间便湿透了裙角。 康妍终于明白自己心里的不安来自何处了。 程大人夫妇昨日对外祖母说的就是这个了吧? 怪不得外祖母当时要问自己是否要坚持选择苏宸靖了? 难怪外祖母会有那样的神情。 也难怪今日这园子里的守卫会这样的森严。 苏宸靖猛然站了起来,“这不可能。” 程夫人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就在说他就是那个孩子。 苏宸靖觉得实在是太荒谬了。 这怎么可能? 不说宫里的防备森严,庄妃产子时皇上难道没有任何的布置,怎么可能会让宫里起火,起了火宫里各个出口处必然会严防死守,怎么可能会有人带着婴儿逃出来。 颜先生激动的一把握住苏宸靖的双手,潸然泪下,“孩子,他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是忆诗的儿子,先皇的二皇子。” “有何证据?即使当时我父亲带走了那个孩子,你们又如何证明那孩子就是我?”苏宸靖沉声问道。 程大人和颜先生都有些意外的看向苏宸靖,就是坐在上首一直沉默的福韵大长公主看向苏宸靖的眼神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昨日听程信之夫妇讲了这件事之后,尚且花了许久的功夫才消化了这件事,面前这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却在遇到这样的身世大事时,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只有片刻的惊讶,反而瞬间就问起了证据。 他们自然不知道苏宸靖是重生的,他的前世就是前朝的皇子,又在花中寄居了那么久,早就练就了非常人所能忍的定力。 尤其他重生到苏宸靖身上后又遭遇了一系列的变故,对于他来说,前世的凌靖也好,这一世的苏宸靖也罢,都是他自己,即使再多一个皇子的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起先只是觉得荒谬,然后是惊讶,接下来当然是问证据了。 程信之点点头,若是没有任何的证据,他怎么敢来向福韵大长公主说这样惊天的大事。 “我夫人病好了之后,对我说了当时宫里的事情,我便留心查访她描述的那两男一女,后来我认出了平北侯世子就是当时的男子之一,我便私底下刻意的去结交平北侯世子,并在适当的时候将我夫人的身份透露给了他。” “平北候世子知道了我和颜先生的关系,起初他并不相信我,及至后来他当了平北侯之后,才渐渐的相信了我,告诉我他的嫡子苏宸靖就是当年他从宫中带出的二皇子。” 程信之说道此处,似乎有些犹豫,停顿了片刻,才又重新开口,“我起初并不相信,他怎么会把二皇子充作自己的嫡子教养,后来平北候带我乔装去看了大夫,我才知道原来他曾经受过重伤,失去了生育能力,但偏偏这种事他又没办法公诸于世,更没办法冒然提过继的事情。” “为了侯府后继有人,为了他的母亲能安心,他本来就让她的夫人假装怀孕,准备时间到了在外面找一个孩子来,恰巧遇上他入宫当值救了庄妃诞下的二皇子,那把火与当时早几个月诞下大皇子的皇后脱不了干系,只要火场没有婴儿的尸骨,皇后一定会大肆搜捕,他索性将那孩子悄悄抱回了府里,充作他夫人产下的嫡子。” 男人没有生育能力,无疑是对一个男人自信和尊严最大的打击,这种事情放到谁的身上都会尽力的隐瞒,所以程信之在说起苏晋不能生育的时候才会犹豫不决。 “互相坦诚真相后,我和平北侯约好他在明面上守护你,我在暗中守护你,所以我在明面上从未与苏家打过任何的交道,若说还有其他的证据,平北候当年从宫中将你抱回来时,庄妃娘娘曾亲手将一块龙形玉佩放在了你的襁褓之中,这块玉佩现在应该是你娘为你收着,你可以回去问问他。” 程信之长叹一口气,终于将整件事情都说完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 苏宸靖听完了,一言不发的坐在椅子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来。 心里对程信之的话却已信了大半。 怪不得从小,读书,武功,琴棋书画,打猎射箭等,父亲苏晋每一样都要让他学习,却又从来不强迫他精通。 父亲是在一个皇子的要求在教养他。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父亲却又对他平时的纨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康妍有些担忧的看着苏宸靖,其实她的心中有很多的疑问想问程信之夫妇,比如当晚的那两男一女中,一个是平北侯世子,另外一男一女又是谁? 会不会就是她的父母? 可是眼前的情形她更担忧苏宸靖会接受不了他们所说的事情,她只能压下心底的疑问,走到苏宸靖的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还好吧?” 温柔的声音让苏宸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抬眼看见康妍一脸的担忧,遂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放心吧,我没事。” 苏宸靖长出一口气,突然开口问道:“我父亲突然被皇上以谋逆的罪名抄家斩首,是不是因为太后和皇上查出了什么?” 好敏锐的政治触觉,程信之心头一惊,没想到苏宸靖在听到前面那样事关自己的大事以后,还能马上就像到平北候苏晋的死。 他微微点头,“当年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因为火场里没有婴儿的尸骨,她便怀疑有人救走了二皇子,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那个孩子,她将那晚在宫中轮值或者进过宫的侍卫们一一盘查,稍有些不对劲的就找借口处死。” “太后这种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行事作风让平北候的心里十分害怕,所以这些年来都一直战战兢兢,不敢有什么作为,就是我,也一直呆在翰林院那个地方,尽量的不引人注意,且为了怕先生知道真相后不小心露出马脚,这些年来我连先生都一直瞒着,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皇上突然以谋逆的罪名查抄了苏家,我便猜多半是太后怀疑到了他的身上,想从他哪里逼问出二皇子的下落,虽然我暗中也联络了一些人为苏家奔走,但还是.......”程信之有些歉疚的看了苏宸靖一眼。 他和苏晋曾经有过约定,若是其中一方暴露了,另一方绝对不能拼命相救,而是保护好姓名,等待有朝一日能让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苏宸靖的眉头皱了皱,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我当初离京的时候,曾收到过一包银两和一张纸条,是程大人做的吧?” 那纸条上写着“去麻城府”四个字。 虽然他当时早就打定主意要来麻城府,不过那张字条却给了他最好的理由,无需向祖母和叔父们解释其他。 程信之点头,“不错,我当时想太后查得这样紧,或许你的身世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公布于世了,倒不如让你去麻城府,有先生在哪儿,你长的不太像先皇,仔细看的话像你母妃多些,若是先生见到你一定会觉得亲切,我找机会再透露你的身世给先生,相信先生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颜先生在旁听着不断的点头,他从第一次见到苏宸靖,就觉得他长的很亲切,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想亲近他。 当时的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一个年轻人身上有这样奇怪的感觉,现在想来真的是血缘天性啊。 苏宸靖却紧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们为何会选在这个时候挑明我的身世?” 是啊,都瞒了这么多年没说,为何会选在现在说? 康妍的心一跳,下意识的又看向了福韵大长公主。 程信之叹了口气,“之前不说是因为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本来我这次来麻城府只打算办犬子的婚事,瞬间见见你就好了,谁知道在我们离京之前,宫里却又悄悄的掀起一波暗中查访的热潮,本来这件事自从平北侯去世后,太后和皇上都已经放下,后来不知道为何又开始重新调查。” “我心里很是担忧,怕总有一天太后会查到我的头上来,我便想索性趁还活着先向你挑明了这件事,免得有一日我突然........你的身世恐怕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苏宸靖的脸色一正,不由坐直了身子,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箭一样,瞬间让程信之感觉到了一种压力。 “你说说太后和皇上又重新开始调查当年的事情?是什么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程信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暗中查了许久也没能查出什么原因。” “我知道为什么。”坐在上首一直沉默的福韵大长公主突然开了口。 所有人都扭头看了过去。